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有三四十名员工,有些话不方便说。

    黄益民、金旺二人走出车间,看到小孩坐在林北肩膀一侧,眺望天边的晚霞。

    两人走过去。

    林北听到动静,偏头,看到二人,黄益民头上的白发刺人眼睛。

    他今年才22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老早就开始生白发了,少的时候他不在意,多的时候他戴帽子遮掩。现在天气这么热,戴不住帽子,他头上的白发便被人发现了。

    林北见过黄益民父母,五十多岁的人,头发乌黑发亮,现在自食恶果,也开始生出了白发。可两人的白发加在一起,也没黄益民一个人多。

    每次看到黄益民那半头白发,眼睛开始不舒服,林北移开视线,说:“金会计,你把情况讲给益民听。”

    他还在街道办上班,林北就金旺金旺喊他。似乎喊了一声金旺,林北就能在撒满金光的康庄大道上行走,路旁开满一簇簇生命力旺盛的鲜花。

    林北这会儿喊他金会计,金旺稍稍品一下,便品出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

    林北在打趣他现在抢手,被好多私企邀请在他们厂里挂职。

    自从让黄益民惧怕、痛苦的夫妻,一个已经被关进监狱,终于垂下高贵的头颅,向公安局提供重大线索,被提出来重新关进看守所,一个被开除党籍和开除公职,黄益民便不爱去市区。即使去了市区,也是来去匆匆,逃避去看淮市,他对市区的印象停留在73年年底。

    他不知道市里出现数个大大小小的工厂,听不出来林北调侃金旺。

    金旺不知道怎么反击,向黄益民寻求帮助。

    黄益民被震惊到,一个寻常的称呼,怎么就涉及到调侃!

    今年年初,林北和桑超英相继出远门,金旺每天回厂里处理工作,陪伴黄益民度过一个个难熬的午后,两人的友情相当深厚。

    金旺跟黄益民分析为什么说林北调侃他,试图说服黄益民跟他一起讨伐林北。

    黄益民只有一个感慨,淮市变化堪称日新月异。

    “你们在聊什么?”桑超英骑车来到厂里。

    “聊淮市的变化。”黄益民眸中神采奕奕。

    金旺:“?”

    他们聊的是这个吗?

    “啊!你们没聊建厂呀?”吭哧吭哧蹬车赶过来的桑超英人麻了。

    林北连说两个现在聊,跟黄益民提起了商会、体育中心,详细跟黄益民说了他们准备怎么让账面没钱,甚至负债的计划。

    话题跨越度太大,黄益民需要时间调整状态。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眉心聚拢,说出心中的顾虑:“我们刚起步,一没经验,二没抵抗大风险能力。手里剩这点现金,我不放心。”

    “刚刚金旺提到淮市今年上半年多了好多工厂,这些工厂办起来,需要厂房,建厂房需要砖瓦、钢筋、水泥等材料,今后,工厂的数量可能以递增的方式迅猛增长。我们之所以捡漏买了一条街,街上的居民打算到新区购买房子,新区一期房子85年年底建成,二期和三期同时建,四期房子90年之前建成,新区房子建在工人俱乐部附近,(正攵)(广付)完善那一片基础设施,吸引外地老板在那里投资建厂,新台区马上要建体育中心。”列出了淮市近来一段时间的动作,林北说,“要不了多久,建房材料的价格会涨一波。”

    黄益民抓住了要点:“北哥,你的意思是现在建厂、建职工楼,时机刚好?”

    “求稳妥,85年动工,赌一把,今年9月份动工。”林北说。

    “北哥,你和建筑行业的老板那么熟,是不是他们向你透露了一丢丢内部消息?”桑超英搓手笑。

    “没有内部消息。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要不了多久,淮市到处都在建房,建房材料一定紧张,肯定要涨一波价。”林北说。

    听了林北的分析,黄益民、桑超英倾向于9月份动工。

    毕竟这不是一个小工程,需要大量建房材料,如果不在涨价前建厂,那得多花多少钱!

    他们要在食品厂后面建厂、职工楼。

    食品厂后面的地属于食品厂,当初乡镇府为了争取林北三人在北沟镇办厂,贱卖废弃糖厂,还赠送林、黄、桑三人一块地皮。

    北沟镇耕地面积少,水域多,树木多。

    食品厂恰好占了一样,树多。

    厂后面的树据说是四几年栽种的,有一段时间属于公社,现在属于乡镇府。

    乡镇府现在把地皮赠送给三人,树依旧归乡镇府所有。

    三人今年年初透露要在地皮上建厂房、职工楼的消息,乡镇府六月份把树卖给了木材厂。

    既然决定9月份动工,几人走侧门,来到食品厂后面。

    不知道谁在空地上栽了几株香瓜。

    黄益民站出来认领,前段时间厂里员工带了几株香瓜苗给他,他把瓜苗栽到这里。

    他没怎么打理,香瓜地里杂草丛生。

    几人站在空地上聊天,林聪跑到香瓜地找香瓜。

    林聪找到了好几个香瓜,手撑地,俯身挨个嗅香瓜屁股。妈妈说香瓜容易害羞,如果他碰了香瓜,夜里香瓜就会搬家。林聪想通过闻香瓜屁股香不香的方式判断香瓜有没有熟,又害怕香瓜连夜背着包袱搬家,只能采用这种方式。

    几人离开的时候,小孩手里抱着一个香瓜。

    镇上有个饭店,老板做家常菜做的非常地道。

    自从他们到北沟镇办厂,没少来这家饭店吃饭。

    今天他们又来到这家饭店。

    一个女人在店里招待客人。

    这个女人林北认识,叫胡凤仙,是一个寡妇,有个女儿叫小蝶。这家店老板王春来对她有意思,经常送媒婆咸鱼,求媒婆在胡凤仙面前说他的好话,只为了得到一个相看的机会。

    胡凤仙可能有其他顾虑,一直不同意。

    胡凤仙出现在店里,难道两人成了?

