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生一大幸事是“他乡遇故知”,以此类推,“末日遇同类”也同样令人开心。

    就好比,某年某月某日,某人突然从单机打怪模式变为双人成行模式,那一定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不说别的,至少贫瘠的语言系统终于可以发挥出它的作用了。

    可那是对于正常人的正常情况而言,不正常情况下不正常的纳纳米认为,前任的存在完全可以使幸福感骤降至负值。

    “嘉木,快过来!你看看这是不是幸存者的痕迹?”阴沉压抑的天空下,干净似清泉的少年音顺着腐朽的气息,游荡在漆黑的泥潭上空,杂乱的脚步声惊醒了即将沉底的纳纳米。

    纳纳米心间猛然一颤,堪称不敢置信地睁开准备永久罢工的双眼。

    嘉木?

    不能吧?

    不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在活人都不知道剩下几个的诺帕勒大陆上,老死不相往来的前任,几年后走到一个寸草不生的鬼地方,与即将加入尘土的她重逢?

    纳纳米耳朵竖起,浅茶色的眼睛微微眯着,心中不断祈祷此嘉木非彼嘉木,然而——

    ——“是的,而且很新。”

    一道纳纳米曾经习以为常的声音,并且堪称记忆锚点的嗓音适时响起,打破了临时抱佛脚的侥幸心理。

    他丫的,寄。

    就是说,人生不能也不应该,“哐当”一盆狗血,还续杯。

    纳纳米,一个不久前刚从疯子手中逃出、接而遇上黑雾、差点闯入虫洞、扭头撞上变异者、最后困于黑泥潭的倒霉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幸等来了前任。

    “应该就在附近,希望他(她)还活着。”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腔调,纳纳米觉得自己也不是不可以烂在这堆臭泥里。

    你们不要过来啊!

    “末日遇前任”加“等死被拯救”的双重设定,都是什么惨绝人寰的修罗场?纳纳米做梦都没梦到过几次如此恐怖的场景。

    简直比她家狗子突然开口说人话,并且板着无比认真严肃的狗脸告诉她,自己是来自未来的人,是来辅佐她成为世界主宰还要离谱。

    但凡不是转生成为她家那条扔黄土堆里都认不出来的土狗,纳纳米说不定都会信了它的邪。

    比起在最狼狈时被前任救下,背上污点苟活下半辈子,纳纳米更愿意选择烂在臭泥里,成为贡献寸草不生的一份子。

    万一遇上几个不长眼的变异者,说不定她还能发挥她的剩余价值,为其他幸存者增加生存概率。

    要不是动不了,纳纳米恨不得黑泥吞噬速度加快,而不是听天由命,安详闭上双眼,赌一把前任的智商高地,顺便踩一脚自己的智商盆地。

    比如此时此刻,在黑泥完全淹没纳纳米口鼻的前一刻,一群人非常及时地找到了她。纳纳米敢打赌,但凡晚上一分钟,他们都见不到她的一根头发丝。

    “快来,在这。”

    要命,是尊严破灭的声音。

    纳纳米麻木了,紧紧守住装死的双眼,任藤蔓突破黑泥缠绕在她的腰间,将她拉向看似黑暗且无望的未来。

    ……

    皓月当空,星光闪耀,浩瀚的夜空中是流淌的银河。

    与白日相比,夜晚显得如此安谧祥和,很难有人会相信,末日里会有这样一幅场景。

    纳纳米仰面望着此景,心中很是感慨。

    不过,不是怀念末日前的美好生活,而是感慨嘉木其实混得也不怎么样,那她就放心了。

    她现在躺着的区域,大小不一的铁棍,横七竖八组合成床的形状,上面再铺上几层可以忽略不计的干枯藤蔓,勉强算是配置齐全。

    梆硬且硌得人生疼,除了比地上干净,甚至不如地面平坦和柔软。

    说实话,纳纳米甚至有点怀念自己在那群疯子手中时的住宿条件。

    疯子们疯是疯了点,但至少不至于一睁眼是敞亮的夜空,再破也会有个茅草棚子遮风挡雨,更不用谈树叶或羽毛铺成的大床。

    啧,得不到的永远果然才是最好的,亏她过去毁了无数张如今求而不得的床。

    言归正传,纳纳米不是很想面对残酷的现实,无论是末日还是前任。

    几百年前,异能者和异世者大战后,一片神秘的黑雾出现,所过之处,生物皆变为通体黝黑、蹭蹭冒黑气的污染源,并迅速造成大面积的感染。

    短短几天内,诺帕勒大陆活人所剩无几,先进发达的文明土崩瓦解,人类进入第一个末日时代。

    好在,不知为何,黑雾蔓延速度和蔓延区域存在偏差,先驱者们发现“安全区”的存在,人类的火种得以保存。他们将第一代幸存者们安置后,留下祖训,世代应为重建新家园而奋斗。

