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猴妖
身边的小猴率先扑了上去，头顶树冠的上百只猿猴也一起吱哇乱叫地跳了下来。元秀秀甩开那只缠住自己的小猴，扭头就往外跑。
谈何容易。
这密林就是猿猴的老家，天然的主场。元秀秀在前面跑，它们就吊在树上一边追逐一边吱吱尖叫。几百只猴子，存心戏耍一般，把这个落单的人类团团包围，一边尖笑一边看着她在密林中割得衣衫褴褛，遍身伤口。
“啊！——”元秀秀被脚下的草根绊倒，抬头一望，居然又回到了猴群聚居的巢穴。
她心中真正涌起一股绝望。她险胜了一匹野狼，没想到却要葬身于这群猴子的手下。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声厉喝，对元秀秀不异于天籁——
“大胆妖畜！！”
明光仙子人未至，鞭子先挟带金光横扫过来。元秀秀只觉得一股劲风从头顶杀过，发丝好像都要被削下一片，忙低下头去。
密匝的树林被荡出一块平地，终于露出了天穹上浮浮沉沉的繁星。明黄色的身影从天而降，鞭风四扫，夹杂着凄厉凶恶的叫声。刚才聚在一起追着元秀秀玩弄的猴群，四散逃命。
“还想跑！”明光仙子立于树冠，五指张开，一张金色巨网便从指间倾泻而下——“天罗地网！”
金光如雨点一般洒落，将密林照的白昼版耀眼。沾到天罗地网的猴妖立时便皮焦肉烂，卷作一团枯骨。惨叫声不绝于耳。
元秀秀抱头趴在地上，身边天崩地裂一般的动静。突然有什么软物砸在身上，她一抬头，见是一只抱着幼崽的老母猴。母猴已经死了，小猴刚出生没多久，不过巴掌大小，紧抓着妈妈腹部的绒毛，不住哀嚎着。
元秀秀怔然望着小猴水汪汪的大眼睛，还不及反应，天罗地网的金光已经一晃而过，把猴尸和小猴一起化为灰烬。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古林重归宁静。原本寸步难行的森林，现在被扫荡出好大一块，空荡荡的，天幕下，星光清冷照着遍地的尸骸。
明光这才翩然落下，收起长鞭。
“这种白面猴妖善化人形，迷人心智，以捉弄凡人为乐。幸好被我找到，不然这方圆百里的凡人，都会被它们所害。”遍地焦尸里，仙子明黄色的衣服依旧纤尘不染，神色淡然，好像刚刚只是随便打扫了一下庭院。
元秀秀耳中还回响着幼猴无助的哀嚎，眼睛突然瞥到身旁草堆里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她连忙过去拨开枯草，心中重重一沉——“荷包！”
小姑娘圆鼓鼓的小脸上还残存着血色，双眼圆瞪，身上裹着一件染红的白色里衣，从脖子到腹部却已被利爪剖开，内脏都被吃空了。
元秀秀心神俱颤，怔怔看着荷包的尸体，眼泪茫然一颗颗掉落。
明光仙子瞥一眼，脸上终于也露出几分不忍，“实在可怜。”她小声嘟囔道，半跪在尸身旁，念诵了一小段法咒，帮荷包合上了死不瞑目的双眼。
“天快亮了，将她安葬，我们出发吧。”明光做完这些，便转身准备离开。
可是元秀秀还坐在原地，抱着荷包的尸体，没有起身。
“你在等什么？”明光奇怪地问，“人死入土为安，你们不是最讲究这个？”
元秀秀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看着这个自己救命恩人的仙子，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恨意。
“……你为什么不救她？”元秀秀望着明光，寒声问道，“你为什么只顾捉妖，却不管我们的死活？你明知道荷包才九岁，在这种地方根本保护不了自己，为什么弃她而去？你忘了当初带她离开平安县时，答应过朱捕快什么吗！妖怪嗜血好杀屠戮凡人，你们这群仙人也不管凡人死活，只求自己建功立业升天得道，这算什么天上神宫！——你们修的什么仙，成的什么道！！”元秀秀的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甚至朝着明光仙子大吼起来。
朱角和马大娘殷切不舍的面容在脑中回闪，他们拼命下跪磕头也想保护的女儿，现在成了一具被妖猴吃空的尸体。
明光仙子莫名其妙听完了这一大段斥责，愣神好久，脸色终于冷下来。
