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小姐,有客来访。”

    浮岁接过仆人递上来的叩会符,其间灵气在她指尖散开。

    ‘要事,急’

    这股灵力,是……朝葳?

    浮岁拧眉。

    她怎么来了。

    浮岁将‘允’的指令打入符中。

    朝蕤来得极快,几乎是浮家禁制解了的一瞬间她就到了浮岁的身边 。

    “太以和他疯了!”近百年未见,朝蕤却顾不上和浮岁寒暄,语气急促,愤慨不已。

    “什……”

    浮岁还没问完,朝蕤就火急火燎地继续说了下去。

    “他硬闯了炉舫岛,现在可能连毕重山的禁制都破了。要不是我当初留了个心眼,在炉舫的禁制里偷偷叠加了一个小的禁制,我也不会知道他今天闯了岛。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好手段啊。你说说看,他想干什么!浮岁,借你家的宝华至本舟一用,我得立刻赶过去。”

    浮岁听了亦是错愕,但仍旧能冷静分析。

    “太以师兄到底是我们的大师兄,况且他待阿嵘一向不同,未必是你想的那种情况”

    “未必?十四年前他就敢仗着自己和秋嵘关系匪浅又熟悉炉舫岛的禁制,带着一群人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两年的女人逼上毕重山。当初没如愿,灰溜溜地走了。现在才过了十四年,他居然又去了,一路解禁制破阵法,这和打上毕重山有什么区别。”

    提起这件事朝葳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两个,都是狼心狗肺。居然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女人屡屡威逼秋嵘。

    “他这十几年和那个女人那是形影不离啊,这次上毕重山,除了为她夺淬玉晶还能有别的什目的!岂有此理!他太以和披着张霁月光风、清正无暇的皮,骨子里就是个道貌岸然,卑鄙无耻的小人!我非得去摁死他……”

    “好好好,阿蕤,别这么激动,先缓口气。”浮岁劝慰朝蕤。

    乍一听这个消息她难免震惊,但随即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朝蕤显然是刚得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情绪上头,关心则乱,气急了。但凡她多思考一下,都不至于说出这番话来。

    她虽然没有具体见证十多年前太以和上山之事,但也知道实际情况没有朝蕤现下形容地这般夸张不堪。

    况且太以和的为人,举世皆知。

    旁人没接触过他,也许会觉得他名声有虚,可她们这些太昴宗弟子,在太以和这个大师兄手底下待过的,都知道事实如何。

    那是最恭俭温良、光风霁月不过的人。

    “浮岁!”朝蕤拂开浮岁搭在她身上安抚她的手,急死了。

    尤其是清楚浮岁不慌不忙的原因之一是出于对太以和的信任,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是,他太以和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那又怎样。这些年他对秋嵘的疏离淡薄也不是假的,当初口口声声的都是放屁。

    真是被人捧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外头人看他作态吹捧着夸一句‘半圣’,实际呢?自己没点数吗,徒拥其名!还真敢飘起来,他想成他的圣人名声他自做他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去,三番五次拉扯秋嵘干什么。况且这圣人也不是谁都能担一担的,六圣已是极致了。想做第七圣,呵,先等他死了再说吧!

    若非她日前恰好有事来了望辰,今天哪怕是太以和真的打上毕重山,她在和炉舫岛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无仑也是望尘莫及。毕重山上只有一个人,太以和却浩浩荡荡带了那么多人过去,她怎能不急。

    “至本舟不能随便出借,我得去请示姑姑,你总得给我时间说服她吧。先坐下,喝口茶。至本舟到手了我和你一起去炉舫,嗯?”浮岁把朝蕤往椅子上按。

    朝蕤知道浮岁所言所行不无道理,可还是克制不住的心乱如麻。

    若非炉舫岛在雾失海上,雾失海现在又在迷雾期,她早就冲过去了,哪里还用得着来借船,也不知道岛上具体情况怎么样了。

    浮岁知道她急,也不再浪费时间多言什么,最后道: “别胡思乱想了。那毕竟是秋嵘。”

    言毕,匆匆转身而去。

    朝蕤顿住,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坐下,在心中宽慰自己。

    没错,毕重山上只有一个人,可那毕竟是秋嵘。

    那毕竟是秋嵘,无论如何太以和绝不可能对她动手。

    那毕竟是秋嵘,寻常人也绝不是她的对手。

    那毕竟是秋嵘,担心她干什么,她个没良心的才不会心痛……

    —————————————————

    毕重山,洗阙阁

    秋嵘立于阁顶,俯瞰隔岸站着的几人。

    四个男人,被他们隐隐呈围绕式护着的一个女人。

    她都认识,那四个人曾经同她还算熟悉。

    所以,很奇怪。

    “……人皆言这一代的玲珑心主甚是孤高,所言不虚啊”

