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闻桂院。

    四季桂一年四季皆可开花,春末夏初的时节,院子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

    沈攸一入院子,就看到在月门边焦急等待着的紫藤。

    “姑娘,您终于回来了,”她压低了声音道,“适才夫人和沈四夫人来过。”

    紫藤口中的夫人,是如今沈府的当家主母,承德侯沈耀在沈攸母亲去世之后娶的续弦,陈秋蓉。

    而沈四夫人,则是这几日来沈府小住的沈氏旁支婶婶,按照关系辈分,她夫君在旁支兄弟之中行四,承德侯府里的人唤她一声四夫人也是应当。

    昨日,沈攸为何会到了碧露轩同那李家二公子相看,这其中便有沈四夫人的手笔。

    “嬷嬷应是知晓了昨日您同李家二公子相看一事,”紫藤看向沈攸,眼底满是担忧,“从刚才到现在,一句话没说。”

    沈攸抿了抿唇,叮嘱绿萝去煎药,这才走向耳房,“我去看看。”

    耳房之中,赵嬷嬷不似之前那样卧床,正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手边一杯茶已经放凉。

    听到脚步声,她望过来,看到沈攸时,眼底满是疼惜,“姑娘。”

    沈攸弯着唇,轻轻勾出一抹笑,“嬷嬷,我问过蔺大夫,他说这次的药喝完,您的头疾就能痊愈了。”

    赵嬷嬷站起身,握住她的手,没有因为头疾即将能好而感到高兴,而是满眼自责,“姑娘,是老奴没有护好你。”

    “老奴愧对老夫人的嘱托...”

    沈攸眸色轻和,回握住赵嬷嬷布满老茧的双手,温声道,“嬷嬷不必担忧,我能处理好的。”

    “若是知晓昨日王氏是要‘哄骗’您去相看,那老奴一定将她赶走,”赵嬷嬷眼眶通红,“这事您可千万不能应。”

    沈攸点头,“嬷嬷放心,我不会应的。”

    原本昨日,王氏同陈秋蓉约好了要一起上戏楼听曲儿。

    可前一夜落雨,陈秋蓉昨日晨起时有些咳嗽,不便出府。

    于是,沈攸就成了那个“临时”陪同王氏听曲儿的人。

    只是这曲儿没听成,王氏借口腿乏,带着她去了碧露轩。

    直至踩上二楼的木阶,沈攸才明白过来,原来听曲儿不是真的听曲儿,喝茶也不是真的喝茶。

    这些话,都只是将她从沈府带出来的借口罢了。

    为了让她与男子相看。

    昨日那一遭,沈耀和陈秋蓉应当都是知晓的,不然王氏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彼时,沈攸踩上木阶的动作一顿,王氏挑着眼看她的脸色,口中说着的,都是昨日那男子是如何如何的好。

    沈攸摇着团扇,目光在那装潢雅致的茶楼里转了一圈,半个字都没记住。

    她扫了眼二楼临街的茶座,见那儿视野开阔,外头看得见里头,里头看得见外头,无甚可担心的。

    便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走累了讨杯茶吃吃吧。

    所以昨日沈攸才出现在那茶座里,却没想到...

    会遇到褚骁。

    一想到褚骁,她眼睫低垂,掩去眼底那些将露未露的情绪。

    “王氏无利不起早,没安什么好心,无论她将那人说得多好,姑娘都千万不能信,”赵嬷嬷担忧不已,还在继续说着。

    她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年,沈氏这些旁支是什么心思,她再清楚不过。

    多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专爱打秋风的人。

    她满面愁容,沈攸眼底的笑意却越发柔和,“嬷嬷忘了?我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不会叫人骗了去的。”

    话落,赵嬷嬷的目光落在她的妇人髻上,眼眶红得厉害,嘴里念着,“是啊,是啊...姑娘今岁二十有二了...”

    “如果当初...”

    她喉间哽咽,想起了六年前沈攸出嫁时的场景,只是余下的话只能咽进肚里,怕说出来惹得沈攸伤心。

    “嬷嬷,没有如果,”沈攸反过来宽慰她,声音轻缓却很坚定,“当初的亲事乃我自愿,怨不得任何人。”

    “好,好,不提以前那些事了,”赵嬷嬷抹去眼角的泪,“但王氏那边,姑娘要如何应对?”