    林北心中带着疑问坐下,一旁桑超英心比较大,大大咧咧贺喜道:“胡嫂子,你和王师傅总算修成正果了。”

    “我们前天领的证,还没来得及通知大家,这你都能看出来。”胡凤仙掩饰住异样,尽量笑的自然。

    “嘿,我眼睛好使。”说着,桑超英开始点菜,“青椒炒猪肺,一份煮毛豆,丝瓜炒毛豆,河鲜贴饼。”

    胡凤仙让桑超英稍等,她去了后厨。

    胡凤仙一走,隔壁桌稚气未脱的少年扭头跟桑超英说话。中间林北抱着林聪到外边,少年抬眼看了一下,继续跟桑超英说话:“你知道胡凤仙为什么嫁给王春来吗?因为胡凤仙小叔子、婆婆不做人,带五六个男人到家里,让胡凤仙伺候。她家闹出大动静,惊动了左右邻居。胡凤仙婆婆经常跟人说胡凤仙偷人,她邻居以为她偷人,搞出这么大动静,喊了一堆人去抓(女干),他们撞开院门,正巧撞见胡凤仙小叔子、婆婆趴门上偷听。胡凤仙邻居力气大,一把拉开她婆婆、小叔子,劝二人想开点,不忘指挥其他人撞门,门被撞开了,里面的场景惊坏了所有人。”

    “胡凤仙被绳子捆绑着,几个在粮油厂上班的男人抓住胡凤仙头发,抽她脸,还有人撕她衣服。”少年叫李冠军,是粮油厂临时工。

    他听到这个消息,登时看到了转正的希望。

    他四处跟人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昨天被王春来堵了。

    王春来天天颠勺,身上的肉格外紧实,他身上就二两肉,跟王春来干架,那不是找死!

    李冠军抢在王春来动手前认错,发誓以后再也不提胡凤仙。

    结果王春来专门堵他,不仅不打他,而且还包他一日两餐,只有一个要求,让他原原本本告诉饭店每一个顾客,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春来这么做,全是为了胡凤仙。两人领了结婚证,胡凤仙到店里帮忙,有人嘴不干净,当胡凤仙的面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胡凤仙自己也有那个心思。这群人毫无顾忌,声音传到厨房,王春来跑到店里撵他们走,不做他们生意,有心想让凤仙在家里带孩子。凤仙说有人说她两句,她就藏着不见人,那岂不是她要藏一辈子。

    没得办法,王春来找上素有大喇叭之称的李冠军帮忙。

    李冠军为了弄掉同事的工作,没让王春来失望。

    李冠军先说胡凤仙小叔子赌博,具体不知道欠了多少钱,反正欠了挺多钱。胡凤仙和王春来领证那天,胡凤仙婆婆还来闹事,让王春来给她胡凤仙的彩礼钱。李冠军骂了一声胡凤仙婆婆不做人,又说起他的同事。他那几个同事看着人模人样,没想到是变态。李冠军重点说他的同事怎么变态。

    他耳朵脏了。桑超英一个劲搓耳朵。

    桑超英这桌的饭菜上上来了,李冠军跑去跟新来的人聊天,桑超英离开座位,到柜台拿了一个空碗,倒了一碗凉白开回到座位。

    看到桑超英端着碗过来,在门口玩的林聪似乎接到某种信号,牵着爸爸穿过饭店,到后面压水洗手,又颠颠跑回饭店。

    林北跟在后面。

    王春来拿白酒处理猪肺,猪肺处理的非常干净,一点也不腥,桑超英吃过一次就爱上了。

    林聪没少跟着他桑叔一块儿吃饭,被他桑叔带的也爱吃猪肺。猪肺辣嘴,他用清水涮一涮才吃。

    听到小碎步声,桑超英就知道谁来了。桑超英放下筷子,把人抱到长椅上,碗推到他面前。

    桑超英把筷子塞他手里,叔侄二人埋头干饭。

    林北坐到小孩对面,拿起筷子吃饭:“现在天气热,是建筑行业淡季,去买材料,其他我不敢保证,砖能够往下压三厘。”

    每年这个时候,砖比其他月份便宜。

    “北哥,你的想法是?”黄益民停下筷子。

    “首先和自来水厂交涉,请乡镇府当中间人,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乡镇府跟自来水厂交涉。然后,厂房设计图纸我能搞定,职工楼设计图纸得请人做,等确认图纸,估算出所需材料,我们就去订材料。这些事情尽量8月中旬搞完,最迟8月20号搞完。”林北吃了一口饭说,“找靠谱的人设计职工楼,不太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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