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近子时,幽暗的街道水雾重重,似乎把月光也慢慢遮盖了 ,冷涩的风吹动着一旁的破酒幡,林锦璨垂眸看了眼手中忽明忽灭的兔子灯半晌,再抬头时,雾气似乎更浓了,浓到她已看不清楚马背上离她愈来愈远的少年。

    待青墨送她回一间小屋,他弯腰道:“近日大梁贼人众多,我家大人并非有意冒犯,望姑娘见谅。”

    锦璨摇头:“无妨,是我今日出门换药晚了些,所幸得二位官爷相救。”

    青墨见少女转身离去,他喊住她:“姑娘等等!在下…有一事想问。”

    “公子何事?”

    眼前的男子眉间露愁容,犹豫片刻后便用手比划着道:“姑娘可知道…这么大的小女孩儿平日里喜欢什么?”

    锦璨愣住,她方才把所有可能都想了遍,甚至怀疑自己又暴露了,都未曾想过眼前之人会问小女孩儿喜欢什么。

    她莞尔道:“别人我不知,但我在那时对母亲的胭脂水很感兴趣,公子可是要为心爱之人准备惊喜?”

    青墨摇头:“家中小姐近日来哭闹不止,几近癫狂无人能哄好,昨日又从楼梯上滚下来摔破了脑袋,大人公务繁忙,家中琐事无暇顾及…”

    “是那位大人的妹妹?”

    青墨叹道:“说来话长,我家小姐…心智不比常人成熟。”

    锦璨想起那个整日缩在谢执玉身后的小姑娘,心中泛起一丝怜悯,她叹息道:“既然如此,想必胭脂水粉贵小姐是不会感兴趣了,你把我亲手制的兔子灯拿去罢,贵小姐见了定会欢喜的。”

    “这…那多谢姑娘了。”

    待青墨走后,锦璨靠在树干旁呆呆望着天空中如盘明月不知去何处歇脚。

    她早就无家可归了。

    “诶?!兰香这婆娘竟然在那儿!难怪一天不见人了,原来是偷偷跑出来偷男人了!来人,把她绑喽!”

    一阵呵斥声从锦璨身后传来,待她回首,几个身材壮硕家丁拿着棍子就朝她这里奔来。

    锦璨摩挲了一番从女尸身上拿来的腰牌,她与那具女尸的身形又相似,那几个人应是根据府中此物来判断她是兰香的。

    一人上前掐住她的手臂,一人立刻就逃出麻绳将锦璨的手腕绑起,带头人道:“大奶奶说了,兰香这个贱婢她得亲自审问,你们都看好了!”

    话音刚落,锦璨感觉眼前一黑,她被套入了一只硕大的麻袋里。

    不知过了多久,锦璨被人带至一处院落中央,透过惟帽四下一看,一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正坐于檐廊的椅子里,身边站着数位丫鬟婆子。

    这里应该就是令史府邸了。

    只是这兰香到底犯了何错,以至于这样兴师动众?

    “大奶奶,人已经带来了。”一家丁野蛮的将锦璨头上的帷幔摘取,可令众人惊讶的是,帷帽下的脸皆被红白相间的纱布裹住,在夜晚看上去有些可怖。

    椅子里是年轻夫人拧眉:“装神弄鬼!来人!拆开她脸上的纱布!”

    少女脸上涂满药膏,若不细看,是看不见针线缝过后的痕迹。

    年轻夫人嗤笑:“呦!原来是变成丑八怪了,你全身上下也就是那张脸值钱,这下没了脸看你还怎么勾引老爷!李嬷嬷,她这张脸反正废了,不如让它废的更彻底,七日后,便送去定河边浸猪笼,我倒想给府里的丫鬟长个记性,这就是不安分守己的下场!”

    柴房内,锦璨被人随意扔在草垛上,因重力压下去的缘故,从前里面的老鼠,蟑螂四窜而逃。

    铁窗外风雪交加,烈火不断舔舐着铜壶,待水沸腾,李婆子提起水壶便往林锦璨身边走去。

    锦璨被千机阁秘密训练多年,这种普通绳索其实根本制约不了她,她手指只需轻轻一勾那绳索便松开了。

    只是,她不想放弃利用兰香身份的机会,她想留在令史府寻找定北侯谋反的线索。

    林锦璨决定赌一把。

    “李嬷嬷当真要听大奶奶的话么?”

    李婆子低着的头一顿,随即又继续了方才的动作:“不然我能如何?你才进府不久便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你以为谁都有那个姓褚的小贱人那样命好?”

    “谁姓褚?”

    锦璨思忖片刻笑道:“大奶奶年纪不大,大概不是令史大人的原配吧?我来猜猜看,褚夫人或许是原配的丫鬟,本来出身低微却心高气傲,不仅背叛了你家夫人,还曾下毒手夺其性命,甚至赶尽杀绝,连那二小姐也一并赶了出去。”

    “而你是衷仆,对褚夫人心生怨恨却又无可奈何,便潜伏在她身边,想着有朝一日给原配夫人报仇。”

    李婆子哼怒道:“是这样又如何?你的这些小聪明干什么不好?非要靠那些臭男人?那些男人喜新厌旧不顾昔日旧情,把家中资产田契都送给了那个小贱人的儿女,夫人在天之灵,我在一日绝不会放过她!”