    沈攸道,“嬷嬷放心,王氏将那人说得再好,这亲事也得我点头才行,她不敢如何的。”

    四年前沈攸和离归来,老夫人心疼她,又觉自己时日无多,唯恐以后没人护得住沈攸,于是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沈耀亲口同意,往后若再替沈攸说亲,除非她自己点头,否则亲事不成。

    沈耀应下。

    因此,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在沈攸这儿行不通,沈耀和陈秋蓉无法做主她的婚事。

    王氏或许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变着法地让沈攸去同那侍御史家的二公子相看。

    毕竟这事,要沈攸点头才行。

    赵嬷嬷似也想起当时老夫人在世时的场景,感慨道,“还是老夫人有先见之明。”

    “所以啊,”沈攸莞尔一笑,“嬷嬷无需担忧。”

    “只是...”赵嬷嬷轻轻叹了口气,终是问出口,“姑娘、当真没想过再嫁吗?”

    两年的光景,用四年时间忘却。

    当时沈攸回来后,对在南边的事情绝口不提,他们亦不敢在她面前多问,怕惹她伤心。

    只是如今四年过去了,赵嬷嬷亦担心自家姑娘是不是仍还惦念着那个人。

    闻言,沈攸眼眸闪了闪,答道,“若是真遇到合适的郎君,便也顺其自然。”

    听到这话,赵嬷嬷放心了些。

    她笑着轻抚沈攸的手,眼底满是慈爱,“我家姑娘,值得世上最好的郎君。”

    话落,房中氛围终是轻快些许。

    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沈攸才回了正屋。

    *

    翌日,辰时过半。

    闻桂院正屋里,纱帐垂落,看似宁静熙和。

    然而纱帐之内,床榻之间,沈攸眼眸紧闭,一双秀眉紧拧,双手紧紧攥住被褥。

    “祖母...”

    “祖母,别伤心...”

    “祖母,是攸攸不孝...”

    “祖母!”

    沈攸猛地惊醒,杏眸圆睁,面上微凉。

    抬手一抹,全是泪和汗。

    她抿紧了唇,胸腔里的跳动仍是极重极快。

    过于真实的梦境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梦里她回到了祖母身边。

    阳光明媚的午后,屋里飘着极重的药味,祖母红着眼眶抱着她,无比自责。

    “是祖母不好,是祖母没有护好攸攸。”

    “当初我就应该去南边将你带回来的,若是没有那桩婚事,如今也不会这样。”

    “攸攸,祖母对不起你。”

    祖母的泪一颗颗落下,砸在她手背上,“我的攸攸,以后可怎么办...”

    “往后谁来照顾你?祖母如何能安心...”

    沈攸哭得不能自已,“这些事怎么能怪祖母,是攸攸不孝,让您担心。”

    祖母抚着她的鬓发,满目担忧,“我的攸攸,祖母怕是看不到你寻到真正归宿的那一天了。”

    “祖母也不想那么早走的,没能将你交到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手上,祖母无法安心。”

    “可是祖母这身子,当真是熬不下去了...”

    话音刚落,她猛地重咳一声,随即喷出一大口鲜血。

    “祖母!”

    梦境过于真实,即使已经醒了过来,如今再想起来,沈攸也忍不住浑身发抖。

    “祖母...”

    她掩着面,就这么将脑袋埋进膝盖之间。

    泪水逐渐湿了被褥。

    廊道之下,绿萝和紫藤听到屋里的动静,连忙推门入内。

    “姑娘,怎么了?”

    纱帐被挽起,绿萝拉住沈攸的手,“姑娘,可是梦魇了?”

    一旁的紫藤连忙将安神香点上,又倒了茶水来到床边。

    沈攸吸了吸鼻子,这才抬起头。

    脸上全是未干的泪痕。

    她接过杯盏,将茶水一饮而尽,勉强定了定思绪。

    只是,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实。

    祖母自责的神情,担忧的眼神,还有那殷殷切切的字字句句,无一不在揪紧她的心跳。

    “什么时辰?”

    她出声,嗓音有些哑。

    “辰时过半,”紫藤回了话,正想问她要不要起来洗漱时,屋外传来刘管家的声音。

    “大姑娘,主君请您去一趟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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