乐无涯独自走在长夜街上，腰间钱包鼓鼓囊囊，手指夹着一枚铜币，不停往上抛，再用手掌接住。
背上的竹篓里装着两床灰棉被。
身侧百姓步履匆匆，不停超过她。
夕阳映在所有人的背上，只有丝丝缕缕落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澄澄油光。
今年风调雨顺，已入了五谷丰收的时节。雪滇国的冬天很冷，每个人都忙着在入冬前卖货采买，这个过程要持续到天气变冷。
乐无涯家是最快忙完的一批。
她母亲种了一片药田，每年成货只要给修士联络点的炼药师看一眼，对方就会全数买下。她负责挑个好天气，一趟趟把药材运过去，然后领了钱，早早采买冬日用品。
这是最后一趟了，她带出的银子没花完，兑成半贯铜币装在钱袋子里，沉甸甸的。
乐无涯哼着小曲，路过街上的修士联络点，视线倾注片刻。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时身体三岁，至今十二年了。前世的记忆朦朦胧胧，偶尔想起来犹如遥远的梦境。
乐无涯前世是一个科技文明世界的白领社畜，每天加班加点拼命。终于，她攒了一大笔钱辞职，过上梦寐以求的宅女生活，泡在家中打游戏。
某日打游戏打到一半没了意识，睁眼后魂穿到这个世界的一个三岁小女孩身上。
修士联络点的大门正上方挂了块牌匾，用烫金大字写着“求道馆”。
馆长今天没有坐在门口晒太阳。大门紧闭着，据说早上有个外来的大人物登门。
门扣的圆环边缘有九颗钉子。乐无涯机械地关注到这个，然后收回目光。这九枚钉子，她数了好多遍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乐无涯以为自己作为穿越者，一定命中有造化。直到七岁，她到了可以测修炼天赋的年龄，第一次踏入这所求道馆。
冰冷的验骨石丝毫没有变化。她没有修炼的天赋。
第二年，她不死心，又去了。
没天赋。
第三年，没天赋。
同村的孩子都嘲笑她想当修士想疯了。
“咱们这些种田的，还当修士呢，你痴人做梦啊你！”
她意识到，自己不会因为一场穿越就从社畜变成天命之女，于是认命了。
这个世界上天生有灵骨，能修炼的人少之又少。但大家族的世家子弟不同，他们可以花钱买药材，改变根骨成为修士。
乐无涯的母亲只是乐家村中普普通通一个妇人。
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年复一年地种药田，过着平凡的生活。
只是每当看到求道馆时，还会想起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和一些前世的记忆。
“乐无涯，乐无涯！你等等我。”身后有人喊她。
“小庄姐？”乐无涯眉头舒展开，看到有个人背着光扒开人群，跑过来挽起她的胳膊。
女孩长了张俊俏干净的面孔，丹凤眼，小麦肤色，身材比她略高。
乐小庄同是乐家村人，父亲是村里的屠户，两人打小一块长大。
“你也回村去？”乐无涯问。
乐小庄点点头：“嗯，一块儿走。”
两人出了长夜街，在田垄的小路上穿行。
“你还记得那头黑熊吗？”
“哪只？”
“就是我说要驯服给你看的那只。”
乐小庄想起来，前段时间她们上山砍柴，遇到只站起来比人高的黑熊。黑熊没有伤害她们，驻足片刻扎进茂密的灌木林里消失了。
“想起来了。”
乐无涯见她有印象，清澈的眸子眯成一道，笑意狡黠：“它现在比琥珀还听我的话，要不要见识一下？再不去，它可要冬眠了。”
乐小庄愣了半拍，点点头：“好，等会去看看。”
乐无涯见她一副呆呆的样子，眼底笑意褪去。她看出乐小庄比平常不对劲，且两人又好几天没碰面了。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晃：“有心事？”
乐小庄摇摇头，又点点头。
“说啊。”
