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食案后发着呆,眼前的再动听的丝竹管弦之乐也引不起我的注意,直到我姑母于池长公主轻声唤了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直起身子行拜礼。

    “婉仪,快将你编排之舞与天家讲上一讲。”姑母笑吟吟的看着我,又朝我使眼色。

    我挤出一抹难为情的笑容:“回天家、姑母,此舞原为西域女子所习,相传,大漠之中有大月氏与楼兰两个古国,其女子容貌昳丽、能歌善舞。每每宴会及愉悦之时,男男女女便会跳舞助兴。又因其所奏之乐器多为鼓或是弦乐,旋律轻快奔放,再配上各位舞伎阿姊优美的舞姿,便有了些许朦胧与神秘之感。据臣女所知,博望侯张骞大人出使之时便到过这两个古国,不知臣女所编之舞,与古国女子之舞尚有些许相似?”

    “回新乐翁主殿下,此舞确也十分相似,只是微臣不知,翁主殿下尚未去过西域,又是如何习得的?”博望侯张骞疑惑道。

    我一惊随后振振有词的说道:“说来也是巧,前些时日练弦鼗之时许是没调音,弹出来的旋律有些奇怪却莫名悦耳,我便照这些错音编出了此曲。又瞧见各位舞伎阿姊们旋转之时,朱翠与玉石之间碰撞发出了清脆轻快的声响,便以此为灵感编排出了此舞。”

    “原是如此,新乐翁主殿下编排的旋律与舞蹈甚是巧妙,让朕眼前一亮,倒也觉得甚是新奇。说吧,想要什么赏赐?”天家爽朗的笑着。

    我嘴角微微抽搐:“回天家,臣女并无所求,不过是尽臣子本分罢了。臣女的姑母尽心竭力教导殿中各位舞伎、乐伎阿姊们,学得百般武艺来侍奉天家,既费心又费力,这份赏赐应是归姑母及各位舞伎、乐伎阿姊们所有,臣女愧不敢当。”

    我姑母于池长公主的脸色那是变了又变,对我这话既有些不满又不好发作,只好先接下了天家的赏赐。

    “不如由我给在座各位弹奏一曲高山流水?”霍南仲主动起身乐呵呵的打破殿内尴尬的气氛。

    天家和皇后娘娘点点头,霍南仲侧身吩咐赵破奴道:“去取我的琴来。”

    我把玩着手上的杯子侧脸饶有兴致的瞧着霍南仲,霍南仲转头也正巧发现我在偷看他:“刚刚臣听闻新乐翁主擅奏弦鼗,不知新乐翁主可愿赏脸与臣合奏?也好让在座的贵宾们欣赏欣赏新乐翁主的琴技?”

    我佯装惊讶道:“今日入宫臣女走得急未带弦鼗,怕是要驳了君侯的好意了。”

    “无妨,宫中也有弦鼗,我叫人取来便是。”霍南仲欢笑道。

    我气鼓鼓的剜了他一眼,咬咬切齿的说道:“那便只好麻烦君侯了。”

    霍南仲抿着嘴偷笑,又转身吩咐赵破奴:“去将瑟与弦鼗一同取来。”

    赵破奴得令后快步转身出了殿,我站起身走到霍南仲身旁偷偷抬手戳了他的腰,压低声娇嗔道:“阿仲,你竟这般坏,竟然给我下套。”

    霍南仲握住我的手捏了捏,又轻轻放下,随后浅笑着得意的看着我。

    “待会我定不会放过你!”我轻哼。

    霍南仲微微侧身在我耳畔,用小声说道:“任凭处置。”

    那耳旁传来的温润气息不知道为何让我不由得有些兴奋,我掩着笑意轻咬嘴唇,害羞的低下头,轻声道:“你真坏!”

    霍南仲接过弦鼗待我在殿中央坐好再递给了我,我先是轻拨弦三两声确认琴音无误又待霍南仲端坐,深吸一口气,与他相视一笑。

    我微微低下眼眸用指尖轻轻拨动弦鼗,眨眼之间,旋律如潺潺溪流穿行于辉煌的宫殿之间,厚重的锦瑟随之悠扬的响起,仿佛抬眼便能瞧见那巍巍泰山直入云霄。弦声逐渐转急,仿若波涛汹涌的江河从眼前奔腾而过,在那山水之间又似乎萦绕着些许朦胧的薄雾,要是能停留其间定能体会到超脱世俗之感。渐渐的,弦音急转直下,随即落幕于蜿蜒又曲折的溪流之间。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便是我这演奏之人也能感受到,这细如发丝的琴弦在音律之间,奏出了一幅绝美的山水画。

    我侧目用余光去瞧霍南仲,我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心中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激烈的情感,我发现我对他的爱,不再是如过往那般仅仅浮于表面的爱意了。

