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的门窗忽有响动,众人闻声看去,见锦璨原本白皙的脸庞变得灰黑,乱糟糟的青丝散乱于后背,身上只着里衣,满脸惊恐迷茫地踉跄走出。

    竟然没死?

    婆子一愣指着东门:“你怎会在西厢?”

    锦璨听罢,直直跌坐在地盈盈哭泣道:“翠竹阁都是妾的地方,妾出现在自己屋中有何奇怪?嬷嬷这样问,莫非是您是…”

    婆子拧眉打断她:“奴只是关切姑娘,大夫呢?还不赶紧给林姑娘医治?”

    翠竹阁被烧毁,婆子也暂时收拾不出其他地方,便让她收拾东西在其他姑娘那借住。

    夜深人静,锦璨侧卧在榻,闭眼攥着被角渐渐安眠。

    静谧的夜里又下起了细密的雪子,滴滴答答地拍在窗上,伴着炭火烧起的噼啪声锦璨又跌入了那个诡异而真实梦。

    她梦见父亲在一个阴暗逼仄的空间,四周灰粒飘扬,秸秆遍地,案几上摇曳的烛光是空间里唯一光源,父亲身着布衣,低头在一张牛皮纸上聚精会神画着工整的图案。

    她想跑过去问问,问问父亲为何不顾自己的妻女和族人,参与那定北侯铸修地下兵库一案。

    可下一秒,刽子手的刀随着喷洒出的酒水而落,鲜血从颈处喷涌而出,父亲的头颅滚到了她足下。

    温热的液体沾满了她的新裙子,眼前一片猩红。

    “不要…不要!我不想死,放过我!”

    耳畔传来惊呼一声,几欲刺破耳膜,锦璨的身体猛烈一抖,她惊坐起茫然把脸颊上的泪痕抹去。

    她立刻推窗,发觉那窗外混沌一片,那些姬妾一个个拿着包裹,面色惊惶地四处奔窜,哪怕是被足下的雪块滑倒也毫不在意。

    锦璨意识到不对,她立刻奔下床,上前抓住一云鬓散乱,珠钗斜插的女子问道:“你们怎么了?”

    那女子满脸泪痕哭道:“快逃吧!二爷…二爷他…没了!老夫人让我等殉葬,她现在就在院外守着,我们都得被绞杀!”

    锦璨松开女子的胳膊,心中闪过一丝松懈,谢二终于死在她手里了,也不枉费她这些月来处心积虑,忍辱负重地讨好那个虐打她的恶魔。

    她揉了揉被谢二鞭策过的伤痕,转眼一想,他虽死了,可这殉葬该如何是好?

    锦璨蹙眉,看着眼前的姑娘们一一被捉走,她眸光一转,立刻转身回了趟屋。

    ……

    被押送到主屋这边时,关氏正衣衫凌乱地跪坐在雪地上,眼神呆滞地望着暗处那具僵直的尸体和地上那滩黑血上。

    寒风猎猎,锦璨看着关氏赤裸的胳膊打了个颤。

    院中哭声连连,谢家主母方才晕厥过去,现在才被人搀出,她颓力地坐于椅子里,指着关氏:“来人,把这个毒妇拖出去即刻打死。”

    关氏挣扎道:“不!老夫人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毒不是我下的,不是我!”

    “拖下去!”

    婆子见主母面露不悦之色,生怕会牵连到自己,她立刻拿帕子捂住少女的口鼻,耳语道:“好好去了,我会为你报仇的。”

    关氏的脸被捂的发白,她斜视着锦璨呜咽了片刻,终于不再挣扎,任由侍卫把她拖了出去。

    板子落在□□上的啪嗒声伴着黏腻声此起彼伏,没过多久那凄惨的嚎叫声便消逝了。

    谢家主母撑着太阳穴,摆手说:“二爷平日里没少疼你们,一个个都随他去了吧。”

    主子一下令,一旁的婆子把早就准备好的白绫二话不说就往这些女子的颈上套。

    锦璨自然也不例外,她被人踹倒在地,耀眼刺目的白绫闪过眼睛,而那高高在上的贵妇却表情淡漠地看向她们,宛如碾死一只蚂蚁。

    待即将箍住脖子时,林锦璨抬手一拽,把白绫握在手里高喊道:“妾有了二爷的孩子!”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一愣,那婆子打量了她纤细的腰肢一番,却再也不敢使蛮力了。

    “你说什么?”坐于屋檐下,还红着眼眶的老妇人闻此一愣,她侧首看向锦璨嗤笑:“倒真巧了,你说的可是真的?”

