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与卡尔曼婆婆都离开了,一个人的离开好像早有预兆,另一个人的离开从未预料,但都是对生命掌控的丧失,想抓住的抓不到,抓在手中的不想要。

    “悠丽莎,发什么呆呢?”18号病房的服务铃声响了半天了,悠丽莎的游离被护士长的提醒声打断,悠丽莎这才回神过来推着推车向18号病房走去,拐角时悠丽莎的腰不小心撞到了办公桌,桌上的文件被带歪了几册,悠丽莎吃痛地紧扶了一下腰,用力地上下搓磨。

    “没事吧,慢点,注意点。”身后护士长的声音传来。

    “没事,没事。”悠丽莎回头挤出一个微笑向护士长表示自己没事,随后就消失在18号病房的方向。

    住院部的楼层较高,公共区域只有长长走廊的两侧有窗户,因此这里主要的采光都是人造光源,全天的人造光源,再加上白夜班轮值,时间在体感上的认知大大削弱。工作在大楼里的人们只有轮班时才意识到一天结束,唯有每周例会通知时才恍然上周已经结束。

    周一例会如期进行,护士长和以往一样对上周工作进行总结,对各床病人的治疗服务进行指导,一样的流程,一样的配方,只是这次单独提醒悠丽莎会后留下,护士长表示还有事项需要和悠丽莎商讨。

    等所有人都走后,护士长拖开办公桌前的椅子示意悠丽莎坐下,随后转身去接了两杯水,一杯自己握在手里,一杯递给了悠丽莎。

    “悠丽莎,最近工作是不是太劳累了?”护士长询问道。

    “这周病人没有前几周多,工作量还好,组长……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悠丽莎认真回想。

    “其实也没什么,除了你给6号房病人性别登记错误,给3号房病人血糖血压位置填错,连带让腿骨折的患者吸了一天没有必要的氧气,这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错误外,还真有一个患者的投诉。19号房的那个胖胖的小男孩,你给他扎了四次针前三回都漏了,气得人家小男孩奶奶来我办公室哭着讨要说法。我理解脂肪厚确实不好扎针,19号房的胖小孩也挺闹腾,但以上种种都不是你做不好的理由。”护士长一口气说了好多话。

    “真的很抱歉,组长我会反省,会改正的。”悠丽莎十分愧疚的说道。

    “还有啊悠丽莎,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你总是分心,我叫你好几次你也没听到,如果有什么要和我说,要好好调节,这周是不是到你轮休了?你好好休息调整调整吧。”护士长严肃又担忧地询问。

    “好的,组长,谢谢你,我会尽快调节的。”悠丽莎盯着护士长的眼睛十分真诚。

    “好的,我这里没什么了,你去工作吧。”就在悠丽莎要和护士长开门道别之际,护士长又开口道:“悠丽莎,我不是指责你,但还是要和你强调,我们的工作和生命健康挂钩,病人的生命有时候就在我们手中所以容不得一点马虎,一定要认真对待!”

    “是,组长,我会尽快找回状态。”悠丽莎下意识的习惯性地说出正向承诺,但说完后脑子才跟上,心里也一惊。

    “别人的生命掌握在我手中……”很久后悠丽莎心中默默念叨着这句话,神圣又好沉重……

    “我对自己的生命似乎都没有掌控……”悠丽莎被推着走到了夏尔常做的窗前,她想起夏尔对她说的话“医院窗边的爬藤有三个品种,叶片完全不一样,你要是想偷懒了就帮我看看是哪个品种爬的更高了。”

    悠丽莎向窗外看去,爬藤爬满了对面的墙壁,悠丽莎努力地看,一片绿色,却怎么也看不清叶片的轮廓。

    “滴嘟滴~滴嘟滴~”护士站呼叫铃又响了,该好好工作了。

    直到轮休,悠丽莎都没有再出错误,悠丽莎做得一丝不苟,一切都井井有条,只是没有成年人再要求要儿童夹板,没有老太太再拉着悠丽莎唠唠叨叨,一切都很好,只是缺了一点来自于悠丽莎的无关于工作的雀跃。