    此刻,我甚至有些愧疚,我愧疚于一开始肤浅的爱上了他的容颜,爱上了他对我的温柔,爱上了世俗给他带上的桂冠。

    可如今,我爱上的是才华横溢的他,是奋力杀敌的他,是与我灵魂和心灵共振的他。

    音乐呀,可真是源自于人类灵魂深处的语言,也是人类共同的语言。高山流水遇知音,习艺多年,我终于明白了伯牙狠心绝弦的原因。

    霍南仲缓缓站起身,走到有些出神的我身旁,接过弦鼗递给赵破奴,又伸手于我面前,我有些犹豫的看向他,又扭头怯生生的朝那威严的盘踞着金龙的高台上瞧去。

    霍南仲见我这般胆小模样便直接牵起了我的手,大摇大摆的朝着案席而去。

    此时的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天家冷漠的扫视着殿中众人,那眼神掠过我之时,仿佛要将我千刀万剐了一般,我赶紧低下头假装不在意周围投来的目光,霍南仲则悠哉悠哉的跟个没事人般走在我面前。

    “阿婉你瞧你紧张的那模样,可让我见识了什么叫做胆小如鼠,哈哈哈。”霍南仲在案前停住脚步,打趣道。

    我缓缓落座后,微微扬起头娇嗔道:“哼,你还笑话我,要不是因为你偏叫我与你合奏,我现在也不至于这般紧张。”

    霍南仲俯身端坐在我身旁,略有些委屈:“刚刚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才想找些趣事逗你开心呀!怎的反倒还怪起我啦?”

    “那臣女还得谢谢君侯啦?”我侧目浅笑道,“君侯是没看到天家看我那神色,简直像是我将你绑了去一般,瞧得我心里呀是直发毛!”

    “哪有这般吓人?这大殿之上谁人不知晓你我的关系?不过是没这般光明正大罢了,我也是借此表明我的态度。”霍南仲略带骄傲的微抬下巴。

    我低下头用丝扇挡住嘴角偷笑:“君侯原是这般聪明呢?竟也会用我来表明态度。”

    霍南仲的笑意渐渐凝固了,微偏着身子靠近我:“阿婉还不知晓吧?我阿舅和你姑母不日便要成婚了,我,不想有一天害你也遇到这般境地。”

    “这么快?”我假意摇着扇子,疑惑道,“五日之后大将军便要前往边关,又如何成婚?”

    霍南仲无奈的看着我:“自是回来之后成婚呗。”

    “怪不得姑母将舞伎交于我教导,原是要忙成亲之礼。”我若有所失的回想着,抬眼,却瞧见在寿宫中装神弄鬼的大宗伯轻抚着胡子,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进了殿中。

    我微皱眉头,心中闪过极为不好的预感,偷偷伸手抓住了霍南仲的手:“阿仲,刚才我们不曾见过他这般装模作样。”

    霍南仲半眯着眼睛警惕的注视着这大宗伯的一举一动,一手已是握住了剑把。

    “天家,甘泉宫近日妖风作怪,恐有大难呀!”大宗伯露出担忧的神情。

    天家疑惑道:“大宗伯可是瞧见什么了?这妖风从何而起?”

    大宗伯掐着手指盘算着嘴上还念念有词:“天家此妖风的出现,恐为阴气作祟导致的。”

    大宗伯转过身先是审视着殿中之人,最后才将视线落在我身上,又指着我大叫到:“妖物何处逃!”

    我被大宗伯这一系列动作无语到了,抬起头嘴角一勾假笑了起来,我倒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随后大宗伯便开始了“作法”,便跳大神便对着我念念有词,时不时还恶狠狠的看着我,仿佛我身上真附了什么妖怪似的,演得还真是像极了。

    大宗伯终于跳完了他的舞蹈,随后走到天家面前说了些我听不清的话,气得天家一拍桌子,叫人将我拖出去。

    阿父缓缓站起身:“天家这是什么意思?我家阿婉并未做错什么,若是天家不欢迎我们大可直说。”

    “阿父,您瞧不出来吗?大宗伯呀,这是冲我来的。”我松开霍南仲的手,微笑着站起身。

    几个将士已是站在我身后想要将我架起,我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我自己会走,便不劳各位了。”

    我先是恭敬的向天家行礼,才转身踏着步子朝殿外走去,走到门前我扭头眼神略带戏谑的看向大宗伯,随后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宫殿。

    街巷之内吆喝声叫卖声阵阵,我走下辎车悠闲的闲逛起来,在店铺中东瞧瞧西看看,挑了半天倒是选了不少物件,最后桃夭和云远两人不得已只能将我所购之物一箱一箱搬到辎车上放着。

    “翁主殿下为何买这般多的物件?”桃夭好奇的探过头问我。

    我皮笑肉不笑:“现在不买,明日恐怕便来不及了。”

    云远觉得有些奇怪:“翁主殿下不是要五日之后,才随大将军前往边关驻守吗?”

    我将拿起一盒子珠钗,一个一个在头上试了试:“圣旨许是一会便就到府中,总之,定是会叫我快些上路。”

    “翁主殿下这话真是不吉利,怎能叫上路呢?”桃夭将我眼前一盒子珠钗收好后递给云远,又掏出一袋金银递给店主。

    我背着手,款步上了辎车:“回府,接圣旨。”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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