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城门前,御医义妁转头看向张以乐,轻声说道:“以乐,新乐翁主殿下并不是你的良人。”

    “师傅为何这般说?”张以乐紧皱眉头。

    御医义妁走上前:“孩子,你永远走不进翁主殿下的心,她看到世道与你看到的世道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或是相融的。”

    张以乐低下头有些心酸的说道:“徒儿又何尝不知呢?”

    “既是知晓,便要早日脱身,否则深陷其中害的还是你自己。”御医义妁伸手握住张以乐的手臂。

    张以乐点点头,随后抬起头:“师傅,徒儿自是知晓的,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徒儿也无可奈何。”

    御医义妁叹了口气:“孩子,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师傅本不想横加干涉的,但师傅不愿再见你这般沉沦下去,若是你想留在翁主殿下身旁就当斩断这不应当的情丝。”

    “徒儿知晓了,愿师傅一路顺遂。”张以乐俯身行礼,待御医义妁的车驾走远才缓缓起身。

    烛光微弱,我翘着二郎腿在林间的独坐榻上弹奏着弦鼗,验收着姑母于池长公主之前送至我调教的舞姬们所跳的西域胡舞,刚刚姑母已派人至万熹阁催促我,定要在今日仔细再将舞姿调整确认好,明日她便就要带着这些舞姬们去宫宴上献舞了。

    “各位阿姊这次跳得都极为不错,不过若是动作再利落些便更完美了。你们瞧这手上的动作应当如昙花一现又不失动人心魄,这般众人在欣赏之际才会回味无穷。”我将弦鼗交于桃夭,起身给她们做了个示范。

    舞姬们边瞧边学着我的动作,又主动提出了些跳舞之时发现的一些问题后,又有些犹豫的问道:“翁主殿下,您说明日我们几人真能跳好吗?也不知各位贵人的喜好,倒让我们有些紧张了,唯恐上了那殿中慌了神。”

    我笑言道:“各位阿姊不要担心,往日如何跳,明日便如何跳,不过是换了个场地罢了,若你们真是紧张就别去直视贵人们的眼睛,瞧着他们头顶偏上些的位置便会好些,但也不要偏太多就好。对了,以各位阿姊身形做出的舞裙已是从于池送来了,换上之后咱再练个两三遍,各位阿姊就可早些去歇息了。”

    我抬手,云远带着云清和阿显以及一众侍女们送上了衣裙,舞姬们欣喜的比了比衣裙又开心的互相瞧着,我拍拍手:“各位阿姊若是更衣不方便也可去旁边我寝殿中更衣。”

    舞姬阿姊们本还有些犹豫:“翁主殿下的寖殿奴婢们不可去。”

    “无妨的,这林间也不便更衣,我寖殿此时无人也无其他用处,各位姐姐尚且不需要再走许久去打挤着更衣了,也可早些练完早些歇息,也算两全其美之事,云远带各位阿姊前去吧。”我坐回独坐榻上半倚着身子伸了个懒腰。

    桃夭走到我身旁,将弦鼗放在案上:“翁主如此尽心尽力的帮着于池长公主并无任何好处,何苦还要接下这活累着自己呢?”

    我用手撑着头:“既是姑母吩咐我做的事我便就得尽心去做,总不能驳了她老人家的面子,本也是显得无聊,找些事做让自己忙起来也挺好。”

    几位舞姬阿姊不一会便换好了舞裙,兴高采烈的站在高台上旋转着,我坐起身看着她们开心的样子也倒觉得开心:“各位阿姊,我们再合着旋律练练,明日定能让众人眼前一亮。”

    舞姬阿姊们点点头,桃夭将弦鼗递到我手上,我捧起后便又弹奏起那来自异域的旋律,这旋律仿佛穿过这广袤的中原大地,来到一望无际的沙漠与绿洲之间。

    张以乐缓缓走到我身后,一言不发,我侧头去看他,他却躲开了我的目光,背过身去。

    真是怪得很,出门时一个样,回来又是另一个模样,都说女子心海底针,我瞧着男子亦是如此。

    一舞作罢,我放下弦鼗站起身来,朝着各位阿姊们鼓掌:“各位阿姊跳得甚好,今日便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带各位入宫,先面见我姑母于池长公主而后再前往殿前候着。”

    为首的舞姬阿姊维夏有些激动的拍拍手,好奇的问道:“翁主殿下,奴婢们这是第一次进甘泉宫,尚且不知其中礼仪,翁主殿下可教奴婢些吗?”

    我见舞姬阿姊们如此期待的神色,浅笑道:“宫中礼仪我姑母已是教与各位阿姊了,做足礼数便好,如若不放心,担心冲撞了贵人们,可少说话,如若有不懂或不当之处我会替诸位阿姊处理好的,大可放心。”

    “多谢翁主!”舞姬阿姊们互相瞧了瞧又兴高采烈的离去了。

    我坐回独坐榻上,桃夭替我将弦鼗收好,又将茶具与耳杯放在我身旁的漆案上,我轻斟一杯清茶,转头看向张以乐:“以乐若无别事,可愿赏脸来此谈上一谈?”

    张以乐先是犹豫了一下,走到了我的对面脱靴缓缓跪坐:“婉仪要与我谈什么?”

