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鬼祟祟的男人赶忙摆手,一把扯下面罩,露出一张温文尔雅小公子的俊靥。

    “不是的,月裴!我可不认识这位姑娘,我只是恰巧看到她的面色很不好,气息也不稳,疑心她中了什么毒,才想抓住她的手腕为她诊脉。真的不是私会什么的。”这位神医望着里神医,刚开始还硬气,可渐渐的却声音越来越小。

    “中毒?我一介里神医尚且看不出,你一个东躲西藏的亡命之徒看了眼别人的脸就笃定别人中了毒?”里神医非但不信,手中的月刃更是直接见了红。

    “别别别!月裴,你自己问这位姑娘,最近有没有吃什么带火性的食物,是否常感到头痛欲裂,腹痛难忍。”那男子眼睛都吓的闭了起来,颤颤巍巍道。

    被称作月裴的里神医冷冷将目光望向怜殇,等待一个答案。

    怜殇本就不想被扯进麻烦,更何况那人实在是个庸医,便否定一番自行离开了。月裴倒也没再刁难她,拽着男子的衣袖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循着夜里有光亮的地方终于找到了药茗馆,别地都浸了墨一样泡在夜里,唯独这里廊下的灯笼逐个亮起。

    一想到就要见到霏宸,怜殇的心狂跳几分,却没想到伸手推开大门后,她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之前那个“小骗子”!

    “小骗子”望着她也是愤怒地瞪大眼睛张口叫嚷“喂,快来人啊,就是她,烧了我土地上药草的…唔…”小骗子正喊着,怜殇眼疾手快就捂住了他的嘴。

    大概这地方实在太过热闹,人们都在专心聊自己的事也没有人注意到这小孩的声音。

    怜殇清澈的眸子望着他,另外一只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声道“嘘,我知道我们不小心毁了你自己的药草,可是你也不该骗我们那是百花草,神医族的医者是三界最不能说谎的,你也不想事情闹大让别人知道吧。”

    说着怜殇轻轻松开捂着小童嘴巴的手“这样,我们谁也不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就这样一笔勾销如何?”

    小童到了药茗馆可不摆老成的架子,嘟着嘴踌躇着。

    怜殇立刻取出一包白日里罹爝出资买的甜点贿赂,继续循循善诱道“虽然我不是神医族的人,但是我看得出,像你这样能在药茗馆来去自如的少年才俊,特意在夜里巡视药草的长势一定是有自己打算的对不对?”

    小童鼓着腮帮子抓过递来的甜点得意的笑“那是当然,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神医族最有面的几个医师,好多人求人办事都得看我的。”

    “是吗?你小小年纪竟然这么厉害,长大后一定了不得。”怜殇弯着眼睛笑了笑,余光往四处乱瞟着看哪里有霏宸的踪影。

    “才不会了不得呢…”听到这话,小童的情绪很明显低落了下去“我长兄在我这年纪时,可是什么疗法药理都会了,他是神医族近百年来最出众的医者,得到全族人的看好,而我…父亲只会嫌弃我没有长兄聪明。”

    怜殇听到这话微微顿住,她停下寻觅的眼神望着这孩子几秒,那眼神清澈真挚,像包含了千言万语,但又遏制着悉数咽了回去。到最后她只是伸手想揉揉这孩子的脑袋却被他麻溜的躲开了。

    小童警惕地看着她伸过来的手“你想干嘛?”

    “我不怎么会安慰别人,但我难过的时候,有一个人也会这样揉揉我的脑袋,我的心情也能相应的变好一些。”怜殇收回手老老实实继续回答“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开心一些。”

    那小童撅着嘴别过脸去“我还没有混到什么事都需要安慰的份上。”

    “好。”怜殇浅浅笑着回应,但眼里就是两个字“不信”

    “我说的都是真的!”这小童红着脸争辩起来“我是没兄长厉害,但这不代表我就一无是处啊!要不是我种的蜈蚣草被那个无理的家伙烧光了,我现在已经配出兄长少年时研究的所有药,也能向父亲证明自己了!”

    说着,他从袍子的口袋中取出一张发黄的旧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草药的名字“你看,这是我自己做的研究,本来只差剧毒的蜈蚣草和穿心莲就能大功告成了,可我好不容易寻到了穿心莲,却无论如何培育不出蜈蚣草。”

    怜殇接过那张纸细细打量着他离成功所差最关键的几步,随口问话道“蜈蚣草本就诡秘难寻,倘若时间充足,你还可以再试试种出它。”

    “不行!等兄长大婚后,父亲就会把族长的位置也传给兄长。兄长对我很好,他不想当什么族长,我就理应证明自己帮他挑起这重任!”