乐无涯催促之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了。
“我可能……明年开春要嫁人了。”
“嫁人。”乐无涯一愣，把这件事和她的不高兴联系起来，以为乐屠户逼她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不，不是。”水田泛起粼粼波光，映在乐小庄眼底。落日从两人的手中间，把她们地上的影子推开。
小庄比乐无涯大一岁。一个乡村女人要经历的一生，总是先一步降临在小庄身上，乐无涯负责跟在她身后看着、学着。
在这方面，乐无涯不得不承认，小庄总是比她这个穿越过来的灵魂更加乖巧成熟。
乐小庄对婚事开始担忧，昭示着嫁人生子、柴米油盐的忧虑，也距离她的生命不远了。
可乐无涯对于婚姻，完全是茫然的态度。
乐小庄一点点说起她的婚事。
对方是邻村的王虎，乐无涯认识。他们仨打小一块儿玩耍，当然这个伙伴团伙不止三人，还有更多小孩。
某种程度上说，乐无涯是当初撮合他们认识的人。
她会驯兽，天生出于身体的本能，她知道怎么叫所有动物听她的话，执行一些简单的命令。
坐下、站立、转圈。
即使短时间内不能和它们心意相通，多么残暴的猛兽也不会伤害她。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修行高的世界。除了有灵骨，其他稀奇古怪的天赋并不足以为人称道。乐无涯驯兽的天赋便是这样，食之有味、弃之无味，给她担任孩子王提供了便利。
乐无涯九岁时，驯服了山里一头老虎，给它取名叫琥珀。
这样的能力也许放在其他世界，会带来很大价值。但这里打了折扣。
这个世界有会修炼、力量良莠不齐的妖兽。普通蟒蛇老虎的价值与普通人类的价值一同受到贬值，乐无涯驯服普通猛兽的能力也显得不足为奇了。
只有一批孩子会因此崇拜她，让她在十里八乡的孩子群中获得举足轻重的地位。
乐无涯母女在最孤苦无依时回到乐家村，丈夫不知所踪。这项能力帮她解围，免受村中同龄孩子天真且残忍的嘲笑。
王虎是被这项能力吸引来的仰慕，和乐小庄同年同月生，和他们玩到一起。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乐小庄此刻面露愁容。
“阿虎家哥哥多，前几个为了成亲，已经快把家里的积蓄掏空了。到阿虎，拿不出多少聘礼。我爹便得他们家不把我当回事，和阿虎他爹吵了好几回，险些打起来。”
乐小庄说着说着，把头低下去。
“阿虎呢，阿虎怎么说？”
“这几日他很忙，根本没空见我。他每日很早起来，把谷物拉到松柏街去，再很晚才回来。松柏街价高，能多卖些钱。他说他会尽快攒够聘礼，让我爹看到他的诚意。”
王虎和乐小庄的家庭没有到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地步，依旧绕不开这些问题。
和一个人相爱，仿佛就要和一个家庭相爱，忍受这个家庭的所有问题。在她曾经生活的二十一世纪，人们也会面临这样的问题。
不同的是，二十一世纪中人们拥有回避这个问题的权力。
乐无涯呆愣一会儿，复杂的神色转为对小庄的心疼。
“阿虎至少人不错，是个敢作敢当的。放心吧，他敢对你不好。我叫琥珀给他狠狠来上一口。”乐无涯说着，两只手比划出一个小人被吃掉的画面。
乐小庄笑出声来：“他才不会对我不好。我啊，现在是见不到他，想他得紧。”
少女双手背在身后，眼底映着夕阳，灼灼闪光。
乐小庄从她的屠户爹身上继承了几分英气，行事从来潇洒利落，鲜少露出娇羞的表情。
乐无涯看到这样的她，悄无声息地出了神。
乐小庄见她没有反应，从背后拍了她一把：“喂，你怎么了？”
“嗯……我从来没见你笑这么娇羞过，好不习惯。”
“切。等你要嫁人了就懂了。”
乐无涯转头看向云雾山际，逐渐失去焦距。
“不可能。”
“你就嘴硬吧。”
