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苍舒知道她聪明,但当他发觉阿满比之从前更聪明了,心中还是有几分欣慰。

    “既然你已知道,就不必再问我了。”

    “可你为何要让刺客杀他?”

    韩苍舒道,“你一定要我给你个说法?”

    “他险些没命,难道你不该给?”

    韩苍舒叫金虬过来,早有预料。

    金虬垂下眼睫,犹豫也不过一瞬。

    他轻扬起嘴角,自嘲一笑,又很快压下。

    大雨他没有撑伞,径直走入大雨中。

    有一个人,也与他一起走入大雨,两人一前一后。

    他走了进来,一只手给韩苍舒行礼,不是他不愿意作揖,是他另一只手已经废了。

    阿满认出了他。

    “是你。”

    黑鹰道,“昨日领教了姑娘的剑法,甘拜下风。”

    阿满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她明白他只是遵韩苍舒的命令,可初玖差一点就死在他剑下。

    韩苍舒问他,“黑鹰,你何时开始跟着我?”

    “从公子四岁之时。”

    “到如今多少年了?”

    “二十年了。”

    韩苍舒道,“准确来说,是二十年又一个月零三天。”

    黑鹰心头一震。

    “你妹妹一直想要入宫。”

    “是。”

    “就由我叔父安排。”

    “多谢公子。”

    “去吧。”

    黑鹰没有迟疑,他的手已不能再使剑,是个废人了,公子原不必替他照顾妹妹,他已念在主仆多年的情分上帮了他妹妹。

    他用好的那只手拔出匕首,猛地割断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喷射出来,染红了客栈的地面,自裁有许多种法子,他是为了谢罪才用初玖受伤的方式死去。

    他死了,脸上还带着笑。

    阿满直到听韩苍舒说由他叔父安排,还没清醒过来,她以为他是要将他驱赶出去了。

    甚至,他说,去吧。

    可他的去吧,居然是要他去死。

    一个陪伴他二十年的属下,他三言两语,就能让他甘心赴死。

    阿满今日才晓得,她对韩苍舒一无所知。

    此人城府深沉,手段毒辣,心计谋略无人可敌。

    现在小丹青,麻杆儿,占子再看他,便带了更多的惧怕。

    他们和他从不是一种人。

    “这就是我给你的交代。”韩苍舒说。

    下过雨的天闷得很,阿满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当他看着她,她更觉难以呼吸。

    经此一事,韩苍舒便和她不再如从前亲密了。

    连阿满自己也说不出再见这个人的感觉,无端多了几分惧怕,可同时她又觉得熟悉,这个人总让她想起姐姐。

    姐姐自然手段没有这般残酷,可姐姐不笑的时候,跟他一样冷酷,笑起来如同孩童天真无邪。

    她并不厌恶他,只是,恐惧有时候也会让人想要远离。

    他叫住了从书房离开的阿满,“你还记得我曾经叫你答应我三个条件吗?”

    说来已经过去了四年了。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这个人。”

    他写下一张纸条。

    “他是谁?”

    “启国武林中人,无不识他。”

    阿满已经数年没有回去了,自然也不认识这个人。

    况且就算她在大启,也不会事事都清楚。

    “武林盟主。”

    “你要我做什么?”

    “先说好,我不会替你随便杀人。”

    韩苍舒微微向椅背靠着,“你不必杀他,替我将他拉下来。”

    “为何?”

    “你既不愿杀人,难道替我赢一个人,也如此困难?”

    “我不是推辞,你知道我如今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韩苍舒千言万语,他多想要夸她一句,旁人要用十年,二十年才能练成的武功,剑法,在她这里不费吹灰之力,只用三四年便能胜过那些人的数十年。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厉害,因着他从未将她放进野兽笼子中。

    不过现在时间快到了,她也该从池子里到大洋中去了。

    “一个人,若连自己也不信自己,可称得上是彻底的失败了。”

    阿满没什么自信,她道,“我真的能打败他?”

    “武林大会就在三个月之后,记得,不要耽误了。”

    “好,这是第一件,我必然拼尽全力为你做到。”

    “明日开始,我来试你的内力。”

    “我……”阿满迟疑,他没来前,她就已经多练了一些,万一被他发现,他不会责怪她吧?

    “怎么,你不再需要我陪练?”

    阿满说不是,还是诚实道,“我自己多练了两篇。”

    韩苍舒身影飘忽,片刻便在她身后,一掌击她,阿满若还是四五年前的阿满,这一掌肯定接不住。

    两人这一掌,是两个习武奇才,跨越十余年来,在人群中找到自己唯一的对手。

    韩苍舒从未视她为自己的弟子,或是朋友。

    他知道,有一天,阿满一定会成为他的对手。

    对于那一天的来临,他已迫不及待。

    阿满的根骨奇佳,是他见过无数练武之人中上乘的根骨。

    加之她练功努力。

    天赋加勤奋,是他从无败绩的秘诀。

    恰好,阿满也是如此。

    他看着阿满,就像是在看着过去的自己。

    有人说过,他就像是叔父的一把利刃,兵刃不能有私情,它只知道饮血。

    阿满比他更不如,她是棋子,从前是萧颜的弃子,他捡到了,就成了他的棋子。

    能用最好,不能用,想来叔父也会把她弃了。

    韩苍舒不愿,他舍不得弃了阿满。

    两掌相交,阿满的脚步动也不动。

    韩苍舒收掌屏息,“不要紧,你的筋脉无碍,多练的那两篇不算什么。”

    “你……没有生气?我瞒着你多练是因为我怕这次被你看出我倦怠练功。”

    韩苍舒道,“人一直往前走,也会累,偶尔坐下来停一停,不算什么,若一直停着,才是问题。”

    阿满明白了,拱手谢道,“多谢教诲。”

    他欲言又止,“阿满……”

    “嗯?”

    逃走吧,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这样一来,叔父,他们都找不到她了。

    “没什么。”

    “那我出去了。”

    阿满替他关上了门,这人真奇怪,明明想对她说什么,却不直言。

    她回到房中,将新学的心法口诀反复默诵,在周身聚涌真气。

    窗外的天慢慢变黑。

    不知不觉太阳便下山了。

    夜,深了。

    阿满上掌叠下掌,发觉天枢有一股热力萦绕不散。

    她收了力,走到窗边开窗,急急切切去寻一些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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