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十三跪在葳谷地上,抱着张微生的尸体,看着他苍白的脸庞,望回少年的不羁与坦荡。

    有些事,总想从头来过,但上天不允,她也从不回头,可她现在发现,只有往回看,才有他。

    ----

    政治世家里出了一个道士,这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有些小孩生下来,头顶有两个漩的,常被称作犟种。但张微生生下来,头顶就有三个漩。

    每个小孩生下来,便会哭会闹,但张微生从没哭过,他只会闹,闹得自个儿满身血。

    他从医院闹到家里,从家里闹到学校,又从学校闹到了家族,成为了周围所有人,口诛笔伐的对象,长辈嘴里的混账东西。

    都说张家的二儿子自小染了疯病,他血腥,暴戾,蛮干,仿佛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都充满仇恨。

    却不知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更没有娘呵护他长大。

    医生建议张微生的父亲,把他养在山多水多的地方,修生养性,接触大自然,对他的病有好处。

    可父亲偏把他丢到了军大院里养,说什么再犟的驴也能在军大院里训好,张家的人都知,他已成弃子,他父亲只想给张家的新夫人和新少爷腾地方。

    没人问张微生的意见,或许在他们眼中,从没把一个疯子当人看,更不配有意见。

    年仅五岁的张微生离开了父亲,跟着一个陌生的小舅生活在军大院,自此,张微生的杀生日记也开始了。

    在军大院里犯病是要挨打的,天天挨打,越打越犟,又被人牢牢拴住喉咙。

    可就算他日日血痕累累,却也随着年龄,长得越高越壮,军大院里的孩子挨个被他欺负。

    他成了军大院里的独狼恶霸,没人愿意跟他玩,没人愿意跟疯子玩,他就这样横行了七年。

    伊十三是十二岁来到了军大院,因为待在军大院里的外爷身体越来越不好,她在暑假里来这陪外爷。

    她带了一只鸽子来,可第二天就发现鸽子浑身血淋淋的,死在了笼中。

    军大院里的小孩都告诉她,是张微生干的。

    伊十三找到了张微生的家,可当他进了院里的时候,发现一个男孩光着身子,浑身血淋淋的,跪在院子里。就跟她的鸽子一样,洁白的身上却沾满了血迹与伤痕。

    年幼的张微生跪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像要把她身上的肉都咬下来。

    伊十三震惊地看着张微生,这个男孩也就跟他一般大,却遭受着这样的虐待,久久才说出一句:“张微生,对不起。”

    张微生恶狠狠的眼神骤变,蜕去野性,脸上慢慢露出委屈的表情。

    伊十三跑过去要扶他起来,但张微生的脚已经没有知觉,不慎扑在了伊琴的身上。

    他比伊十三高了一个脑袋,伊琴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支撑着他,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他的眼泪随之流在她的肩胛处,浸湿了衣襟。

    张微生咬着牙,忍耐地哭着,委屈的哭声只有伊琴能听得见,他就这样哭了好久好久,才在伊十三的耳边说了第一句话:“我喜欢那只鸽子。”

    “我知道了,不是你干的。”伊十三又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

    “张微生,我们起来好不好,我脚麻了。”

    张微生的家里没有人,伊十三便把他带去了外爷家,给他的伤口上了药。

    在许多小孩跑来告诉伊十三,鸽子是张微生杀死的时候,她也特别愤怒,生气,伤心,那可是她养了好久的鸽子,特意带来给外爷解闷的。

    她听信了那群小孩对张微生的评语,气势汹涌地出门找张微生时,外爷拉住她说了一句话“小十三呀,人不可只听人片面之词,三思而后行。”

    她一路上都在琢磨外爷的这句话。

    发现去张微生家的路上,总是有小孩轮流在背后跟着她,她借着上厕所的由头,绕到那些小孩的后头,听见他们在幸灾乐祸地嘲笑她。他们骗她,只是想让她讨厌这个叫张微生的人,和他们一起孤立他,而杀害鸽子的罪魁祸首另有他人。

    可是为什么呢?

    她不动声色,甩开了那群小孩,去了张微生的家,看见了正在无辜受罚的张微生。

    张微生是被冤枉的,那杀死他鸽子的人是谁呢?