“不是嘴硬。”乐无涯轻哼一声，迈着轻快的步子，唇角微微勾起，来到乐小庄前面倒着走，“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人，才不会一脸娇羞，等着他来娶我。”
“那怎么办？”
“让他也喜欢我。”
“然后不还是要成家。”
“我还要给我老妈种田呢。等到相看两厌的那天，自然就分开了。”
乐小庄睁大了眼睛，左右张望一番后训斥她：“这、这岂不是白给男人……是从哪个勾栏听来的胡话，说出去谁家还敢要你。”
“谁稀罕他们要我。”
轻飘飘的嗤笑声像雨前一阵低低的风，从田垄水面荡开。
乐无涯转过身，留下清瘦的背影。她们一前一后下了田回到村庄。
两人各回了趟家后，重新聚在一起，赶在天黑前进了山，去看乐无涯所说地“新成果”。
她们拨开树枝往深处走，直到一颗高大的红枫树出现在视线里，两人默契地停住脚步。前方有一片硕大的红枫林。
据说枫树林里灵气浓郁，有妖兽出没，普通人进去有生命危险。乐无涯没有修炼的天赋，感受不到灵气。她很识趣地和红枫林保持距离。
乐无涯吹一声口哨，悠扬的声音在林中回荡。
不多时，枯叶被踩碎的声音响起，迅速而有韵律。
昏暗的丛林中钻出一头猛虎，幽绿的瞳孔盯着乐无涯。它停伏在一个小斜坡上，前肢高高耸起，虎掌死死抓着地面。
它叫琥珀，是乐无涯最早驯服的那头老虎。
“琥珀，来躺下。”乐无涯从兜里掏出一个叶子包裹拆开，抓起上方的一块肉扔给它。
猛虎吼了声，尾音变得温和，乖乖来到她身边躺下。两人在它身旁坐下，抚摸它背上的绒毛。
琥珀雷鸣似的喘气声不断起伏，盖过了丛林里另一个微弱的脚步声。
一头黑熊从另一个方向出现，绕到乐无涯身后时，几乎悄无声息，仿佛是来吃她们的狩猎者。
黑影将二人笼住，乐小庄害怕地惊呼出声。
黑影的出现在乐无涯的意料之中，她回头瞥一眼：“别怕，它现在和琥珀一样听话。”
叶子里还剩一块碎糖糕，她引导黑熊两脚站立与乐小庄握手，并把糖糕扔进黑熊嘴里。
一熊一虎，本是山林里最让人类恐惧的凶兽，在乐无涯的调价下温顺如犬。
“小涯，你好厉害！”乐小庄又一次忍不住感叹道。
乐无涯勾唇一笑，清了清嗓子：“当然了。”
这大概是她在这个世界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山里的野兽不会伤害她，让她有机会花大把时间尝试，找出与它们有效的沟通方式。
有点像前世宅在家里打游戏时，拿下一个又一个任务成就的感觉。
乐无涯一只手一边，抚摸柔软温热的兽皮，感受它们呼吸的起伏，似乎天然地能与动物身上的野性产生共鸣。
乐小庄在她指导下，和黑熊一点点亲近互动。
昏黄的森林中，树影慢慢倾斜拉长。
老虎突然从她身下站起，重重哼一气，进入戒备状态环伺四周。
乐无涯敏锐察觉到它的不安。
“不对劲。”
乐小庄全无察觉，抬起头看到她严肃的表情，也左右环顾起来。森林里并没有奇怪的声音、气味，也没有其他陌生野兽接近。
“怎么了？”她问。
乐无涯没有回应，和老虎琥珀齐刷刷望向红枫叶林的方向。昏暗之中，枫叶泛着枯血的色泽。定睛的瞬间，有道长条状赤影划过。
乐无涯和老虎都瞧见了。黑熊也四肢落地，静静凝视那里。
“快走！”乐无涯反应过来，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迅速拉过乐小庄的手，把她往老虎身上带，自己则跨坐到黑熊背上，吹声亮哨后，两头猛兽不要命地往林子外冲。
迅风刮过面颊，带动尖锐的树枝与她们碰撞。直至远家灯火隐约出现，速度终于有所减缓。
那个人。乐无涯反复回忆，分辨不出是什么动物，隐约间……像极了人，并且怀着浓浓的恶意。
“小涯，刚才那是什么东西？”乐小庄害怕地问。
“应该是妖兽吧，别多想，它们不会追出枫叶林的。”
乐无涯回头看去，林子空空如也，昭示着她们安全了。
她松口气：“咱们最近还是别来了。”
枫林边界处，一道红色虚影伫立枝头，赤足而立，脚踝金玉项圈上的玉石微微晃动。