    看这才小不点大的翠衣小童紧皱着眉头愁思甚重的样子,怜殇突然就有些理解为什么这么小的凡间孩子在一人面对她和罹爝时竟可以那么老成。

    只是还有一件事更让她在意,这孩子说自己的父亲是神医族族长,那么他的兄长大概也就是隰则揭下来那张告示中该结婚的主人公了。

    “我记得在凡间时就有告示说你的哥哥会在近日大婚,而且到时候你们还会展示三界圣物冰晶以求福泽?”

    听到冰晶那孩子的鼻子核桃似的皱了皱,一脸怀疑道“怎么最近打听冰晶的人这么多?”

    “还有谁向你打听过!”怜殇猛然道。

    “没见过的外族人,还有神族的客人。”

    神族的人,一定是霏宸!

    “那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

    小童微微有所迟疑但还是回答了“和我父亲在一起议事…”

    怜殇敏锐地察觉到了小童话语间的犹豫,他似乎并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哪里。

    怜殇又将手上的东西看了好一会,直到那小童要收回去时,她才骤然开口

    “剧毒的蜈蚣草可以,那同样剧毒的鲨齿草又有何不可呢?它是深海角落的毒瘤,比起你这蜈蚣草毒性只有增无减。”

    小童一愣,但很快还是摆手道“这不可可能,不说毒性,单说鲨齿草霸道的性情,是不可能和穿心莲这样的陆地之木连接在一块儿,没有任何一种草药能中和他。”

    怜殇托着下巴仔细思索一二然后郑重其事道“那就不用草药,用水。”

    “用水?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也属常情,毕竟神族藏起来的典籍可都是举世罕见的机密。而这鲨齿草,性情霸道与水搭配毒性大减,再与穿心莲共练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这小童久久愣了好久,才一拍脑袋提笔记在纸张上,写完之后他欢天喜地向怜殇拜了又拜“原来这两物竟也是可以相通的,姑娘学识渊博,玉独实在佩服!”

    怜殇不自然地笑了笑,神医族的子弟看得想必都是神医族药理正籍,外界那些野书他们自然看不到也瞧不上眼。

    而怜殇所说的那些不过都是些野书上理想化的拼凑,还没有人实践成功过,说白了她就是强撑着用一股信念感来忽悠这个单纯的孩子。

    “虽然那个火族的家伙毁了我的蜈蚣草,但你从一开始就一直帮我说好话,算上这次我就勉为其难给你个承诺,以后你若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我定然拼尽全力帮你。”小童双手环胸又做起了老成。

    怜殇大喜,手忍不住在小童肉嘟嘟的脸上捏了捏“正巧,我现在就有个请求,你若能带我去拜见拜见令尊以及神界的神明,我会不胜感激。”

    这次小童没有再犹豫,他后退一步,向怜殇做出了个请的手势便带她穿过嘈杂的人群到了一处角落的墙前,墙上满是各种奇花异草的药种。

    然后小童将手掌覆在墙壁上一片棠棣花种上,没一会机械攒动的声音响起一扇门藏在墙壁中缓缓显现出来。

    “你在这里等着吧,等我父亲议事结束就会从这个门出来,他对外人很客气的,要是有话你同他说就好。我就先走了,今晚我就试试鲨齿草能不能取代蜈蚣草。”小童躬身规矩作揖道别,然后转身离开,蹦蹦跳跳地离开。

    看着他那么欢快背影十分愧疚的怜殇:…我真该死。

    但是一想到这扇门打开后她就能见到霏宸,她心里的愧疚也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替代——欣喜。

    她甚至都想到好了见到霏宸时要做什么动作说什么话。

    可直到门打开的时候,怜殇就要奔上前去,她却怎么也没想到那扇门中出来的神族,不是别人,正是火族长公主烨荻,她身后还跟着点头哈腰的神医族族长。

    原来玉独口里的神竟是火族公主吗?