    锦璨哭得伤心欲绝:“夫人若不信,随意找大夫来验便可,二爷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待我极好,本想着后日生辰给他一个惊喜,没想成…我这辈子生是二爷的人,死是二爷的鬼,若要陪葬我绝无二言,只是……”

    她轻轻抚上小腹抽泣着:“这孩子是二爷的遗腹子,妾舍不得它,夫人放心,等妾生下它妾便会随二爷一起去了。”

    谢夫人对一旁的几位大夫使了个眼色,几名大夫轮番一验,脉象圆滑显然是喜脉。

    谢夫人咬牙:“算你走运!”

    …

    谢二的灵棺停在大堂内已经三日,锦璨跪于蒲团上也哭了三日,今日是灵棺回谢府的日子。

    而这宅子没了主人,用不了多久便会荒废,为了谢家的种,锦璨今日按谢家人的意思同灵棺一起去了谢侯府。

    还未下马车,锦璨透过车内缝隙一瞧,果然如所说一般侯府中热闹得很,若非这白幡飘飘起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做什么喜事呢。

    锦璨于一身素白色的布衣出现于众人眼前,少女乌黑的发被白布掩盖,一双小鹿般水灵的眸子低垂着,漆黑的棺材于她身侧,冬日的阳光投于她鸦羽般的睫毛上,许是刚哭过,远远看去一片晶莹。

    廊桥处,三两公子哥立于不远处的水榭边,看着灵官被抬进来,一人小声道:“啧啧啧,谢二好福气,能找来这龙女似的小娘子做外室,你看那细腰,还有那小脸儿嫩得跟只小兔子似的,唉只是谢二可惜无福享受啊…”

    “那姑娘倒也可怜,日后没了依靠,婶婶的性子又…还不知会如何呢。”

    “诶?谢小将军,这小娘子和你那未婚妻比起来谁更好看啊?”

    被唤的少年此刻正懒懒靠于柱子上,百般聊赖地玩弄着手中的狗尾草,一双桃花眼却望于远处的丧葬队伍。

    他收回视线,淡道:“比不了。”

    旁人听罢微微意外,谢执玉不是最痛恨他人随意给他塞夫人么,怎么现在倒护上了?

    谢执玉冷道:“那位都未曾见过,比什么?况且,这些小女娘的外貌也不是咱们这些外男能讨论的,闭嘴吧。”

    众人见他眉宇间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便都不再说话了。

    毕竟,谢执玉是谢氏大房嫡出的独子,身份高贵不说,年纪轻轻就屡获战功得了四品轻骑将军。

    谁愿得罪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儿呢。

    …

    锦璨跟着队伍穿过矮桥和花园,慢慢走到了飞阁处。

    婆子上前,扶住锦璨的胳膊道:“姑娘有孕脚下应当仔细些,切莫踩空滑了。”

    锦璨一愣,却也没拒绝。

    “前面化了雪,路滑,娘子绕过些罢。”

    话音刚落,锦璨就被婆子拉到桅杆处,她蹙眉,警惕地往四周一看,这飞阁离地面数丈之高,那围栏一角上出现一丝怪异的裂纹。

    不像是用久了老化,倒像是被人锯后粘好的。

    她捏住婆子的衣袖:“不必了,我…”

    话说一半,她的腰侧忽然感到一股力,随后“哐当”一声,围栏应声断裂,她整具身体冲出了飞阁,就要跌落。

    悬空感让她不由得轻呼一声,风鼓动着她的衣裙,耳畔全是嗡嗡声,那婆子阴恻恻的脸愈来愈模糊。

    她难道就要这么窝囊地摔死了?

    旁人闻巨响皆看过去,那从飞阁上摔下来的女子宛如一只折翼的仙鹤坠落,皆一片惊叫。

    谢执玉正无聊得紧,闻此他抬眸见状,蹙眉轻啧一声,扔下手中被他编成环的狗尾草,立刻撑着围栏翻过,少年身子飞跃而起,越过湖面,动作迅速地往墙壁一蹬。

    那只即将陨落的白鹤被稳稳接住。

    …

    没有意料之中的痛,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背后反倒是一暖,林锦璨还未来得及睁眼,一股沁凉的龙脑香,便钻入他的鼻中。

    小腿处的钝痛让她缓过神,她居然没有死?