    伊十三在军大院里待了快一个暑假,也没找到是谁杀死了她的鸽子。

    但那个暑假,她成了张微生唯一的朋友。

    可是在她离开的最后一天,她做了一个的决定,她要欺骗张微生了。

    临走前,伊十三送了一只纸鸽子给张微生,跟他说:“我要去山晨山上当尼姑了,你来山晨山上当道士,就可以来找我玩了。”

    第二年的冬天,外爷在医院里病逝了,外爷带走了伊十三那个天真的谎言。在那个悲伤的冬季,伊十三也忘记了她曾经是个骗子。

    她不曾相信,真的有人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去山晨山上当一个道士。

    可张微生真的就在山晨山上,做了十年的道士,在山晨山上找一个叫伊琴的尼姑,找了十年。

    这十年内,张微生被山晨山上的云寂大师收为亲传弟子,他的疯病也在日日婵坐中有所好转。

    在山晨山五年举行一次的上道礼中,张微生砸了一尊金石神像,云寂大师意外发现张微生同其他的弟子有些不一样,经过与其他祖师爷的商讨之下,他们决定把张微生送进了山晨山古洞,学习秘术。

    立秋的一个晚上,凉爽的风,吹进格雅商业酒店的会议大堂。

    华大的各届精英身着华服,齐聚一堂,交谈着事实八卦、技术壁垒等。

    “欸,表哥,你看,那就是张家的二公子吗?”

    “他呀,弃子而已,放着家业不管,上山去当道士。你关注他干嘛?没前途。”

    “他长得帅啊。”

    “嘁,花痴。”

    “你说他上山去当了道士,那他现在怎么下山了?还来了咱们这个学术交流会。”

    “怎么?你也对他感兴趣?自己去搭讪啊,问我我哪儿知道?这种人,不过是空长了一个皮囊而已。”冉天潭没好脸色地对身边的两个女生说道,明明是他带她们俩来的,却对别的男人投去目光。

    “你什么态度啊,我们俩答应来给你充门面,是给你面子,问你两句,你冲什么冲?”田清不满冉天潭的态度,从旁边的台子上拿起一杯酒,“哼,去就去,你给老娘看着。”

    田清迈着精心设计的步子,整个人娥勒多姿,向站在落地窗边的张微生走去。

    张微生在山晨山上待了十年,留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华贵的气质中带着一种特别的美感。他的眼睛如曜石般深邃,鼻梁高挺,五官线条流畅而有力,彰显男性的阳刚之美。

    这样好看的五官和高大挺拔的身材,让他在大堂中很是显眼。

    田清刚走到张微生身边,就留意到了周边的女孩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可当她露出职业微笑,刚对他开口说话:“你好,我是。”

    “抱歉。”张微生开口道,然后径直掠过了田清,往大堂另一边走去。

    田清都怀疑他根本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坐在一边的冉天潭和戚雪,对田清投来讥讽和嘲笑,这让被冷落的田清更加恼怒了。

    田清羞恼地看向离去的张微生,见他去拿了一杯果汁,随他的视线,发现他在默默地看着一个女生。

    田清不高兴地坐回冉天潭和戚雪身边,挎着脸地问:“那边坐在最角落里的那个女生是谁,你们认识么?”

    戚雪顺着田清用酒杯示意的方向,歪头瞅了瞅,露出一点惊讶之色。

    “呀,那不是咱们院的才女吗?名叫伊十三,院里最年轻的博士生呢,她挺神秘的,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她。”

    田清:“什么意思?”

    “就是她吧,基本上不会参加这些学术交流会,但咱们学校举办的各种与智能工程相关的学术会议都会去邀请她。据我了解,她并无什么强大的家庭背景,能参加这种类型的会议,纯是因为她是技术佬中佬。”

    “呵好吧。”田清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戚雪又想到了什么,继续八卦道:“还有哦,你们看那儿,咱们华大的校草,陈博厉知道吧。人上个月去跟伊十三示爱,学校里大半的女生都集体哀嚎,以为差点失恋了,但他被拒了,就在女寝楼下。”

    冉天潭听着戚雪他们聊,也盯着伊琴看了好一会儿,她一直在角落里安静地吃着盘子里的一小块蛋糕,看样子应该是一个很温柔的女生。

    冉天潭由心赞道:“她确实漂亮。”

    田清转头见冉天潭一副沉醉的样子,瞧着别的女人,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意思!老娘没她漂亮吗?我今天就不该陪你来这儿!”

    冉天潭觉得田清无理取闹:“我没这意思。”

    田清:“你没这意思?”

    冉天潭:“没这意思。”

    “哼!冉天潭,老娘不陪了!”田清提着包就气冲冲地出去了,冉天潭也没有任何要挽留的意思。

    田清的心思在所有帅哥间流转,又问了冉天潭关于张微生的事情:“表哥,那个张微生是哪个专业的你知道吗?”

