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丝的离婚案立案后不久,田蕊便收到了法院诉前调解的通知。

    田蕊立刻联系了客户:“是这样的,于女士,我们刚收到法院的调解通知,您也收到了吧?”

    “我收到了,田律师,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李女士,虽然之前我已经问过您,但我还是想再次请您确认,您真的想跟被告离婚吗?”虽然,从被告的情节来说,令人不齿,这段婚姻也没有挽留的理由。但是不妨碍有些当事人在律师帮助下,成功离婚后,又后悔,倒过来讨伐律师拆散他们的婚姻。

    田蕊之前在当实习律师的时候,曾见证过所内其他律师因此被上门恐吓。作为律师,她虽然内心保持对当事人的同情,但她也不得不重视执业风险。

    于丝很坚决:“当然,不然我留着他有什么用?我还没有宽容到和别人共享丈夫。”

    得到当事人再三肯定后,田蕊点头:“您还记得我之前跟您说过的吧?我们一审的首要目标是什么?”

    “让那个男人净身出户!还有女儿得跟我。”于丝恨得牙痒痒。

    田蕊差点失笑,她果然还是没听进去,田蕊只得再次耐心解释:“这些的前提都得是法院判决离婚。”

    午饭时间,小乌疑问,他们的证据已很充足。“与他人同居”是法定感情破裂的情形,他们已经收集到这部分证据,为何还需要进一步整理其他证明原被告双方婚姻确已破裂的证据?“这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小乌挠头,极为不解。

    田蕊解释:“法院一审对于离婚判决是非常慎重的,在司法实践中,并非一触及法定离婚情形,一审法院便会判决离婚。很多法官多少都有‘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倾向,何况能闹到诉讼,恰是证明婚姻双方在离婚这个事项上存在争执,如果没有坚实的证据支持,法官轻易判决,另一方可能不服,这可能会引起无休止的纠缠。在这样的无奈的现实下,很多婚姻的当事人都只能够在漫长的审判中彼此消磨,而得不到解脱。”

    “所以您之前跟我说要全力收集于丝和男方婚姻难以维系的各种细节证据,是为了尽可能打消法官的顾虑?”

    “是的。”

    小乌最后感慨:“所以结婚还是要谨慎啊,易进难出。田律师我要向您学习,学习您的冷静、专业和清醒。”

    “你以后也会慢慢成长的。”

    小乌却忽然问:“田律师,您结婚了吗?”

    田蕊哑言,她脑子在飞速运转,脑髓都快转飞出去。

    小乌自顾自继续浮想联翩,一会感慨,一会又天马行空:“不过像您这样的职业女性,应该都不会早婚,真好奇您先生是怎样的人。我猜,会是一位和您势均力敌,冷静自持,高冷精英俊男。”

    田蕊不自觉随着小乌的话思维漫步,她先生是个怎样的人?周芮是个怎样的人呢?俊的确是俊的,谁见他的第一面,不得客观地说一句丰神俊朗。但抛却外表,他却是一只走一步前算计一千步的老狐狸。可这么说,又只触及了他第二层的人格,她知道,如果对他足够熟悉,他会坦露出最真实的一面,换句话说,三岁小孩。

    小乌自己想着,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扑哧笑出来:“我在想,田律师您跟您先生结婚前,肯定会对他进行全方位的背调,从社会关系到家庭关系,精神状况到物质条件,他身上的每个毛孔,您都用放大镜检查过.......”

    田蕊失笑,不自觉地漏了嘴:“哪有,我怎么可能...”在小乌好奇的眼神中,她终是刹住了车。

    她怎么可能调查,她对周芮的了解,目前还停留在十年前的记忆中,甚至,田蕊一经小乌提醒,忽然发现自己甚至连周芮现在住哪,在哪工作,什么职业,都一无所知。他们唯一的牵连就是那一本结婚证,唯一的联系方式便是,结婚当天互换了微信和手机号。

