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你在哪——”柳儿迈着小步,急急忙忙压低声音喊道。她不敢惊动镇国大大将军夫人楚夫人,要是楚夫人知道她在午睡时把姑娘看丢了,定要责罚她的。

    正是正午时分,除却中间一望可知的池塘外,皆是种的花团锦簇、郁郁葱葱。右方是曲折幽廊,婢女们做着清扫的活计,假若姑娘经过这里,她们断会出声。

    柳儿往树那边走去,正快要走到院子边上,她眼前飞快地掠过一个人影,瞧着像是姑娘的背影。柳儿眼睛一亮,正要跑过去时,却被一道力拉着重心不稳地晃了晃。

    “何人放肆!”柳儿厉声道。

    “嘘——小声点。”小小的宋雪凝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朝低头的柳儿比划着安静的手势。

    直到看见柳儿,她才终于确认自己重生回了10岁。

    此时的宋雪凝正在大树旁的树丛里。她脸上擦了泥土。加上年纪尚轻个子矮小,穿的又是一身碧绿的绸缎衣服,混在树丛里竟粗略一看觉不出差别。

    柳儿拿出手帕心疼地将宋雪凝脸上的脏污抹去:“姑娘你这是作什么去,让奴婢好找。”瞧着好好的玉雪团子,竟滚的身上一团乱,惹人心疼极了。

    宋雪凝的小手指着远方演武场的方向,依着记忆胡乱间编了个理由:“柳儿,我想现在就学武,你说阿娘会同意吗?”

    说到后面,倒带了些真心。前世自己没有专心学习武艺真是她最大的遗憾。

    柳儿摇头,拉着宋雪凝的手回屋:“奴婢不知。但若错过了下午的请安,楚夫人是要不高兴的。”

    更完衣,柳儿满意的左右瞧瞧。姑娘继承了夫人楚夫人和大将军的优点,白白净净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睫毛生得又长又密,嘴唇粉嘟嘟的,笑起来嘴角两个酒窝显得格外的甜。

    就是性格太虎,这一点着实是继承了大将军的性格。想到这,柳儿不由得摇摇头。

    宋雪凝有些期待的问道:“今天爹爹回来吗?”她隐约记得父亲回府的日期好像就是今天。

    柳儿哄道:“对的,所以姑娘过去的时候要乖乖的,不要惹他们生气。”

    宋雪凝点头,她被柳儿带去主房。此时大将军正跟阿娘你侬我侬着互相夹菜。

    柳儿上前行礼,轻声提醒道:“夫人,姑娘到了。”

    楚夫人连忙坐正身子,推搡着大将军:“我都说雪凝要来了。”服侍的侍女皆低头站着。

    大将军笑呵呵的走过去一把抱住宋雪凝,随手颠颠重量:“让我瞧瞧,哎呀,长高不少嘛。”

    楚夫人嗔道:“你小心点力气,女孩子家家的可不像你场上的新兵蛋子那样糙实。”

    大将军抱稳她,笑道:“是我疏忽了,夫人教训的是。”

    宋雪凝抱住大将军的脖子。这时前世常年压抑的情绪终还是控制不住的一泻而下,使得她眼圈微红的喊道:“爹,我好想你啊。”

    前世大将军就一再反对她嫁给陆栖风,可她被陆栖风深情的表现蒙骗,执意孤行与他成亲,最终落得一败涂地的结局。

    大将军就没怎么见过女孩子在他面前哭过,他手足无措地回头看着楚夫人。但楚夫人只拿着帕子挡住嘴乐呵,丝毫不顾大将军的死活。大将军于是只能笨嘴拙舌地哄道:“雪凝乖啊——”

    宋雪凝意识到自己吓住了父亲,擦擦眼泪,懂事的转哭为笑。

    大将军以为自己哄好了她。他亲昵地蹭蹭她的脸颊,口中对楚夫人道:“夫人,圣上恩准我这几个月都会留在京中。”

    楚夫人听闻后惊喜道:“那太好不过了,我这就吩咐下去。”

    近来外乱之事频出,国家接连失地。大将军又是主战派头领,便主动请缨去平定动乱,这次刚刚收回一处失地凯旋而归,圣上喜得赐了不少物件和金银珠宝。

    但饶是如此,全家距离上一次团聚已有数月之久,因此每一次的见面都会显得格外珍惜。

    宋雪凝还对学武之事耿耿于怀。她抬起头,小手紧紧抓住大将军的衣袖,眼神中满是恳求:“爹爹,我想现在就跟着你学武。”