“无用之仁。”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眼神却不自觉飘开，不愿与元秀秀对视，“当初朱捕快求我带女儿走，我便说得很清楚了——此去前程未卜，各凭造化。荷包的造化如此，你却说是我的过失。”她冷笑道，“元秀秀，我问你，若是我当时只管护着你二人安危，任这群妖猴在密林里繁衍生息，祸害村民，该当如何？我若救了一个荷包，却放这群妖猴去方圆百里的村里害了十个、一百个荷包，又会如何？你刚才还在同情那只小猴妖，现在又同情被它们所害的女孩，这般心性不坚左右摇摆，就是你的道吗？”
元秀秀哑然。
明光仙子冷冷垂眸看着她，这仙子素来只是暴躁，却从未有过这种冰冷的姿态，“天枢宫奉天命镇压金鳌，每三百年天尊便会飞升一次，大妖破印之时，仙凡妖人死伤不计其数，直到重铸封印，万妖伏诛……这就是我修的仙，成的道，我要救的从来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天下万民，为此途中经历的种种艰险，我无怨无悔；来日若要将这些枉死之人的因果算在我头上，也绝无怨言。”
元秀秀怔然听完明光仙子的话，心头大震，竟无言以对。
“元秀秀，”明光转向她，冷道：“这里距天枢宫还有一日的路程，你可想清楚，如果你觉得这条道是大奸大恶，我可以找个有人的地方把你放下。你可以嫁人，生子，耕种，纺织，如这世间千万凡人一般，平静地了此一生，从此与修仙道再无瓜葛……虽然你是天尊仙骨所选，但我教多有天赋卓绝之人，心性不坚，折戟途中。这是缘法，不可强求。”
元秀秀心头仿佛被重锤所击，恍然无语。自从阴山村被山洪所毁，她一路吃了多少苦，终于抓着仙子的衣角，来到距离神宫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就算眼前的道路妖邪密布，黑暗无光，她也绝不能回头。
想到此处，元秀秀擦干眼泪，终于放下了荷包的尸首。
明光仙子垂眸，看着这个女孩跪倒在地，仿佛用尽全身的克制力，说出那句：
“……听从仙子教诲。”
几乎能听到她紧咬着牙、牙关打战的声音。
明光沉默片刻，淡淡道：“安葬了小姑娘的尸首，你也休息一下，我们半日之后出发。”
密林里，满地狼藉，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许久，才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了狼群此起彼伏、凄厉瘆人的哀叫……
谈何容易。
这密林就是猿猴的老家，天然的主场。元秀秀在前面跑，它们就吊在树上一边追逐一边吱吱尖叫。几百只猴子，存心戏耍一般，把这个落单的人类团团包围，一边尖笑一边看着她在密林中割得衣衫褴褛，遍身伤口。
“啊！——”元秀秀被脚下的草根绊倒，抬头一望，居然又回到了猴群聚居的巢穴。
她心中真正涌起一股绝望。她险胜了一匹野狼，没想到却要葬身于这群猴子的手下。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声厉喝，对元秀秀不异于天籁——
“大胆妖畜！！”
明光仙子人未至，鞭子先挟带金光横扫过来。元秀秀只觉得一股劲风从头顶杀过，发丝好像都要被削下一片，忙低下头去。
密匝的树林被荡出一块平地，终于露出了天穹上浮浮沉沉的繁星。明黄色的身影从天而降，鞭风四扫，夹杂着凄厉凶恶的叫声。刚才聚在一起追着元秀秀玩弄的猴群，四散逃命。
“还想跑！”明光仙子立于树冠，五指张开，一张金色巨网便从指间倾泻而下——“天罗地网！”
金光如雨点一般洒落，将密林照的白昼版耀眼。沾到天罗地网的猴妖立时便皮焦肉烂，卷作一团枯骨。惨叫声不绝于耳。
元秀秀抱头趴在地上，身边天崩地裂一般的动静。突然有什么软物砸在身上，她一抬头，见是一只抱着幼崽的老母猴。母猴已经死了，小猴刚出生没多久，不过巴掌大小，紧抓着妈妈腹部的绒毛，不住哀嚎着。
元秀秀怔然望着小猴水汪汪的大眼睛，还不及反应，天罗地网的金光已经一晃而过，把猴尸和小猴一起化为灰烬。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古林重归宁静。原本寸步难行的森林，现在被扫荡出好大一块，空荡荡的，天幕下，星光清冷照着遍地的尸骸。
明光这才翩然落下，收起长鞭。
“这种白面猴妖善化人形，迷人心智，以捉弄凡人为乐。幸好被我找到，不然这方圆百里的凡人，都会被它们所害。”遍地焦尸里，仙子明黄色的衣服依旧纤尘不染，神色淡然，好像刚刚只是随便打扫了一下庭院。
元秀秀耳中还回响着幼猴无助的哀嚎，眼睛突然瞥到身旁草堆里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她连忙过去拨开枯草，心中重重一沉——“荷包！”