    真是纯洁无比,比单纯的工作搭子还不熟。

    她和仅认识不过数日的乌悠尚且能吃到一块去嘞。

    但小乌说得也有道理,自己不是一个轻信的人,职业习惯更使她不会轻易投入一段关系中。她曾无数次见证当事人陷在或是交易关系、或是合作等各种关系中,无法自拔,彼此从最熟悉、信任到抽刃相向,互相算计,你死我活的水火不容.....所以,她也不明白那天怎么一听周芮那任谁听了都会说不靠谱的提议,便毫不犹豫跟他领了证,成为了法律意义上的夫妻。

    或许,田蕊剖析自己,她是极为信任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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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院定的调解日如期到来。

    A市法院明广区法院调解室——

    田蕊和当事人于丝按时进入调解室。

    几乎前脚刚一进调解室,田蕊便被被告委托的律师发难。

    “小姑娘,你知道吗?我为了等你,连早餐的油条豆浆都凉成了冰棍配豆奶了。你们年轻律师啊,就是懒,对当事人一点都不负责。”被告委托的律师须发尽白,坐在对席,座位旁边杵着一个拐杖,边说边比划着,那拐杖仿佛成了他即兴表演的魔法棒。

    田蕊知道对方律师演这出无非就是为了给她施加压力,同时也想离间她和她当事人之间的关系。

    田蕊并不上套,抬手看表:“现在是早上8:30,法院通知的调解时间是9点。”

    书记员扛着案卷走进来,刚好听到老律师的一番话,她低声向田蕊解释:“老年人觉少,他7点多就坐在庭室门口等了,体谅些。”

    老律师看到书记员,矛头一转:“书记员同志,今天调解10点前能结束吗?待会调解完我要去参加同学的葬礼,毕竟死者为大,您也是能理解的吧。”

    书记员只是公事公办:“理解,但您执业这么多年,也应该知道调解快慢不由我们决定吧。”

    法官随后走进来,调解开始。

    结果,一场调解下来,女方冷脸,男方咋咋呼呼,似乎没有实质进展,反倒是最后调解的确在10点前结束,成全了老律师送一送同事的情谊。

    不过,对于田蕊而言,能趁着调解的机会,让法官看到对方当事人在婚姻中的种种恶劣行迹,唤起她作为女性的感同身受,就已足够。

    这样,一审争取顺利拿到离婚判决也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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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解失败,或许是第一次调解的情形让法官有所促动,总之,法院很快便安排了第一次开庭。

    法庭内,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庄严的国徽上,光影交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压抑,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似乎被无限放大,直击人心。

    法庭举证环节。

    就着原告方整理好的证据目录,审判长就提交的证据一一让对方质证,在众多的证据面前,法官很直观清晰地再次感受到这段婚姻的无可救药。

    法官询问原告对子女抚养和夫妻共同财产分割的意见时,于丝毫不犹豫地说:“我主张按照我们之前签订的婚内协议来处理这些问题。罗坠作为过错方,应该放弃所有财产,并补偿我20万元。同时,女儿也应该由我来抚养。”

    看到原告的坚决,法官转而问田蕊,试图从原告代理律师身上寻求双方的妥协:“原告代理人,你应该了解过忠诚协议的效力吧。”

    田蕊知道法官仍在犹豫,但法官既然肯开口问,说明她也在摇摆动摇,于是她开口道:“审判长,关于忠诚协议的效力,我想提请审判长注意,原被告忠诚协议的内容,本质上还是夫妻双方对财产和抚养权的一系列安排,属于双方意思自治的范畴,并没有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强制性规定。在双方感情业已破裂,无可挽救的情形下,判决离婚,支持忠诚协议的内容,实际上也是对《民法典》强调夫妻婚内彼此忠实义务的审判强化和认可。反之,个案忠诚协议的效力落空,则可能会使得婚姻中忠诚一方风险无限拔高,而不忠实一方违反婚姻制度的成本降低。”

    话音落,田蕊虽然没有看到法官的明确表态,但她几不可见的点头和松容的表情还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而被告在证据和说理的双重落差面前,则显得情绪激动,声音中带着几分不甘与愤怒,每一次开口都像是在试图用言语的利剑,刺穿他们曾经共同构筑的温柔梦境。

    眼见局势对自己不利,他又开始泼起来:“法官大人,青天老爷,我请求您明鉴!一巴掌拍不响,难道这个婚姻里,只有我一个人有错吗?她就没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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