    锦璨瞥见李婆子身上的鞭伤,眸光一转:“你说的对,所以我后悔了,与其靠男人锦衣玉食,不如靠自己丰衣足食。”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可以帮你把纪小姐接回府拿回属于她的一切,而你,在后日悄悄放过我。”

    李婆子听罢哼道:“荒谬!你虽新来不久府里见过你的人不多,可你若带二小姐回府后,等于是一个死人突然凭空出现。你当那个姓褚的是白痴么?罢了!别和我耍滑头!”

    锦璨冷笑一声:“既然我想好这么做,自然想好了权宜之计。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何必对我赶尽杀绝,要我是你,我会抓住一切可以复仇的机会,把所有可以用的人当做垫脚石。”

    “你不怕我反悔?”

    “你方才喝的水里已有我下的毒,若你不想活命,随你。”

    李婆子回忆起方才出去关门时,那壶热水离开过她的视线,她起身往林锦璨后腰一看,那麻绳早已解开:“你!”

    锦璨疲惫地朝草垛靠去:“我困了,为了解药,您最好是在门外好好护着我。”

    ……

    七日后,定河桥边围满了人,水码头处,三两家丁和几个粗壮的婆子将一位只着白色里衣的女子塞入镂空的竹笼中。

    远处的阁楼上,谢执玉正拿着千里镜俯视着河段。

    “这河道是何时停运的?”

    青墨道:“定北侯一案后,圣山便下旨停运了,当时您在边关驻守,京中一些事可能不知,这定北侯当初是通过水运,把那些铸修的建筑材料偷偷运往离州的。”

    “其中受牵连最大的是离州通判林自州,被诛了九族。”

    “林自州?”

    谢执玉眉头微蹙:“我赴任玉门关任职时曾见过他一面,当地百姓无不对他赞许,此人谦虚廉洁,家中仆役也只有那么几个,怎会参与谋反?”

    “您觉得是被冤枉的?”

    谢执玉摇头不语,把玩着手里的紫檀木佛珠道:“那边发生了何事?”

    青墨道:“估摸着是哪家婢女和外男通奸,那主母正要罚她呢?”

    只有女人受罪?谢执玉轻嗤一声,待千里镜定在一副白色身体上。

    青墨:“大人…不走了?”

    “看个热闹再走。”

    青墨:“……”

    他家大人何时变得这样八卦了?

    “您认识啊?”

    谢执玉抬了抬下巴:“你看看,那笼子里的姑娘是不是很眼熟?”

    青墨拿起千里镜朝水码头处一看:“是那天满脸烧伤的姑娘?”

    谢执玉颔首。

    “对了大人,小姐上次拿了她的兔子灯,竟然真的不哭不闹了,不仅如此,连小姐最亲的乳母哄着也骗不走那兔子灯。而且属下也找大夫看过,那兔子灯并没有什么异状。”

    谢执玉听罢,却把重点放在前一句,冷眼淡道:“你们又趁我不在合伙欺负小姐了?”

    “属下哪敢,小姐的痴症一年比一年重,现在更是连人都不见了,根本不让大夫上药。”

    谢执玉听罢把千里镜放下,叹道:“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对不住她,青墨,无论多少价格费多大的周折,这天下的名医都给我继续找。”

    “是。”

    谢执玉语罢,看着那具纤瘦的身体慢慢沉入水中,忽然有一瞬间的怔忡,他脑海中闪过一丝片段,可具体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说她会不会死?”

    青墨愣住:“…谁?”

    檐角垂挂着的风铃在微风下吹得叮咚作响,少年被金冠束起的长发被风得微微凌乱,他走时开口。

    “别让她死了。”

    青墨一愣。

    ……

    春寒料峭,新年一过,气温还未回升,河水冰凉彻骨地袭入身体,附近的冰碴子刺的皮肤有些疼。

    林锦璨吞下闭气丸,解开被李婆子事先做过手脚的竹笼,奋力往上游。

    李婆子在树下等候多时,她拿着衣服将她裹住,把锦璨搀扶上马车:“解药呢?”

    马车在林间小道中摇摇晃晃地跑着。

    锦璨闭眼小憩:“还不是时候给你。”

    “你出尔反尔?”

    锦璨耳尖一动:“并非,后面大概有人在跟踪我们,我想让你先甩了他。”

    李婆子听罢,疑虑一番,那马鞭朝立刻朝马背甩去,瞬间小路尘土飞扬,马车绕着不少弯子在林中疾驰。

    过了约莫半刻钟,她们来到一座庄子里,庄子荒凉少有人居住,锦璨跟着李婆子走过石板小路,便看见一座打扫得很干净的小院子。

    这应该就是令史千金住的地方了。

    这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堂堂工部令史的嫡女竟会过得如此凄凉。

    锦璨才感叹着,便见一人惊慌失措的从小木屋里跑出来,连手中的晾晒谷子的簸箕也一并摔在地下。

    只听见那人口中大喊。

    “死人了!死人了!纪家小姐上吊自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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