小姑娘圆鼓鼓的小脸上还残存着血色，双眼圆瞪，身上裹着一件染红的白色里衣，从脖子到腹部却已被利爪剖开，内脏都被吃空了。
元秀秀心神俱颤，怔怔看着荷包的尸体，眼泪茫然一颗颗掉落。
明光仙子瞥一眼，脸上终于也露出几分不忍，“实在可怜。”她小声嘟囔道，半跪在尸身旁，念诵了一小段法咒，帮荷包合上了死不瞑目的双眼。
“天快亮了，将她安葬，我们出发吧。”明光做完这些，便转身准备离开。
可是元秀秀还坐在原地，抱着荷包的尸体，没有起身。
“你在等什么？”明光奇怪地问，“人死入土为安，你们不是最讲究这个？”
元秀秀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看着这个自己救命恩人的仙子，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恨意。
“……你为什么不救她？”元秀秀望着明光，寒声问道，“你为什么只顾捉妖，却不管我们的死活？你明知道荷包才九岁，在这种地方根本保护不了自己，为什么弃她而去？你忘了当初带她离开平安县时，答应过朱捕快什么吗！妖怪嗜血好杀屠戮凡人，你们这群仙人也不管凡人死活，只求自己建功立业升天得道，这算什么天上神宫！——你们修的什么仙，成的什么道！！”元秀秀的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甚至朝着明光仙子大吼起来。
朱角和马大娘殷切不舍的面容在脑中回闪，他们拼命下跪磕头也想保护的女儿，现在成了一具被妖猴吃空的尸体。
明光仙子莫名其妙听完了这一大段斥责，愣神好久，脸色终于冷下来。
“无用之仁。”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眼神却不自觉飘开，不愿与元秀秀对视，“当初朱捕快求我带女儿走，我便说得很清楚了——此去前程未卜，各凭造化。荷包的造化如此，你却说是我的过失。”她冷笑道，“元秀秀，我问你，若是我当时只管护着你二人安危，任这群妖猴在密林里繁衍生息，祸害村民，该当如何？我若救了一个荷包，却放这群妖猴去方圆百里的村里害了十个、一百个荷包，又会如何？你刚才还在同情那只小猴妖，现在又同情被它们所害的女孩，这般心性不坚左右摇摆，就是你的道吗？”
元秀秀哑然。
明光仙子冷冷垂眸看着她，这仙子素来只是暴躁，却从未有过这种冰冷的姿态，“天枢宫奉天命镇压金鳌，每三百年天尊便会飞升一次，大妖破印之时，仙凡妖人死伤不计其数，直到重铸封印，万妖伏诛……这就是我修的仙，成的道，我要救的从来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天下万民，为此途中经历的种种艰险，我无怨无悔；来日若要将这些枉死之人的因果算在我头上，也绝无怨言。”
元秀秀怔然听完明光仙子的话，心头大震，竟无言以对。
“元秀秀，”明光转向她，冷道：“这里距天枢宫还有一日的路程，你可想清楚，如果你觉得这条道是大奸大恶，我可以找个有人的地方把你放下。你可以嫁人，生子，耕种，纺织，如这世间千万凡人一般，平静地了此一生，从此与修仙道再无瓜葛……虽然你是天尊仙骨所选，但我教多有天赋卓绝之人，心性不坚，折戟途中。这是缘法，不可强求。”
元秀秀心头仿佛被重锤所击，恍然无语。自从阴山村被山洪所毁，她一路吃了多少苦，终于抓着仙子的衣角，来到距离神宫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就算眼前的道路妖邪密布，黑暗无光，她也绝不能回头。
想到此处，元秀秀擦干眼泪，终于放下了荷包的尸首。
明光仙子垂眸，看着这个女孩跪倒在地，仿佛用尽全身的克制力，说出那句：
“……听从仙子教诲。”
几乎能听到她紧咬着牙、牙关打战的声音。
明光沉默片刻，淡淡道：“安葬了小姑娘的尸首，你也休息一下，我们半日之后出发。”
密林里，满地狼藉，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许久，才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了狼群此起彼伏、凄厉瘆人的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