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厢房中躺着的人,和徐明真人别无二致。

    元秀秀大惊之后,稍稍冷静下来:不久前她才在永寿殿亲眼见过徐明真人,现在这个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何身上还有这么多的伤口?

    她试探着用手推厢房的门——没锁。元秀秀把灯笼放在门口,蹑手蹑脚走进去。

    比起外面的阴森恐怖,这间右厢房真是安静清和的多,空气中甚至隐隐有一股香火气,让人心神宁静。

    元秀秀屏住呼吸,站在床前,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紧闭双目的“徐明真人”。

    这具身体已经气息全无,月白色的皮肤就像玉像一样,上面却有无数破裂的伤口,翻出淡淡的红色血肉,光是看,就能想象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尸体的左手腕上,系着那条玛瑙手绳,五彩丝线贴在冷冰冰的苍白的皮肤上,更显得无比刺眼。

    元秀秀胸中剧痛,泪水瞬间溢满了眼眶,呜咽着伏在床榻上。

    ——难道徐明真人真的已经死了,永寿殿回去的那个,不过是一道残缺的魂魄而已?

    也许是感受到她的伤痛,玛瑙珠中的一魂一魄突然躁动起来,化作两道微弱的灵光流出,浮在空中。

    元秀秀带着泪痕,怔怔看两道微光缓缓围着自己流动,脑中灵光一现,大喜道:“这个不是真人,只是一具傀儡,对不对?”

    魂魄无法言语,上下绕了几个圈,算作点头。

    元秀秀大喜过望,右手小心地托着那两团微弱的光,没想到徐明真人的一魂一魄,这么快就找到了。

    魂魄若不存于肉身中,便要寄放在法器中。元秀秀把五彩绳从傀儡身上解下,低声道:“你们快回来。”

    那一魂一魄便乖乖地钻回了玛瑙珠里,原本轻飘飘的手绳,顿时重了几分。

    床上的傀儡失去依托,立刻化为了一摊纸灰,被阴风吹散。

    元秀秀打了个寒战,握紧那颗玛瑙珠子,带着真人魂魄的圣物,灵动不已,触手生温,稍稍驱散了她心中的害怕。

    还缺一魂一魄,松松说放在了落魂铃里。宁洛是个死皮赖脸的大嗓门,平时有点什么都叫的惊天动地,如果它看到自己,肯定一早叫起来了。

    元秀秀走出厢房,重新提起灯笼,扫过一排排高翘的屋檐。檐下多雕着祥云如意、凤凰麒麟等吉祥图案,先皇后在时应当是富丽堂皇的,可惜现在凤仙宫恐怕比观星殿的鬼还多,祥云都成了血海,灵兽都成了妖魔,烛光扫过,阴惨惨一片鬼影。

    宁洛再傻,也不会躲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元秀秀叹了口气。她实在不知道偌大个凤仙宫,要去哪儿找一只胆小的铜铃。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清响:

    “铃……”

    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元秀秀僵硬地回头。

    徐明真人披发赤足,一身素衣,脸上带着淡漠的笑意,静静看着她。

    “真、真人?”她讶异道,“你怎么——”

    刚刚房中那个是傀儡,那眼前这个,又是从哪里来的?

    “铃……”

    又是一声铃音清响,徐明开口道:“我已找到宁洛,寻回了一部分魂魄。”

    元秀秀这才看见他的袖口腕处,挂着一只金色的铃铛。

    “宁洛?”元秀秀试探着叫道,铃铛毫无反应。

    “现在只差一魂一魄了,”徐明真人向前一步,笑着伸出手,“把你的手绳给我。”

    元秀秀手中的玛瑙珠中传来异样的颤动,不知是不是魂魄相遇发出的感应。她没有出声,反而默默向后退了半步。

    徐明笑道:“怎么,你不想让我恢复原状么?”

    元秀秀摇摇头:“我方才在里面,已经见到了一个徐明真人,永寿殿还有一个徐明真人,现在你又出现,我都糊涂了,你们到底哪个才是真的真人啊?”

    徐明笑道:“屋里那个不过是个傀儡,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至于我和永寿殿那个……”他走上前,轻轻把元秀秀揽入怀中,“哪个对你好,哪个便是真的。”

    元秀秀感觉到对方的耳廓蹭到自己的脸颊,难耐地闭紧了眼睛。

    察觉到怀中少女的紧张,徐明又温柔地唤道:“秀秀——”

    接下来的话还没出口,突然胸口一阵锐寒,“徐明”低头望去,只见一根细细的柳条,已如利剑般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元秀秀无比厌恶地咬牙骂道:“你是什么鬼东西,也敢冒充真人!!”