    楚夫人轻轻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平时是我太惯着你了,没点闺秀的样子,还要学去那打打杀杀的本领。”

    宋雪凝不顾阿娘的反对,她撒娇道:“爹——我真的想学。”

    大将军不以为意的刮刮她的鼻子,温和地回应:“好勒,爹教你。”

    楚夫人扭过身气道:“你怎么就同意了。”

    大将军将宋雪凝放下,伸手揽过楚夫人的肩膀,柔声安慰:“没事的,小孩子一时兴起。等她尝到了苦头,自然就会放弃了。”

    宋雪凝跑过去。她将头搭在楚夫人的腿上。轻轻摇摇,求饶道:“阿娘,我想学嘛。”

    楚夫人被父女俩轮番上阵哄着,加上她刚得知丈夫回来的喜悦,终还是软下心来。她抱起宋雪凝,语气充满无奈的纵容:“好吧。但你那学武得先往后放放,明天还要去祈福。”

    宋雪凝抱住楚夫人,带着泣声道:“谢谢娘!”

    她记忆里的阿娘到了后期已经无法离开病榻了,每次见到她时即使故作轻松,却掩盖不了愁容。断不复现在的容光焕发。

    她一定要保护今世的宋府,保护爹爹和阿娘。

    “怎么哭了。”楚夫人着急地哄着。一旁的大将军幸灾乐祸道:“定是你刚才太凶了。”

    宋雪凝扑进楚夫人的怀里,带着鼻音道:“阿娘是世上顶好的人。是我自己想哭而已,不关阿娘的事。”

    楚夫人横了一眼大将军,慢条斯理的开口:“我瞧你这是今晚你想自己睡,那我便依你吧。”说着,她残忍地抛弃后面惨叫的夫君,牵着宋雪凝回到卧室。

    -

    第二天府上一大早就开始忙碌,婢女和小厮们如流水般进出将军府。宋雪凝还在打着哈欠就被塞进一顶软和的轿子里陪着阿娘,轿子里备着精致的糕点吃食,焚香怡人,暖烟流淌,惹得她又陷入了睡梦之中。这一路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

    小厮在帘外禀告:“夫人,前方的路需要步行。”

    宋雪凝掀开帘子。远处就是护国寺。寺庙兴建的金碧辉煌,红黄相间的色调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庄严。寺院里香火缭绕,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楚夫人低头嘱咐道:“寺庙重地,切勿乱跑。”宋雪凝模样乖巧的点头,她如今装成小孩是越发应手了。

    停轿的地方距离寺庙还有一段不长不短的路程,需要步行前往。这段路对于宋雪凝来说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进出寺庙的人群中,有身着华丽服饰,披金戴银的官宦人家,他们或是为了祈求官场顺利,或是为了平安顺遂。其中也不乏布衣贫民,他们希望能够得到神明的指引与帮助,或者保佑家人安康。

    她看着他们,仿佛也看到了当初在战火纷飞时,自己也是每次都怀着虔诚的心情前来拜香。

    宋雪凝垂下眼睛,心情略有沉重的跟随着楚夫人进入护国寺。一进寺庙第一个殿便是天王殿,一个瘦高的僧人披着黄色袈裟出来迎接。他双手合十,敛目沉静道:“阿弥陀佛。”楚夫人便道:“我只是来请个平安香。”

    那人作出手势,微微弯腰:“请。”

    宋雪凝不想再回忆当时的场景,她扯了扯楚夫人的衣服:“孩儿在外面等娘就是了。”

    楚夫人用手指点她头,无奈道:“你可真是一刻也闲不得。”她唤来几名侍女护着她:“这里人多,可得仔细着姑娘,出什么岔子了拿你们是问。”

    侍女们齐声诺道:“是。”