背上的竹篓里装着两床灰棉被。
身侧百姓步履匆匆，不停超过她。
夕阳映在所有人的背上，只有丝丝缕缕落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澄澄油光。
今年风调雨顺，已入了五谷丰收的时节。雪滇国的冬天很冷，每个人都忙着在入冬前卖货采买，这个过程要持续到天气变冷。
乐无涯家是最快忙完的一批。
她母亲种了一片药田，每年成货只要给修士联络点的炼药师看一眼，对方就会全数买下。她负责挑个好天气，一趟趟把药材运过去，然后领了钱，早早采买冬日用品。
这是最后一趟了，她带出的银子没花完，兑成半贯铜币装在钱袋子里，沉甸甸的。
乐无涯哼着小曲，路过街上的修士联络点，视线倾注片刻。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时身体三岁，至今十二年了。前世的记忆朦朦胧胧，偶尔想起来犹如遥远的梦境。
乐无涯前世是一个科技文明世界的白领社畜，每天加班加点拼命。终于，她攒了一大笔钱辞职，过上梦寐以求的宅女生活，泡在家中打游戏。
某日打游戏打到一半没了意识，睁眼后魂穿到这个世界的一个三岁小女孩身上。
修士联络点的大门正上方挂了块牌匾，用烫金大字写着“求道馆”。
馆长今天没有坐在门口晒太阳。大门紧闭着，据说早上有个外来的大人物登门。
门扣的圆环边缘有九颗钉子。乐无涯机械地关注到这个，然后收回目光。这九枚钉子，她数了好多遍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乐无涯以为自己作为穿越者，一定命中有造化。直到七岁，她到了可以测修炼天赋的年龄，第一次踏入这所求道馆。
冰冷的验骨石丝毫没有变化。她没有修炼的天赋。
第二年，她不死心，又去了。
没天赋。
第三年，没天赋。
同村的孩子都嘲笑她想当修士想疯了。
“咱们这些种田的，还当修士呢，你痴人做梦啊你！”
她意识到，自己不会因为一场穿越就从社畜变成天命之女，于是认命了。
这个世界上天生有灵骨，能修炼的人少之又少。但大家族的世家子弟不同，他们可以花钱买药材，改变根骨成为修士。
乐无涯的母亲只是乐家村中普普通通一个妇人。
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年复一年地种药田，过着平凡的生活。
只是每当看到求道馆时，还会想起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和一些前世的记忆。
“乐无涯，乐无涯！你等等我。”身后有人喊她。
“小庄姐？”乐无涯眉头舒展开，看到有个人背着光扒开人群，跑过来挽起她的胳膊。
女孩长了张俊俏干净的面孔，丹凤眼，小麦肤色，身材比她略高。
乐小庄同是乐家村人，父亲是村里的屠户，两人打小一块长大。
“你也回村去？”乐无涯问。
乐小庄点点头：“嗯，一块儿走。”
两人出了长夜街，在田垄的小路上穿行。
“你还记得那头黑熊吗？”
“哪只？”
“就是我说要驯服给你看的那只。”
乐小庄想起来，前段时间她们上山砍柴，遇到只站起来比人高的黑熊。黑熊没有伤害她们，驻足片刻扎进茂密的灌木林里消失了。
“想起来了。”
乐无涯见她有印象，清澈的眸子眯成一道，笑意狡黠：“它现在比琥珀还听我的话，要不要见识一下？再不去，它可要冬眠了。”
乐小庄愣了半拍，点点头：“好，等会去看看。”
乐无涯见她一副呆呆的样子，眼底笑意褪去。她看出乐小庄比平常不对劲，且两人又好几天没碰面了。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晃：“有心事？”
乐小庄摇摇头，又点点头。
“说啊。”
乐无涯催促之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了。