    他们已经你一眼我一语地说了半天了,秋嵘却从始至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斯梵是以故作感慨道。

    子弦都立刻应声:“斯兄怕是记错了,我记得世人的评价可不是孤高,而是……”

    他拉长了语调,迟迟不说出口。故弄玄虚的,不掩嘲讽的。

    “冷血”宋知冷冷接上。

    ‘他们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听他们指使。姐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那也没人能逼你,一个个多嘴多舌的,我早晚把他们的嘴都缝上!’

    很奇怪。

    秋嵘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言不语。

    “秋师妹,你我曾为太昴宗同门,如今称你一声师妹望你不要怪我冒昧。我们的来意已经说明了,望你能够成全,只要我们办得到,我们愿意以任何条件作为交换。”

    这是太以和,一如既往的谦逊有礼,温和疏离。

    秋师妹……?

    ‘弯弯,没事的。我会找到锻赤晶给你的,等有了它就没事了。’

    很奇怪。

    “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她终于开了口。

    毫无波澜的语气,问的是一个问题却没有不解和疑惑的情绪。

    准确说是没有任何情绪,和吹拂着她发丝的清风一样,轻飘飘的,又和她这个人一样,空荡荡的一句话。

    缩在后面的禾初闻言心头一紧。

    就知道会这样,系统太不靠谱了,光删掉男主脑子里关于女主的记忆有什么用啊,女主又不是傻子,能看不出来?系统也没和她商量,删都删了,她也没办法了。

    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你们鸡同鸭讲去吧,反正有理也讲不清。乱七八糟,爱咋咋地吧。呜呜呜,就不该听系统怂恿来这趟,太冒进了,一会真的打起来怎么办,她躲哪里好啊。

    “我说过的,淬玉晶不能外借”秋嵘继续道。

    禾初在心里疯狂喊救命呢,没想到秋嵘在‘忘记了什么’后面接的会是这句话,一愣。

    再看秋嵘她却还是那副样子,冷冷的,没有情绪的。

    他们要借淬玉晶,她回答不能,平铺直叙,毫不婉转,不解释不能外借的原因,也不给他们商量的余地,就像一个输入指令输出回答的机器,冰冷无情。

    剩余其他的,哪怕再多一点点的话语,都再没有了。

    “哈?您到现在为止就和我们说过两句话,什么叫‘你说过’?什么时候说的,您老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子弦都气极反笑。

    秋嵘又不应声了,继续冷淡地看着他们。

    禾初震惊。

    禾初迷茫。

    禾初都顾不上害怕了。

    这个女主……哪里不太对吧?

    秋嵘确实说过这句话,在十四年前他们第一次带她上门借淬玉晶的时候。

    也是和今天一样,平静的一句‘淬玉晶不能外借’,再无其他。

    虽然是这样没错,可是……女主你接下来真的不说话了吗?真的没有别的要说了吗!男主诶,四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忘记你了诶,你发现了吧,你怎么回事,你在干什么啊,真的就这么不在乎吗,问都不问一句吗?

    “圣人多情,神女无心”

    禾初倏忽想起这句流传甚广的话。

    虽说绝大多数人说起这句话时,对秋嵘含的都是贬低针对的意味,但确实传神。

    秋嵘逆着光,立于阁顶,衣袂翻飞,飘然若仙,遥不可及的模样,真正的神女在世也不外如是了。

    神女无心,还真是无情啊。难怪原作里男主他们一个个爱而不得,毁天灭地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谢谢冰冷无情的女主,让她逃过了一个修罗场。

    等等……他们几个是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把淬玉晶拿来给她的,女主不给……那一会不还是要打吗!

    ‘系统!我就说了女主肯定不会借的,你非要来!我不急着要那个淬玉晶啊!你看看……’

    ‘我在,我来’沉默许久的系统出声。

    下一秒,熟悉的感觉传来,禾初欲哭无泪,意识被压进识海里,只能无力呐喊:‘我不是想你出来啊,怎么每次都这样,你接管我的身体之前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啊,你不要乱来啊!’

