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庆十八年,我十六岁。这一年里,帝王南巡。

    春三月,皇帝出行仪仗便从皇城的正清门出,沿昌平大街接受百姓们的跪拜后,绕城一周后最终从永定门出。我站在皇城的城墙上俯视着整个仪仗队,从开头一直到结尾,直到眼睛看酸,长长的仪仗都仿佛看不到尽头,所到之处,万岁声震天。此次南巡,几位皇子们都留京监国。

    我侧过头看向七皇子,他正朝着远方望去,我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或许是察觉到我正在看他,他扭过头也来看我,我猝不及防的与他对视,他微微的笑了。

    “走吧。”他用依旧温柔的声音说道。

    我跟在他身后,走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远方,仪仗队已然不见了,这会应当是出京城了。回去的时候看见秋芳嬷嬷正站在宫殿门口等候,她说四皇子正在书房等候,说有重要的事要和七皇子商量。

    我和嬷嬷站在原地行了礼之后目送着七皇子离开,嬷嬷告诉我说她给我留了一碟糯米凉糕,让我去她房里吃。我兴奋的同嬷嬷一同回去,我坐在椅子上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看着嬷嬷坐在窗前借着日光缝衣裳。我问嬷嬷这衣裳是缝给谁的,嬷嬷看着我笑了,说这是缝给她女儿的,我又问嬷嬷的女儿在哪?如今多大了?嬷嬷突然就不说话了,就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低着头,我心里一紧,我问嬷嬷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她起身放下手中的衣裳坐在我面前,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一个劲的说着乖孩子。她说她女儿如果活着如今和我一般大,她是在灯会上被人偷走的,她的左手手臂上有个蝴蝶形的胎记,听到胎记时我顿住了。

    “孩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变的这么差?”

    我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但我不敢下结论,我小心翼翼的问道:“嬷嬷,您女儿走丢的时候身上是不是带着一个镶宝石金手镯,内壁刻着盈训二字?”

    “你,你怎么知道?”秋芳嬷嬷惊讶的看着我。

    我大骇,不知道怎样说才好。

    “望舒,你是不是知道点关于我女儿的下落?”我看着嬷嬷期待的眼神,心有不忍。

    我缓缓地开口道:“我小时候曾有一个好友,有一次玩闹无意中看到她手上的蝴蝶胎记,询问之下才得知她幼时走丢的事情,入宫以前,她随着家人一起去了南方,听闻在那里她嫁了一个好人家,夫妻和睦。自我入宫后,再无消息传来。”

    她愣了一下,随后释然的笑了,不住的喃喃道:“过得好就行,过的好就行。”我看着嬷嬷欣喜的样子,心下酸涩。

    我不敢告诉她真相,真相是残酷的。我不敢告诉她红缨是她的女儿,我不敢告诉她当初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其实她女儿的尸体刚从门口拉出去,我也不敢告诉这位母亲当初她拦住我不让我打的徐公公其实是杀她女儿的凶手。这些怎么敢告诉她呀!

    我看着嬷嬷,她的欣喜已经溢出眼睛,我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我没敢再看她的眼睛,我怕我会哭泣。我起身告辞,嬷嬷突然拉住了我,高兴的说:“望舒,这件衣裳名义上是给我女儿做的,但是我是按照你的尺寸缝制的,你和盈盈又是好友,这件衣裳你就拿去穿吧。”

    我连忙摆手推辞,但是嬷嬷太过于高兴了,我实在推辞不了。

    “多谢嬷嬷。”我低着头,不敢和她对视。

    等到我回到了我的住处,关上门,我就开始无声的哭泣,我怕别人听到我的哭声,我看着那件衣裳,针脚细密,每一针都是一位母亲对自己女儿无声的思念。我把那件衣裳单独搁置在一个箱子里,把它放在了最里面,正如真相一样永远都沉寂于暗箱中。

    此后,我和秋芳嬷嬷无话不谈。从她的话里我知道了秋芳嬷嬷原本也是一个官家小姐,后来因夫家犯事而入宫为奴,她同我们这些选秀进来的宫女不同,她即使是老了也不能出宫。我不禁有些感伤,也终于明白了为何秋芳嬷嬷能懂得那么多的诗词。

    转眼间到了六月下旬,一日,嬷嬷正教我识字时,忽听窗外鸟啼声,她突然感慨道:“马上就又是选秀了。”我一想原来自我入宫到现在已经三年了,按规矩,这次的选秀该选秀女入宫做妃子了。我想,这皇帝如今都快五十了,选一些十五六岁的少女当妃嫔也真是不嫌老牛吃嫩草。

    突然,耳边响起剧烈的拍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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