“我可能……明年开春要嫁人了。”
“嫁人。”乐无涯一愣，把这件事和她的不高兴联系起来，以为乐屠户逼她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不，不是。”水田泛起粼粼波光，映在乐小庄眼底。落日从两人的手中间，把她们地上的影子推开。
小庄比乐无涯大一岁。一个乡村女人要经历的一生，总是先一步降临在小庄身上，乐无涯负责跟在她身后看着、学着。
在这方面，乐无涯不得不承认，小庄总是比她这个穿越过来的灵魂更加乖巧成熟。
乐小庄对婚事开始担忧，昭示着嫁人生子、柴米油盐的忧虑，也距离她的生命不远了。
可乐无涯对于婚姻，完全是茫然的态度。
乐小庄一点点说起她的婚事。
对方是邻村的王虎，乐无涯认识。他们仨打小一块儿玩耍，当然这个伙伴团伙不止三人，还有更多小孩。
某种程度上说，乐无涯是当初撮合他们认识的人。
她会驯兽，天生出于身体的本能，她知道怎么叫所有动物听她的话，执行一些简单的命令。
坐下、站立、转圈。
即使短时间内不能和它们心意相通，多么残暴的猛兽也不会伤害她。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修行高的世界。除了有灵骨，其他稀奇古怪的天赋并不足以为人称道。乐无涯驯兽的天赋便是这样，食之有味、弃之无味，给她担任孩子王提供了便利。
乐无涯九岁时，驯服了山里一头老虎，给它取名叫琥珀。
这样的能力也许放在其他世界，会带来很大价值。但这里打了折扣。
这个世界有会修炼、力量良莠不齐的妖兽。普通蟒蛇老虎的价值与普通人类的价值一同受到贬值，乐无涯驯服普通猛兽的能力也显得不足为奇了。
只有一批孩子会因此崇拜她，让她在十里八乡的孩子群中获得举足轻重的地位。
乐无涯母女在最孤苦无依时回到乐家村，丈夫不知所踪。这项能力帮她解围，免受村中同龄孩子天真且残忍的嘲笑。
王虎是被这项能力吸引来的仰慕，和乐小庄同年同月生，和他们玩到一起。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乐小庄此刻面露愁容。
“阿虎家哥哥多，前几个为了成亲，已经快把家里的积蓄掏空了。到阿虎，拿不出多少聘礼。我爹便得他们家不把我当回事，和阿虎他爹吵了好几回，险些打起来。”
乐小庄说着说着，把头低下去。
“阿虎呢，阿虎怎么说？”
“这几日他很忙，根本没空见我。他每日很早起来，把谷物拉到松柏街去，再很晚才回来。松柏街价高，能多卖些钱。他说他会尽快攒够聘礼，让我爹看到他的诚意。”
王虎和乐小庄的家庭没有到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地步，依旧绕不开这些问题。
和一个人相爱，仿佛就要和一个家庭相爱，忍受这个家庭的所有问题。在她曾经生活的二十一世纪，人们也会面临这样的问题。
不同的是，二十一世纪中人们拥有回避这个问题的权力。
乐无涯呆愣一会儿，复杂的神色转为对小庄的心疼。
“阿虎至少人不错，是个敢作敢当的。放心吧，他敢对你不好。我叫琥珀给他狠狠来上一口。”乐无涯说着，两只手比划出一个小人被吃掉的画面。
乐小庄笑出声来：“他才不会对我不好。我啊，现在是见不到他，想他得紧。”
少女双手背在身后，眼底映着夕阳，灼灼闪光。
乐小庄从她的屠户爹身上继承了几分英气，行事从来潇洒利落，鲜少露出娇羞的表情。
乐无涯看到这样的她，悄无声息地出了神。
乐小庄见她没有反应，从背后拍了她一把：“喂，你怎么了？”
“嗯……我从来没见你笑这么娇羞过，好不习惯。”
“切。等你要嫁人了就懂了。”
乐无涯转头看向云雾山际，逐渐失去焦距。
“不可能。”
“你就嘴硬吧。”
“不是嘴硬。”乐无涯轻哼一声，迈着轻快的步子，唇角微微勾起，来到乐小庄前面倒着走，“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人，才不会一脸娇羞，等着他来娶我。”