    禾初意识大战的时候,其他人仍在尝试说服秋嵘。

    现下是斯梵在说话。

    “淬玉晶本产自洄灵海,虽稀缺却并不难取。直至几十年前心主你取走了本晶,导致所有淬玉晶枯竭。洄灵海之物无主,能者自取,所以无人能向你问罪。但你此等只顾自己,竭泽而渔的行径也实在是令人不耻。”

    斯梵说的是事实不错,不过淬玉晶说到底只是一块漂亮一些、不会融化的冰块罢了。除了能和锻赤晶互相克制之外,没有半点作用,入海不易,根本没有人会大费周章地去取它。

    所以——

    “并没有人为了它向我问罪。”

    更没有人敢来问她的罪。

    至于什么耻不耻,秋嵘也不在乎。

    “行了,不必再说了”

    宋知面露不耐,拔出了剑。

    淬玉晶与她而言只是一个无用之物,于禾初而言却能救命。禾初体内的锻赤晶随时有可能致命,不能再拖了。

    既然他们费尽了口舌,她还是不肯松口,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打吧。

    太以和按住宋知的剑柄,最后道:“师妹这些年虽然避世,但据我所知,求上门来的事你还是会施以援手。我知你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是否有什么原因你才不能借出淬玉晶?需要我们做什么,或是有什么可以作为交换,师妹你只管提,我们必定满足。我们今日前来只为借物,并不欲与师妹为敌。”

    秋嵘有点累了,目光望他们身上一个个划过,也最后一个一个回答道。

    “你不知”

    或许曾经知,但现在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有”

    有,锻赤晶。可锻赤晶在禾初身上,他们给不出。

    “不借,打吧”

    能者取之的道理,不止在洄灵海,举世通用,他们想要,那就来吧。

    太以和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祭出了灵符。

    “那就得罪了”

    ———————————————————

    浮家,浮家现任修为最高者浮意的住处碎风庭里,浮意听浮岁解释完了原委。

    “太以和?这倒是有点奇怪”她皱起了眉,“说不准背后有太以玄那个老家伙的授意,是该去看看,不过你就不必一起去了。朝家那个丫头有些本事,先不必掺和进去,等她闹开了再静观其变。”

    “是,姑姑。”

    “也许是我想多了,太以玄是挺看中太以和这个后辈的,但也不至于事事关注,大抵是太以和自作主张。就是个借淬玉晶的小事,至多不过打一架,料想也闹不出什么风浪。就当卖朝葳个情面了,去吧。”

    浮岁应声而去。

    “等等!”

    浮岁半只脚已经迈出了房门,却听到一向处变不惊的姑姑破了音。

    要知道浮意可是经历过万年前的灭世一战的,浮家也是浮意一个人一手壮大至今的。只是浮意喜欢族中小辈唤她姑姑罢了,若真论起来,浮岁得叫浮意祖姑奶奶。

    而浮岁打出生至今二百三十一年,就没见过浮意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太以玄疯了吗!”

    浮岁错愕地转身,见浮意脸色难看地攥着手里的通讯符。

    金色云纹禁制,是仙盟的消息。

    怎么回事,不应该是秋嵘那边,小打小闹没理由惊动仙盟的,况且也不应该这么快。

    “姑姑,怎……”

    “仙盟刚发的消息,毕重变,心主易”

    浮岁僵在了原地。

    心主……易?

    怎么可能

    秋嵘还没收徒,玲珑心主易到谁头上去了。况且,只有上一任心主身销道陨之后玲珑心才会到下一任继承者手里。

    心主易是什么意思……

    秋嵘……死了?

    那头浮岁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怔愣着,这头浮意已经是由惊转怒了。

    手里的通讯符被她狠狠地掷在了地上。

    嘴里则是在咬着牙喃喃:“怎么敢的,怎么敢的……”

    一声比一声气急,也不知道在说谁。

    “可是……姑姑,玲珑心……怎么会……”浮岁通讯玉符坠地的声音被惊醒,还是难以置信。

    “是啊,怎么会呢,这可是杀人夺心。”浮意含着怒意冷笑着道。

    “我们对玲珑心一直都知之甚少。可无论事实如何,今天这一出过后,‘非至纯至善至真至正者不可为玲珑心主’的箴言就成了笑话。杀人夺心也算至纯至善?还是说秋嵘不够真正才会被人夺心?有人能夺第一次就有人去夺第二次。还有谁坐的住”

    越想浮意就越头疼,“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是非争端”,她按着额角,长叹了一声。

    玲珑心主

    至纯至善

    ……

    还有……秋嵘

    浮岁的脑子乱糟糟地闪过了很多东西,最后定格在和浮意相同的想法上:是啊,若是玲珑心主靠抢就能当,有谁能坐的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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