    见楚夫人进殿里,宋雪凝走到离殿不远处树下,扑腾着小短腿坐到旁边拿来的椅子上,以不挡着往来的信男信女。

    院中花木繁盛,清风徐来。侍女打着伞替她遮阳,柳儿执壶斟上一杯茶水递给宋雪凝。

    她无意间转过视线,却瞧见一条花白色的小蛇在旁边花丛里游动。那蛇身姿格外轻巧,因其花色与花丛的颜色接近,竟没有人注意到它。

    那条小蛇像是注意到宋雪凝的视线,吐着长长的舌头,其金黄色的蛇瞳与她对视。

    宋雪凝微微睁大眼。她前世就颇为喜欢宠物蛇。而且她能确认这条蛇不仅没有毒,重要的是花纹均匀分布在蛇身,长得非常好看。

    她难得的起了兴致,想把蛇抓过来养在身边。

    那条蛇像是有意识的看了几秒宋雪凝,然后转身向后游去。但游动的速度不紧不慢,更像是在引诱宋雪凝过去。

    宋雪凝更心动了。她环顾四周,见除了柳儿一直在侍奉她外,其他的几位都因为时间等的久便懈怠了些。

    她装模作样的举起手捏成拳凑近嘴,咳嗽两声:“我的帕子忘在了轿里,可否帮我取一下?”

    柳儿将壶放下:“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取。”宋雪凝见柳儿被打发走了,莞尔一笑,趁其他侍女的不注意悄悄溜走。

    她凑过去,见那小蛇竟在等她,等她过来才继续往后院游。

    宋雪凝一路跟着小蛇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觉得周围一直郁郁葱葱的像是在原地打转,过了一小会周围的风景便豁然变了。

    桃花的芬芳在微风中悄然弥漫,抬眼间,厚重的寺庙建筑与轻舞的桃花交相辉映,阳光洒在朱红的墙壁上,青翠的桃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悠远的笛声从不远处轻轻传来,旋律优美,轻盈而纯净,如晨曦的露珠般轻柔的落在地上,连桃花也好似随着音律摇曳生姿。

    宋雪凝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一路跑过来实在太累了,尤其对她如今尚且还是小孩的身体来说就更累了。

    这时,一声清冽的少年音响起:“你可是在找它?”

    宋雪凝闻声抬头望去。

    在茂密的树冠之中,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俊美少年端坐其上。他笑意盈盈地将手中的玉笛微微向她递出,笛上盘着正是那条她跟丢的小蛇。

    宋雪凝眼睛发亮的看着那条小蛇:“是!”

    少年眼眸一弯,便道:“那你便上来取,敢吗?”他身着繁杂刺绣的苗族服饰,身上的银饰随着动作奏出声声清脆的响声,蛊人心神。

    小蛇也发出嘶嘶的声音,似在邀请。

    宋雪凝被少年的笑容晃了神,便当真要爬树。对她来说,爬树显得既熟悉又陌生。前世的自己自从嫁给陆栖风那厮后就再也没有爬过树。然而,此刻她凭借着记忆中的几个动作,还是轻松地攀上树干。她跃上树枝,稳稳地落到少年身旁,道:“你挪一挪,我要坐下。”

    少年讶异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然后顺从的给她留了空间。

    小蛇顺着笛子爬到宋雪凝手上。她爱不释手的轻轻摸摸它的头,只见小蛇便也舒服的靠在她手上。她道:“这是你养的小蛇吗?真是可爱。”

    少年点头,轻唤一声:“小白。”

    阳光透着树叶洒在树上,金色的光点悄然点缀这一小块静谧之地。小蛇探出头,在他们两之间犹豫了些,最终还是决定舒服地躺在宋雪凝手里。

    少年挑眉,拿笛敲小蛇的头:“嗯?我可是缺你吃穿了。”动作不经意间透露出玩味和亲昵。

    宋雪凝轻柔地抚摸着小蛇,她的动作充满了安抚之意,同时透露出私心:“你就让它待我这一小会嘛。”她全神贯注在小蛇身上。此时,重生后一直压抑在她心里的石头终于松了松。

    少年觉得这一幕颇为有趣。他不再说话,反而重新横起玉笛,殷红的嘴唇贴近笛身吹奏出悠扬的旋律,那笛声宛如山间清泉般流淌,清新悦耳。

    周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微风轻拂,飘渺的笛声仿佛能洗净心中的杂念。随着笛音的落幕,宋雪凝的眼皮越来越重,直至不知不觉的闭上。她的身体逐渐倾斜,最终倚靠在树干上,难得的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之中。

    在她最后残存的意识里,是漫天的白云、满簇的桃花、以及萦绕鼻尖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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