    细柳咻地从身体中穿出,带出几丝冰冷的血肉。

    那妖物阴阴望着她,一会儿是徐明真人的脸,一会儿又变成娇媚的万贵妃,雌雄莫辨的声音冷笑道:“识破了又如何,进了我的凤仙宫,还由得了你做主吗?”

    元秀秀双手攥紧柳条,冷道:“别的我可能做不了主,只这一件你休想得逞——松松!”

    黑沉的池塘突然掀起冲天巨浪,老龟低吼着从水面探出花纹斑斓的脑袋,张开巨口,露出九排尖锐的牙齿。

    神龟属水,可以自由穿行于各种水路。从元秀秀入凤仙宫时,松松便伏在尸骨遍布的水底候着了,那对时隐时现的光点便是它的眼睛。

    元秀秀将五色手绳抛过去,松松立刻一口叼住咽下,重新沉入了池水中。

    “——你这贱畜!”万琅没料到这一出,尖啸着要跟着跳下水,身后的柳条如灵蛇般窜上来,把它紧紧勒住。

    元秀秀手持细柳一端,目光如炬:“别想跑!”

    万贵妃娇美的画皮已经接近碎裂,一张阔嘴几乎咧到耳根,露出两颗又尖又长的犬齿,长长的舌头,鬓边也长出一圈白毛,吊起的狼眼,发出森森的绿光。

    它硕大的身躯猛一抖动,便从柳条中挣脱出来,四脚着地拱起脊背,向天长啸了一声:“嗷呜——”

    元秀秀心里一怔:又是狼?

    说起来,她已经见了好几次狼了:攸宁县那次,跟明光仙子来天枢宫路上密林里那一次,没想到这深宫中迷骗皇上、夺了真人魂魄的,居然还是一只狼妖?!

    万琅虽然还是人的皮囊,但已经完全是狼的姿态,咆哮道:“你认出我么!认不出来?那你记得我的孩子么!!”

    元秀秀脑海中一道电光闪过,突然想起那只在密林中,被她用抚仙剑从头到脚劈成两片肉的小狼!

    浅色的皮毛,碧绿的眼睛,跟眼前的妖物倒有七八分相似——难道就是她的孩子?

    “你是……那只小狼的……”元秀秀结结巴巴指着地上半人半狼的妖物。

    万琅眼皮上翻,俯身恶狠狠瞪着她,口中喷出兽类粗重的喘息。不用明说,它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元秀秀心里一冷,重新攥紧了细柳,强作镇静道:“是那只小狼先要吃我,如果不杀它,就是我死,我只为自保,有什么错!”

    万琅阴森森笑道:“都说妖善诡辩,我看凡人才是口舌招摇,我现在就撕烂了你,看你还怎么狡辩!”

    它亮出锋利的爪牙扑上来,元秀秀转身就跑,万琅紧追不舍,没跑几步,就被一个柳条圈从天而降,牢牢捆住四脚,摔倒在地。

    元秀秀一颗心都快飞出胸膛,瞪大眼喘着气,看着这妖物被捆住四肢,挣扎不止,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金铃从它足踝处落下,在地上滚了几圈,飞到空中化出一张嘴来。

    “救命!!”离开那妖物的束缚,宁洛终于可以说话:“真人的一魂一魄还在它身上!!!”

    元秀秀一晃神,万琅又从柳条圈中挣脱了出来。它不是一般妖怪,以元秀秀的能力,用柳条最多困住它一会儿,无法完全控制。

    元秀秀收回柳条,边逃跑边问:“怎么拿回来?”

    “不知道!”宁洛也没遇到过这种事,“杀了它!杀了它可能就行了!”

    简直天方夜谭,元秀秀将心一横——“那就用你上次攸宁县那招吧。”

    宁洛蓦地没了声音:再来一次?徐明真人不得把它熔了啊!

    “快点啊!”元秀秀叫道,巨大的白狼在她们身后穷追不舍,已经撞倒了好几根廊柱,再拖下去,就算不被万琅咬死,都要被房子砸死。

    宁洛没办法,“那你把耳朵捂紧了——”它飞到高空,铜铃上化出大嘴,高声尖啸道:“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玉皇光降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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