    换班的同事来了,悠丽莎在更衣室脱下护士服,责任卸下的瞬间悠丽莎也并没感到轻松,因为她太累了,做悠丽莎太久她不自觉地长出了一种能力,这是一股力,一种劲,这股劲总是能在危机关头出现,越是紧急的情况,这股劲窜得就越高,悠丽莎在这股劲的推动下就会变得无所畏惧,积极主动去承担自己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在这股劲的推动下,同事们夸悠丽莎靠谱,领导对悠丽莎寄予厚望,病人们对悠丽莎满意,长辈们称悠丽莎暖心,这股力量能使除悠丽莎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喜欢悠丽莎,但只有悠丽莎知道,这股力量叫逞能,这股力量就像是一个衣架子,在悠丽莎换上护士服的瞬间将悠丽莎软塌塌的灵魂支撑起来,脱下后就又瞬间坍塌了。

    换班的同事看到悠丽莎弓着背将半个身体藏进换衣柜里,于是关切地询问。

    “悠丽莎,怎么了颈椎痛吗?”

    “没事,我就是有点累呢,不过我明天就休息了。”

    “啊~真羡慕你,可以好好放松了,准备去哪里玩玩吗?这个夏天好适合去旅游呢!”同事兴奋地说,好像自己明天也放假一般。

    “只放三天,去不了哪里,我也比较喜欢自己在家呆着。”悠丽莎微笑着真诚回答,之后又和同事寒暄了几句对话结束。

    瘫软的悠丽莎如同史莱姆一般的泼在被窝里,她已经不记得昨晚自己是如何穿过拥挤的人群,忍住发酸的小腿,倚着抓住电车拉环的手臂,听着一遍遍下站开往的播报声倒数着回的家,她真的好累,累到下班从不去和人争抢座位,累到昨晚吃了什么都忘记了。

    等到再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悠丽莎依旧很累,但难忍胃里烧得灼热,突然脑子里回想起楼下便利店的小龙虾炒饭,滋味由脑沿着血管传递到胃变成一种对食物的渴望,最后由胃发射出一股信号传递到脚,悠丽莎拉过一件长长的外套套住睡衣直奔便利店。

    “叮咚!欢迎光临!”拨开透明塑料门帘,寻着冰箱的凉气,和酸奶乳酪的清香,悠丽莎很快就锁定了目标区域,在联排冰柜的最下层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预制炒饭,专供没有时间,不爱做饭的青年挑选,除了统一浓重的酱油味外,种类还是十分花样,明亮的灯光让人心情大好,悠丽莎认真选购着。

    除了买预制炒饭外,悠丽莎还顺带买了一大瓶酸奶,一根十九块钱的当季火爆的网红白桃乌龙冰棍,和一堆薯片,辣豆干,悠丽莎为宅家做好准备。

    今天正好是周六,便利店的人格外多,结账只能多排一会儿队,悠丽莎和售货员摇摇手上的冰棍,售货员点点头悠丽莎就撕开冰棍包装开始吃了起来,边吃边排队,边等边放松,难得的闲暇时间,悠丽莎的眼睛和耳朵都空闲出来了,但根据惯性他们又马上给自己寻找信息。

    “吃海岛龙虾炒饭,享受卡丽岛五天双人游!这个夏天相约海岛,自在随心畅快游!叮~”电视广告最后定格在了蔚蓝的海岛上,虽然一大份龙虾炒饭占据了广告绝大面积但海洋的那份蓝,蓝得真漂亮,以及海岛的形状像只自由的海鸟,这独特的形状引起了悠丽莎的注意。