    她缓缓睁眼才要走几步,可惜腿上生理性一软在即将跌倒在地时,余光处的黑影隔着衣袖抓住了她的手腕。

    微风不燥,树梢摇曳。

    少女纤细的手指和微粉的掌心就展开在他眼前,谢执玉眯眼。

    半晌,他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笑,他把人稳住放手:“人心难测,姑娘小心些。”

    清朗的声音缓缓传入锦璨耳畔,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停止了。

    “公子,我……”

    林锦璨试着抬眸,看清眼前的人后忽然一怔,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

    十八九岁的少年样貌秀气俊美,黑金色的外袍在风中招摇微动,飘逸长发以玉冠利落束起,少年眸如点漆,薄唇殷红,面若冠玉,唯有颗朱砂痣攘在眉心更添夺目。

    是…谢执玉?

    确定后,她本就狂跳的心跳得更厉害了,明明是腊月的天气,背后却隐隐出了一层热汗。

    谢执玉见眼前的少女颤着,似乎很是怕他,他微愣,却还是柔声笑道:“若无事,那在下告辞了。”

    …

    锦璨回到灵堂,见一群人围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连连安慰,恭维有加,便知这定是她今日要刺杀的谢老侯爷了。

    她走到灵棺旁才要跪下,耳畔的空气忽然被什么利器搅动。

    被秘密训练多年,她林锦璨对声音早就异常机敏,她微微一侧,随后一只暗器便扎在了墙上。

    锦璨一怔。

    才回头,便听身后一呵:“这小女娘果然如谢小将军所说的不简单,将军有令,拿下她!”

    一番躁动,谢老侯爷已被乌泱泱的黑衣人保护,似乎无懈可击。

    不过无妨,她有备而来。

    锦璨咬牙,在黑衣人未提刀而上时慢慢退后,随后她翻身,将事先隐藏于棺椁的丝线一拽。

    随后,数片银叶从棺椁顶端飞出。

    顷刻间,直逼在场众人要害。

    在场看热闹的,不是一血封喉,便是脑浆爆裂,灵堂内惨状一片,血腥味弥漫,慌乱不已。

    见谢侯身边一时无人,林锦璨利索地抽出腰间的匕首,朝谢侯太阳穴处一甩。

    电光火石间,头发花白的老者轰然倒下,血溅在脸上,锦璨忍不住一抖。

    可一波又一波的护卫涌来,锦璨来不及后怕,待她拿出腰间的峨嵋刺旋身上前解决在场幸存者后,门外已经是乌压压一片。

    “姑娘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干净的声音把一切混乱制止。

    锦璨一愣,欲往后撤去时,身后无数把剑对准了她。

    谢执玉已经带着护卫军把她包围,腹背受敌,在所难逃。

    谢执玉抱胸嗤笑:“姑娘怎么还把口脂涂得满脸都是,要不洗个脸再走?”

    随后,一盆水搁在地上,里面那方干净的帕子可以看出,这水应该是早就准备好的。

    何时被看穿的?林锦璨手一握,忽然碰到掌心处那层茧。

    难怪…原来救她时,他便发现了。

    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谢执玉不如将她直接杀了万箭穿心,何必在这么多人面前羞辱她。

    看着少年不屑轻佻地笑,锦璨鼻子一酸皮肉下的肋骨隐约发抖,连胸口也开始发麻,半晌,她盯着谢执玉的脸,眼睛竟蓄出一滴泪来。

    她倔强地抹掉眼泪,手腕一转,一片银叶从她指间飞出,直奔谢执玉的眼睛。

    “嗖”的一声,谢执玉蹙眉侧身躲过,脸颊骤然一疼,他意外地抹去血迹,随后不解地向眼前的少女。

    少女面容清冷,表情倔强,脸颊还残留着大片干涸的血迹,透明液体从她眼眶中滑落,将脸上血痂润化,乍得看去仿佛像是血泪。

    一个刺客怎会在敌人面前露出这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谢执玉有些失神,但只有片刻,他慢慢抹去脸上的血,冷冷下令:“拿下她。”

    骤然间,无数箭雨直飞锦璨,而身后提剑之人见她躲过部分箭雨,即将逃脱时,立即汹涌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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