“那怎么办？”
“让他也喜欢我。”
“然后不还是要成家。”
“我还要给我老妈种田呢。等到相看两厌的那天，自然就分开了。”
乐小庄睁大了眼睛，左右张望一番后训斥她：“这、这岂不是白给男人……是从哪个勾栏听来的胡话，说出去谁家还敢要你。”
“谁稀罕他们要我。”
轻飘飘的嗤笑声像雨前一阵低低的风，从田垄水面荡开。
乐无涯转过身，留下清瘦的背影。她们一前一后下了田回到村庄。
两人各回了趟家后，重新聚在一起，赶在天黑前进了山，去看乐无涯所说地“新成果”。
她们拨开树枝往深处走，直到一颗高大的红枫树出现在视线里，两人默契地停住脚步。前方有一片硕大的红枫林。
据说枫树林里灵气浓郁，有妖兽出没，普通人进去有生命危险。乐无涯没有修炼的天赋，感受不到灵气。她很识趣地和红枫林保持距离。
乐无涯吹一声口哨，悠扬的声音在林中回荡。
不多时，枯叶被踩碎的声音响起，迅速而有韵律。
昏暗的丛林中钻出一头猛虎，幽绿的瞳孔盯着乐无涯。它停伏在一个小斜坡上，前肢高高耸起，虎掌死死抓着地面。
它叫琥珀，是乐无涯最早驯服的那头老虎。
“琥珀，来躺下。”乐无涯从兜里掏出一个叶子包裹拆开，抓起上方的一块肉扔给它。
猛虎吼了声，尾音变得温和，乖乖来到她身边躺下。两人在它身旁坐下，抚摸它背上的绒毛。
琥珀雷鸣似的喘气声不断起伏，盖过了丛林里另一个微弱的脚步声。
一头黑熊从另一个方向出现，绕到乐无涯身后时，几乎悄无声息，仿佛是来吃她们的狩猎者。
黑影将二人笼住，乐小庄害怕地惊呼出声。
黑影的出现在乐无涯的意料之中，她回头瞥一眼：“别怕，它现在和琥珀一样听话。”
叶子里还剩一块碎糖糕，她引导黑熊两脚站立与乐小庄握手，并把糖糕扔进黑熊嘴里。
一熊一虎，本是山林里最让人类恐惧的凶兽，在乐无涯的调价下温顺如犬。
“小涯，你好厉害！”乐小庄又一次忍不住感叹道。
乐无涯勾唇一笑，清了清嗓子：“当然了。”
这大概是她在这个世界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山里的野兽不会伤害她，让她有机会花大把时间尝试，找出与它们有效的沟通方式。
有点像前世宅在家里打游戏时，拿下一个又一个任务成就的感觉。
乐无涯一只手一边，抚摸柔软温热的兽皮，感受它们呼吸的起伏，似乎天然地能与动物身上的野性产生共鸣。
乐小庄在她指导下，和黑熊一点点亲近互动。
昏黄的森林中，树影慢慢倾斜拉长。
老虎突然从她身下站起，重重哼一气，进入戒备状态环伺四周。
乐无涯敏锐察觉到它的不安。
“不对劲。”
乐小庄全无察觉，抬起头看到她严肃的表情，也左右环顾起来。森林里并没有奇怪的声音、气味，也没有其他陌生野兽接近。
“怎么了？”她问。
乐无涯没有回应，和老虎琥珀齐刷刷望向红枫叶林的方向。昏暗之中，枫叶泛着枯血的色泽。定睛的瞬间，有道长条状赤影划过。
乐无涯和老虎都瞧见了。黑熊也四肢落地，静静凝视那里。
“快走！”乐无涯反应过来，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迅速拉过乐小庄的手，把她往老虎身上带，自己则跨坐到黑熊背上，吹声亮哨后，两头猛兽不要命地往林子外冲。
迅风刮过面颊，带动尖锐的树枝与她们碰撞。直至远家灯火隐约出现，速度终于有所减缓。
那个人。乐无涯反复回忆，分辨不出是什么动物，隐约间……像极了人，并且怀着浓浓的恶意。
“小涯，刚才那是什么东西？”乐小庄害怕地问。
“应该是妖兽吧，别多想，它们不会追出枫叶林的。”
乐无涯回头看去，林子空空如也，昭示着她们安全了。
她松口气：“咱们最近还是别来了。”
枫林边界处，一道红色虚影伫立枝头，赤足而立，脚踝金玉项圈上的玉石微微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