    “悠丽莎,今天吃啥炒饭?”售货员笑嘻嘻地问道。

    “吃你这广告里的海岛龙虾炒饭,这个岛还挺有意思的像只鸟。”悠丽莎回到,顺便还不忘将手里冰棍的包装袋凑到扫码器前扫描。

    “还别说,你这中奖概率很高的,我店里的炒饭基本都是你买的,再多买点?”售货员又笑嘻嘻地营销到。

    悠丽莎转头又去拿了两份,倒不是相信自己能中奖,也不是因为想要给售货员冲业绩,只不过为了偷懒减少下楼觅食次数,一步屯食到胃。

    “借你吉言。”悠丽莎将多买的两份龙虾炒饭递给售货员,火速结账后,拎着一大包物资往家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车流也异常多,似乎红绿灯的间隔设置也被缩短了,悠丽莎站在路口等着绿灯亮起,迎面而来几辆大大的货车,突然有种诡异的兴奋感,那是一种对车流的向往,但好在理智立马拉回,悠丽莎赶紧将脑袋撇过不再去看大货车,握紧的双手立刻又紧了一下。

    “悠丽莎,你疯了吗,你在想什么!”悠丽莎心里指责自己,理智又被一种庆幸取代,还好,还好。

    这样的诡异兴奋被理智拉回最后又倍感庆幸的游离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上次出现是在医院的大楼里,悠丽莎帮一位病人关窗户,先是从窗户看到了窗外远处的山景,悠丽莎觉得很美,结果视线下移,那种诡异的兴奋感出现,那是一种对下方的向往,随后马上被恐高的理智拉回,悠丽莎只觉得腿脚发酸,扶握窗户的手一紧,后来有段时间悠丽莎上下楼梯都不敢贴窗走,生怕再产生同样的想法,或是被什么吸引。

    悠丽莎有点被自己不到零点几秒的游离吓到,等绿灯来临火速随着人流过了马路,回了家。

    回到家后悠丽莎将刚刚买的海岛龙虾炒饭全部打开,将奖券全部拿出刮了个遍。不出所料,当然都是谢谢惠顾,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幸运女神很忙没时间降临的。悠丽莎顺手拿起垃圾桶将包装袋,奖券一股脑全部塞入垃圾桶,随后将一份炒饭放入微波炉,剩下的几盒全部塞进了冰箱。这个时候悠丽莎才开始思考剩下的两天假期要如何度过。

    坐回久违的书桌,书桌上已经积满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手摸起来有点瑟,灰尘停留久了手发干,悠丽莎干脆揉了湿毛巾开始擦拭起来,擦过曾经购买的小说,顺势翻开好多花花绿绿的标注,再次阅读悠丽莎甚至都有点读不懂自己的标注,记不起小说情节也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些感想,翻着翻着一片干枯的树叶掉了出来,悠丽莎依旧无法记起自己何时将何地的树叶压在书中,相同的是每本小说悠丽莎都只读了一半,实际上悠丽莎怀疑自己有阅读障碍,自从高中压力过大,和家人朋友倾诉无果后悠丽莎发觉自己无法做长阅读,连试卷上的阅读理解悠丽莎做起来都极其困难,悠丽莎总是出现读了上段再读下段后就忘记了上段在说什么,严重的时候一点内容都回想不起来,后来上了大学悠丽莎的症状好了很多,症状减轻为忘记上一章的内容,悠丽莎觉得会不会是自己看短视频造成的注意力缺失,所以后来悠丽莎也就没有过度在意这件事。

    毛巾擦着擦着擦过了曾经花了半个月生活费购买的水彩绘画教程与工具,悠丽莎这时才想起原来自己曾经有画画的爱好,最后毛巾擦过了曾经的日记本,悠丽莎翻开第一页发现两年前自己的心愿单,上面写着吃满全部口味的塔塔屋的蛋挞,去看木乃伊展览,拼接一个微缩小屋,两年前的愿望是那么简单容易满足,可自从上班后悠丽莎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不出错地服务好一个病人身上,悠丽莎其实从来都不擅长照顾他人,但是她没办法选择,悠丽莎想起自己小时候写作文时遇到过一个题目,题目是长大以后想要成为一名……悠丽莎不明白什么是理想,好像是电视机广告里的太空人,科学家,医生,总之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追求。悠丽莎实在是无法完成这篇作文,于是她去问家人,家人们都说写医生多好呀,治病救人,多么了不起的职业,和你的外公一样,悠丽莎爱自己的外公就写下了医生。后来悠丽莎成绩并不突出无法学医,家人们就为她选择了和医生相关的护理专业,就这样悠丽莎为了家人的期许咬着牙一路成为护士,虽然自己不擅长,但这样做大家都喜欢。