    冉天潭有些不耐烦了:“命理学。”

    田清:“啊?还有命理学这个专业啊,话说感觉表哥你对他还挺了解。”

    冉天潭:“他以前也在军大院住过。”

    “哦。”田清看到表格脸上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识趣地禁声。

    伊十三吃着甜点,突然一大块奶油蛋糕向她砸来,她的半张脸都糊上了奶油。

    “吃啊,让你吃个够!死狐狸精,凭什么来勾搭我们博厉!”女人来势汹汹,嗓门大得能让整个大堂的人听见。

    一边的冉天潭恰好注意到了这一幕,她下意识以为伊十三会被这个莫名出现的女人欺负哭,从而产生了对弱小者的保护欲,但他并没有出手。

    因为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再次谨记人不可貌相。

    伊十三起身,从餐桌上抓了一把甜品往女人脸上砸去,接着用手抹下脸上沾着的奶油,将奶油一耳屎扇在了女人的脸上,响亮的一巴掌震彻整个大堂。

    一顿操作行云流水,一时间大堂里鸦雀无声。

    女人震惊地原地尖叫,她没想到伊十三居然敢打她!她可是大烁集团的千金,从小养尊处优,怎么有人敢在公众场合这样对她!

    “啊!!!!伊十三你给我去死!”女人忍受不了自己这么丢脸,抬手就要打回去。

    可刚抬手,就被人拦下,强有力的手掌握得她的手腕生疼。

    张微生抓着女人的手,用力把她甩开。然后站在了伊十三的身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女人被张微生甩开后,险些就要往后摔倒,但被陈博厉扶住了。

    “万敏,你来这儿干什么。”陈博厉拉住还想上去打人的万敏,严肃地问道。

    “干什么?你没看到她刚刚干了什么?管好你的人!否则,断手断脚都是轻的。”张微生对上陈博厉的眼睛,眼神中透露着狠历。

    万敏恼怒地在陈博厉的怀里挣扎:“放开我!放开!”

    “她竟敢打我!我要打死她!你放开我!”

    陈博厉知道事情原委,他此前也一直在大堂里关注着伊十三,许是这点恰巧被万敏看到了,才突然去为难伊十三,却不想被人反打了。

    “走了!还嫌不够丢人吗?”陈博厉拉着万敏走出了大堂。

    万敏喜欢华大校草陈博厉这件事,在校内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陈博厉对万敏从来都是既不明着拒绝,也不接受。

    陈博厉拉着万敏走后,大堂里的人都故作无事发生,继续该干嘛干嘛。

    即使想八卦刚才发生的事情,在见识到伊十三这种有仇当场就报的性格,也不敢在正主还在的时候聊。

    伊十三站在张微生的身后,看着身前这个男人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她将手从他的手掌中退出,他并不认识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但依旧谢谢他的挺身而出。

    伊十三:“谢谢。”

    张微生转身,绅士地从衣服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擦一擦。”

    伊十三接过手帕,“好。谢谢。”

    张微生看着眼前的伊十三,开口道:“我叫张微生,微小的微,生命的生。”

    张微生,伊十三听到这个名字,擦脸的手顿了顿,“我叫伊十三。”

    “我知道。”张微生浅浅笑道,接着从她手里拿过手帕,将她头发上没擦到的奶油擦去。

    “伊十三,他是谁?”去厕所回来后的唐艺,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在擦她头发上的奶油,“你头上怎么会有奶油?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我们回去吧。”

    “啊?回去了吗?可是我们不是还没见到院长呢吗?”

    伊十三:“他今天应该不来了,先回去吧。”

    “哦那好,”伊十三先一步走了,唐艺走前对张微生说道:“哈哈那个帅哥我们就先走了哈。”

    张微生点头回应,既然她走了,这个学术会他也没理由再待下去了。不过,他走前去向服务员问了一下伊十三刚吃过的小块蛋糕的名字,并用心记上。

    唐艺开着车,跟坐在副驾驶的伊十三聊道:“我刚刚在厕所拉肚子的时候,刷了会儿学校的表白墙,你猜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伊十三一脸心事,对聊天的兴致大,草草回了句:“什么事?”

    “大事!咱们学校莫名出现了一具死尸,就在你经常去的那间实验室的隔壁。监控录像里显示,那具尸体就是凭白无故出现的!好多人都说咱们学校撞鬼了,我也觉得好生惊悚,我还去问到有学生拍的那张死尸的照片,能看出来,那是死了很久的尸体了,像是被人挖出来的,皮肤上好多泥。”

    “你最近别去实验室了,估计短时间也去不了,学校都已经在开始封锁消息了。怪异得很,你说咱们学校怎么还能出这种事啊?不会真有鬼吧。”唐艺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伊十三:“那张照片,我看看。”

    “在我微信聊天框的第三栏,上面的聊天记录里有。”

    唐艺开过十字路口,瞧伊十三看得认真的样子,“哈你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是不是也怀疑有鬼?但这种事碍不了咱们什么事,交给警察局就好啦。”

    “这人我认识,他是生命科学学院的付教授,我上周在学校见过他。但这具尸体已经轻微出现巨人观,”

    “现在是立秋时节,华垣这边的气候转凉,尸体的腐化速度减慢,恐怕是已经死了一个半月左右。?

    唐艺听完伊十三说的,感到后背发凉,猛地踩了刹车,靠边停下。

    “什么?你别吓我,现在是晚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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