    我替他倒了一杯茶,伸手示意他品尝:“这事蜀郡送来的新茶,你试试?”

    张以乐有些疑惑的端起耳杯,先是轻嗅茶香又慢慢品了起来:“确也是好茶。”

    “以乐,你是个很好的人,你的心意我自是知晓几分的,可我们终究不合适。”我摇着羽扇平静的看着他。

    张以乐先是一怔随后抬头看向我:“婉仪何时学会了解我的心意了?”

    我温和的抬眸去看他:“以乐,这世间有许多美好的事物,有些事物美好但不适合我们,若硬是要去磨合,那一定会导致双方都头破血流的。”

    张以乐的眼神躲闪着:“婉仪,我知你意思,只是有些事情,已不受我控制了。”

    “你之所以心悦于我,只是因为你看到的都是我的一些优点,可那不全是我。再者说,你我之间观念有些差距,当然,我并没有想表达你我之间谁对谁错这个意思,只是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我们各自的生活环境所形成的固有观念与想法是很难改变的,也是很难去磨合与交融的。”我瞥见张以乐的手指无意识的轻敲着漆案,悄声替他斟了一杯茶。

    张以乐在沉思后,轻声说道:“婉仪,你我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变数了对吗?”

    我微笑着点头:“以乐,你是知道的,我心中有且只有一人,过往是如此,以后也是如此,不会再变。”

    “我知晓了,往后我会注意的。”张以乐调整好情绪又笑着看向我。

    我轻轻摇头:“以乐我并不想见你这般勉强,若是你不愿意,我亦可请我阿父向天家举荐你入朝当官,你才华过人又通医术,武艺也高强,不必埋没在此处当个小小的司马,你的人生当是光芒万丈的。”

    张以乐有些惊讶的抬眸看向我:“婉仪,你当真是如此想的?”

    “当然,”我目光如炬,直视张以乐的眼睛,“你当去攀登你生命中的高峰,去实现你的人生道路,而不是拘泥于在此处默默无闻的守在我身旁,我不愿也不想看你如此消沉。”

    张以乐的脸上泛起欣喜的神色转而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婉仪,若是我不在你身旁,你可能照顾好自己?这皇城之内朝堂之上风起云涌,若是再遇到三皇子下毒,或是其他人伤你可怎么办?”

    “三皇子确也是娇纵了些,往后我也会更加小心一些,再说,不还有阿父阿母护着我吗,我的翁主府中也尚有许多医师,不必担心。”我坦言道。

    张以乐有些担忧的皱眉:“那些医师医术也并不高明,若是再遇到此事只能说是尚且能你保着你的命,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顿了顿沉思片刻:“其实经由这些事情来看,正因为我们在朝中尚无任何根基才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若往后我们能在朝中有一番作为,培养些我们自己的人,待立足了根基,说不定就不会再遇上这样的局面了。”

    “倒也是有理,只是婉仪,即使你军功再卓著也不能入朝为官,又如何培养自己的人才呢?”张以乐垂下视线。

    “我虽不能但你可以啊,”我淡然道,“若我们能掌握朝堂之上的舆论方向,想必三皇子做事之前,也得掂量掂量一下后果了。如今他不过就是瞧着他身份尊贵无人敢反抗于他,才这般将我们踩于脚下吗?现在的他弄死我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改变这样的现状,让他也尝尝惧怕的滋味。”

    张以乐微微点头:“可婉仪,你为什么不让冠军侯去做这些事呢?他如今也是天家眼前的红人,说话做事自是有份量的。”

    我叹了口气:“冠军侯一心想着回到边关击退匈奴,并无心于朝堂之争。可以乐,若是我们不争,往后的命运就由不得我们了,我也深知即使我舍命于沙场也无法封官进爵入朝为官。所以这事非你不可,以乐,你可愿意?”

    “我愿意,”张以乐点头微笑,“若是以乐能为此尽一份绵薄之力,也当是心满意足了。”

    我颦眉担忧的说道:“可以乐,你可知晓这朝堂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需步步谨慎,如履薄冰,你真的想好了?”

    张以乐坚定的点了点头:“这朝堂我也应当去闯一闯了,我倒想瞧瞧有多少阴谋诡异是我破不了的。”

    “入朝为官自是需要不少金银的,我会替你备好,宅子及官爵我也会替你打点好,只是,往后帝祉国之兴盛便交于以乐手上了,谋略之间风云变幻,还请以乐,定要小心为上。”我俯身朝张以乐郑重的行礼。

    张以乐哈哈大笑,抬手回礼:“没想到也有婉仪用得到我之处,倒也是畅快淋漓了些,哈哈!往后也请翁主殿下定要保重身体,待有朝一日,功成名就,我们再举杯相会。”

    我举起耳杯回道:“愿与君云端相见,他日再对月寓怀。”

    “婉仪说得不错,云端相见!”张以乐也开怀举杯,随后一饮而尽。

    歌舞曼妙入我心,且乐且笑,才尽兴。

    人生嘛,不就只活那几个瞬间吗?

    闲情雅致登上高处,那悬挂于天际之间的一轮圆月似乎真的触手可及,可林间刹那间风声雀起,山川悲悯,世人渺小。

    千年以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我深知,世俗是逃不掉的,不如主动出击,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免得沦为这吃人时代下待宰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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