    然而,人类的本性是健忘。

    黑雾沉寂太久,久到人类在安全区建立起新城镇,久到先驱者们已经是课本上的知识,久到后代快要忘却“污染”,安于现状。所有人都认为灾难即将过去,未来在等着他们创造。

    纳纳米第一次遇见嘉木的时候,正是在黑雾重新活动的时候。

    那天,她所在的城镇北边,作为警戒线的森林上空,一层黑雾缓缓飘来,习以为常地将绿色藏匿进黑色之中。

    起初,并没有人在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黑雾每次到分界线处便会停止蔓延。估计这次也一样,居民们像往常一样生活,该干嘛干嘛。

    塔楼上,放哨的大胡子哨兵抱着甘甜的白葡萄酒,双颊晕染着红晕;街道上,身穿黄色碎花裙的双马尾小姑娘提着装满面包的竹篮,双眼饱含着憧憬;阁楼上,背着孩子的长发妇人扬起绣满祝愿的福巾,嘴角抿着笑意。

    直到,一群灰头土脸的人冲破城镇的大门。

    “快跑!‘污染’重新活动了!朝着这边过来了。”

    他们挥舞着手臂,光着脚跑遍了每一条街。

    高高低低的屋舍里,探出了迷茫的脑袋。居民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今天是愚者节日,纷纷洒下五颜六色的糖果,为“先行小丑”庆祝。

    也是,当天是一年一度的愚者节日啊。

    按照传统,会有一批“先行小丑”散播一个谎言,以此拉开节日序幕。

    所有的人沉浸在悠然自得,和平安详的家园里,将真相当成了娱乐的谎言。

    毕竟,时间磨灭了太多痕迹,“污染”变成了书本中记载的知识,而不是当下真实展现的案例。

    先驱者们说,“污染”即使是扩散也会有迹可循,可提前预防;而历史却告诉人类,经验也会撒谎。

    特殊的节日加上错误的认知,他们错过了最佳的逃离时间。

    等到意识到的时候,黑雾近在咫尺。所有人慌作一团,整洁的白砖还未来得及染上泥土,就已化为污染源。

    人们眼睁睁看着黑雾席卷而来,笼罩住途径的一切,遮挡住温暖的太阳。

    新的污染物和污染源诞生,成为黑雾的实体,形成庞大的污染潮,伴随着滚雪球之势,不断纳入新的成员。

    纳纳米当时正和自己的小伙伴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日后的学业方向。

    “我一定要成为研究员,将黑雾消灭光。”

    小小的纳纳米扎着小揪揪,握着小胖手,鼓着小脸,眼神极其坚定,却没等来小伙伴们的日常崇拜。

    她疑惑地侧眼望去,却见到一团黑雾越变越大,不,是以极快的速度靠近他们。

    “跑啊!”

    不知哪里来的声音,仿佛被惊醒一般,她们哭喊着,奔跑着,如同受惊的羊群一般,朝四面八方奔去。

    她们的认知里只剩下了逃跑。

    可是有用吗?没用。

    羊群在草原里固然会被赶回羊圈,更何况是本身就在羊圈里的羊。

    无处可逃。

    大多数人除了一声尖叫,连一丝痛苦声也没有发出,就直接成为上一秒还令自己畏惧的存在。

    其他的人见到这一幕,更是瘫坐在原地,两眼呆滞,完全没了斗志。

    可纳纳米不想变成丑不拉几的一团。

    活着多好呀,可以穿漂亮的小裙子,可以吃美味的食物,可以闻到花香,可以听到鸟语,还能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

    黑雾让纳纳米浑身战栗,只是望一眼,她的脑海中就有千万种声音叫嚣着:“逃啊,快逃啊!”

    纳纳米想拉住呆坐的小伙伴们一起跑,但她拉不动。

    她只能自己拼命地往前跑,跑到本就有破洞的鞋子彻底报废,跑到喉咙不属于她自己,跑到满脸泪水,才敢回头看一眼。

    人群大叫着,四处逃窜,原本和蔼可亲的街坊邻居们,此时脸上都布满了惊惧、泪水与绝望,然后又被吞噬,化为可怖的...怪物。

    或许是纳纳米毕生的运气都用在了这里,黑雾不仅没有往她这个方向蔓延,还渐渐停止了扩散的速度,能移动的污染物也没发现她。

    她真的活了下来。

    但其他人呢?纳纳米不知道。

    应该是死了吧?

    纳纳米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早晨井然有序、充满欢声笑语的城镇,不消片刻,已经成为了散发着黑气、人人避之不及的污染物。幸存的人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更像是兔死狐悲的苦痛。

    没有人知道,下一次会不会还能活着。

    纳纳米胡乱地擦掉了眼角的泪,欲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会。

    “喂,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跑?”此时,身边却突然传来一道青涩的男声。

    纳纳米扭头一看,是一个黑头发的少年,瞧着约莫十一、二岁。

    他身着陶土色上衣,下着湖蓝色长裤,脚上蹬着草绿色破鞋,脸上沾满了灰尘,好在唇红齿白,双眸明亮,将不协调都压制了下去。

    “你是谁?”

    “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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