    怜殇脸上刹那间的惊诧被烨荻尽数收入眼中,她看着怜殇这身行头很快便察觉到端倪,冷哼一声道“看来我这个弟弟是脾气太好了,才会让你敢逃跑。凡人,你未免也太不识好歹了。”

    怜殇有些无所适从,她已经注意到烨荻的右手在蠢蠢欲动,如果这时不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自己就会死在这里。

    “烨荻”怜殇正想开口用罹爝开脱,身后一只手已经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说话。

    “是我让这个凡人来这儿的。”来人自然就是罹爝,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什么很寻常的事情一样。

    “你让她来?”烨荻仍旧有些不信,怀疑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像犯事被抓鬼祟的凡人。

    罹爝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嗯,倒是你怎么会来这儿。”

    烨荻看了眼跟在身后的神医族族长,那人立刻向罹爝躬身行了一礼“玉活见过四皇子,此处人多,四皇子有话还请到密室商讨。”

    罹爝点了点头,让怜殇在药茗馆外呆着便和那两人去了密室里。

    烨荻坐下才开口道“神医族有一叶冰晶,所以我到这儿等着跟你们一块取。”

    “怎么,族长现在拿不出么?”罹爝也坐了下来,其实他一发现某人乱跑时心情就极度不好只是刚刚没有发作,现在到了并不明亮的密室中他的脸色才跟着不爽的暗沉下来,就连打量着玉活的眼神也很不友好。

    玉活立即弯下了腰“我们神医族向来将冰晶视作圣物看护得很好,只因犬子大婚将至,我们玉家早已与亲家说好,要在明日大婚之时现冰晶求福泽,只怕实在…”

    神医族的财力兵利都不如其他族之所以能保平安就是靠着与其他族连姻以及拥有冰晶。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父王念在两族友好允许他们明日拿出冰晶,只是你在这儿,什么事麻烦便也不用说了。”烨荻打断玉活的话对罹爝道。

    罹爝自然明白烨荻说的麻烦是什么,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追捕霏宸,明日婚礼上只要冰晶一拿出来,霏宸他们自然也会动手。

    于是四皇子默默揉起了眉头。

    既要抓捕霏宸还要给神医族留点面子,这事是真够麻烦的。

    “我会派人到时候严查每一位婚宴上的宾客,你我都在宴席上量霏宸也不敢轻易出现,能先拿到冰晶自然是最好的。”长公主拍拍便宜弟弟的肩膀以示安慰“对了,还有一件事…”

    …

    罹爝找到那个便宜随从时她正在外面看街上一只安静的队伍从黑夜中无声地行进,他们点着红灯笼抬着红轿子,看样子…像是在迎亲?

    “好看吗?”罹爝板着脸冷不丁在怜殇身后问。

    怜殇暗自打了个寒颤,硬扬起一副笑“好看,在夜里迎亲还是头一次见,跟着殿下果然能看到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哦?我以为你自己一个人也是想看什么就看什么的。”罹爝凉飕飕的说道。

    怜殇顿时慌了起来,视线瞧着那轿子是一点也不敢挪开。

    罹爝朝那望了一眼,那队伍渐渐在一户门前停下,轿子上的新娘竟哽咽着走了下来然后敲响了那家的门。

    “回去了。”罹爝拽过怜殇就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怜殇心里一喜正庆幸他怎么没盘问自己大晚上一人跑去药茗馆的事,那家伙突然拿给她一颗红色的丹药。

    小小一颗,上面扭曲着错杂的藤蔓。

    “这是什么?”怜殇猛然站住。

    “能让你不敢乱跑的毒药。”对方一副完全不怕你不吃的强硬神情。

    “…我只是好奇药茗馆是什么样子。”怜殇无辜的笑。

    不听,并且毒药向前递+1

    “…我只是对那孩子感到愧疚,所以才想跟他聊聊。”怜殇信誓旦旦的讲

    不信,并且毒药向前递+2

    “…倒是你,是从什么时候跟着我的。”怜殇开始放弃挣扎

    听不懂,并且毒药向前递+3

    “我可以不吃吗?”最后在扑腾一下。

    你说呢?并且毒药向前递+4

    …

    她自知没退路了,索性接过那“毒药”一口吞了下去,然后大步流星就往前走。

    反正都要死了,怕得罪谁。

    “这是焚心果,只生长在火族的毒药。从现在开始,你每过六七日就必须问我要解药才能活命,否则毒发后,你会气血攻心而死。”他在身后突然开口,甚至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这种解药,只有火族的神才有。”

    怜殇的步子停了停,她突然感觉自己身上又冷得厉害,再没有说什么就继续向前走。

    罹爝回头望向了那只无声的队伍,红嫁衣的新娘一双鸳鸯鞋踩在水洼中,门里抬出的棺椁是她所爱,所以所嫁之人。

    他低声叹了口气。

    没必要让她看这些,她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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