    书桌的灰尘擦到一半悠丽莎感到疲惫,悠丽莎心想歇会吧,就这样悠丽莎又躺到了床上睡了起来,梦里悠丽莎将书桌擦了无数遍,将窗边几盆叶片发皱但还在坚强支撑的多肉浇了个遍,嘴里念叨着“睡醒一定全部做完,睡醒一定全部做完……”梦里的情节又重复了几遍,悠丽莎沉沉睡去。

    第二天到来,悠丽莎的花浇了吗?浇了,只不过是悠丽莎妈妈浇的。这位妇人又来看女儿了。

    “莎儿,还记得吗?妈妈之前和你说的要带你去认识一位优秀的人,你快收拾收拾,打扮一下和我出门。”悠丽莎妈妈催促道。

    悠丽莎顶着油头和肿泡眼从房间出来。

    “谢谢妈,你们去吧,我不想见人,好不容易假期,我想休息一下,一个人呆着。”悠丽莎回复道。

    “你怎么每次放假都是一个人呆着,你该出去见见人,多和人交流你才不会整天难受,你看看和你年龄相仿的小姑娘谁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你现在啊,一点都不像个女生!”悠丽莎妈妈唠叨个不停。

    悠丽莎鼻子微酸,但还是忍住了“妈,我真不想去,打扮是给别人看的不如我套个衬衫自在。”

    “赶紧走吧,妈妈都把你的漂亮照片发给你玲娜阿姨了,他儿子你知道的,很优秀,你要是……”还不等妈妈说完,悠丽莎就将妈妈推出了家门,将门关上后悠丽莎顺手将门锁一扭,身体重重反靠在门上,不再去管门外的母亲如何敲门。

    “别想再安排我!”悠丽莎心想。

    悠丽莎并不是抗拒爱情抗拒婚姻,她只是还没适应,当她还在思考两个人的爱好,两个人的观点契合不契合时,对方在思考的是家庭,经济,地位,你能为我提供什么。悠丽莎知道婚姻不是理想不是做梦,但没有一个人会先提情感,会问你的感受,相爱在这个时代是多么不值一提的事。悠丽莎多提一句爱情都会被对方以幼稚作为讽刺,可悠丽莎从毕业到工作也就两年,这两年似乎要求她以光的速度成长,要她丢掉所有的稚气成为一个理性的权衡利弊的大人。悠丽莎厌恶了自己要扮演成一个完美的商品认人挑选,更加厌倦了对方在不了解自己的情况下就对悠丽莎下一些不符合她的定义———温柔,贤惠适合做妻子。悠丽莎也极其厌恶女生要是什么样,多少岁是黄金年龄,过了多少岁就贬值的论调,悠丽莎不想再赶了,她一路走来都不允许出错,一刻也不停歇地解决人生问题,这样忙碌地赶着,她却没有一个时间是用来发展自己的内心,和自己的心好好相处,悠丽莎连自己形状都看不明白,你叫她如何去看清另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产生深刻的链接。

    悠丽莎受够了,她多想按照自己的时钟走,疲惫感再次袭来,悠丽莎背靠着门的身体慢慢缩划下来,她滑坐在地上双手环抱自己,眼泪不禁得流,等泪流到脸颊开始刺痛发痒,眼睛也变得难受,她凭着模糊的残影去够纸巾,用纸巾轻沾着泪水努力地擦,擦着擦着脸上有什么硬挺的铜版纸在划,悠丽莎将手掌转过来,这才看清了是被泪水或是汗粘在手上的海岛龙虾炒饭的奖券,可能是昨天没清理干净,奖券从垃圾桶掉了出来。

    悠丽莎看着奖券,依旧没有什么中奖奇迹,她看着那只像鸟一样的海岛,自由的海风吹到了悠丽莎脸上,或许自己真的该好好休息,旅个游,去放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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