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伤不能再拖了,”虽说服下续命丹吊住了她一口气,可毒在胸口,拖的时间越久只会越难痊愈,偏生中毒的人漫不经心,褚雪镜不禁蹙眉,“若是我装病寻医,你暴露的风险反而更大……”

    褚玉霜说的话显然是已经怀疑她房中私藏了纵火“歹徒”,她虽随了她的心意演了一出恼怒堤防的戏码,并不代表褚玉霜一行人完全相信,此时她要使计借医,反而是给了她们抓住娴和的把柄。

    “不必。”娴和扫了一眼她担忧的神色,不在意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有分寸。”

    再无论如何也不该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娴和说得笃定,褚雪镜只得道:“你冒险留下来,是想做什么?”

    总不能无缘无故赖在她这里,连伤都不治就为了问她什么心悦不心悦的吧?

    娴和抬起眼,白如纸的脸色人见人骇,仿佛风吹便能要了她的命,但她的目光却沉如黑墨,宛如裹着千钧重。

    “褚二小姐,”这是两人见面以来,娴和第一次有姓有身份地称呼她,“你好像很相信我?”

    且不说她与褚雪镜是第一次打照面,即便如褚雪镜所言她认出自己是昨夜夜宴的舞女,那也不足以让她帮自己逃出生天——换做任何人,都会将她交出去以自身的安危为重。

    一个来历不明的舞女,眨眼间变成身受重伤的纵火犯,褚雪镜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信任她,甚至放任自己利用她做局。

    是善良得天真,还是别有所图?

    褚雪镜不意外她会问此,却不急着给她回答,眼波微转,视线便似雪落般落至不远处趴着的小猫上,轻声道:“还未询问姑娘名姓。”

    娴和眼眸微狭,似是摸不准她避而不答的缘由,随口道:“傅子娴。”

    ——“我是孤儿,无父母取名姓,旁人都唤我娴和。”

    一冷一温的嗓音仿佛穿过时间洪流在这一瞬间重合,褚雪镜垂首掩去眼角泪光,如今哪个时期的她在说谎都不重要了,傅子娴也好,娴和也罢,总归都是一个人。

    娴和看着她轻轻颔了颔首,红唇微动,“我也很奇怪,傅姑娘看起来是防备心很重的人,为何会在无故重伤的情况下还故意留在我院中,感觉傅姑娘也很相信我呢。”

    娴和:“……”

    事实证明,身体柔弱的人不代表她不伶牙俐齿,娴和挑了下眉,她明明方才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眼下竟奇异地自己撑坐了起来,好整以暇道:“二小姐不好奇我究竟是什么身份?”

    “沧州来的舞女。”褚雪镜不假思索答道,“沧州人灵地杰,进献来的舞女自然不凡。”

    她倒是会钻空子,半点话也套不出来。娴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幽幽道:“你在查褚玉霜和萧胤玦,对否?”

    褚雪镜缓缓掀起眼皮看着她,容色似乎冷了两分,不说话。

    娴和却愈发起劲,三两句话便将褚雪镜近来做的事抖落了清楚,“你去鸿玉坊,便是为了探萧胤玦底细,我说的又对否?”

    沧州舞女不过进金陵几日,娴和却能将半月中的事了如指掌,褚雪镜从榻边站起,垂眼看着她,“还有呢?”

    她还知道什么呢?

    “还有…?”娴和咂摸着女人的反应,俗话说越宁静越是暴风雨前,她试探着开口,“昨夜宴上那个说自己是镇北王世子外室的舞女,其实是冒充的你…对否?”

    卫北临悄悄从褚雪镜小腿后冒出一个脑袋。

    这女人什么来历?竟然连这都知道?

    褚雪镜倏地笑了一下,笑得却不真切,一直温和的容颜此刻总算流露出几分冷漠凌厉,“傅姑娘,我从前与你无冤无仇,你说这话意义何在呢?”

    “威胁我吗?”

    娴和耸了耸肩,指了指自己胸口未拔的毒箭,“我自身难保,怎么会威胁二小姐呢?”

    褚雪镜只用那双静如寒潭的眼睛看着她。

    娴和捂住胸口的伤,直起脊背将身体探向面无表情的少女,仰头吐出几个字。

    “我能告诉你,我还知道,你想查暗市,却无从下手。”

    “对否?”

    ……

    “世子!”

    卫北临猛地睁开眼,好福满面愁容便闯进眼里,惊得他下意识往后仰头,后脑抵着软枕,一阵潮湿感从颈后传来,竟是在昏迷时也汗然不止。

    但初次苏醒时的虚空无力已经消失,除了感到有几分昏沉外,其他不适诡异地如退潮散去。卫北临坐起身瞥向窗外,夜色很深,即便他刚从褚雪镜那回来,依然下意识问:“我睡了多久?”

    “卫世子,不算您中途暂醒那次,您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啊。”贺尹尖细的太监音从好福身后传来,好福很有眼色地让开候在一边,贺尹端着拂尘踱步上前,松弛的脸皮上吊着两只还算清明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卫北临,“陛下十分担心您呢,特地让咱家来照看着。”

    “我…”卫北临喉头滚了滚,他昏过去时间太长,一直没用过水,嗓子干而涩,“我为何忽然昏倒?”

    贺尹垂着眼瞧他,片刻后抬手挥退了房中侍奉的其他小厮,视线移到边上茫然的好福身上,卫北临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清了清嗓子,“他是我心腹,可信。”

    贺尹不置可否,却也没赶好福走,在床榻对面的桌案边随意寻了一处坐下,缓缓道:“世子啊,您心性纯善,但这金陵,是狼窝,也是虎穴,陛下能保您一时,却保不了您一世。”

    不正面回答,便是在隐射什么。卫北临眉头轻动,从他的话外音中察觉到了什么,眸光落在锦被上,怔然半晌,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是中毒?”

    毕竟从他穿过来到现在几乎每天都被皇帝折腾得疲惫不堪,这般高强度的训练却不曾让他生过病,而且他平日来去若素,也没有哪里不适。

    若是他早有暗疾…卫北临看了好福一眼,原主身边的好福和好运都是他从北境带来的亲信,该不至于一点都不了解。

    细想下来,只有突然中毒最为合理。

    贺尹不说是与不是,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似他才是这屋中的主人,转而道:“严峰死了,金陵中有一阵动荡,世子要做什么还是收敛些好,别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虽说的是“要做什么”,卫北临却觉察出了一些暗含的意味深长。

    好像他要说的不是警告,而是提醒。

    他掀眼看向悠哉饮茶的老太监,不知是不是因为病情好转恢复了力气,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声如擂鼓,“昨夜宴上的舞女是冲着我来的。”

    贺尹垂眼啜了一口茶。

    无声的静默似乎彰显着肯定,事实上宴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那是针对卫北临设的局,只不过目的为何叫人琢磨不清罢了。

    卫北临深吸一口气,忽然掀开被子赤脚下了床。

    好福连忙凑过去,“世子,地上凉……”

    “无碍。”

    他制止了好福要为他穿鞋的动作,干脆就光着脚心走到贺尹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这卫世子最爱不按常理出牌,贺尹眼皮一颤,抬眼正要问他,就见他移开视线,拣了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好福惊觉自己没眼力见把自家世子渴着了,愧疚又自责地跟在他后面,“这种事吩咐小的来做就行,世子……”

    卫北临随意摆了摆手,猛灌了几杯茶水,总算缓解了喉咙处的干涸。

    他“啪”地一声把瓷杯搁在檀木桌上,借着站着的优势俯视着贺尹,“那人用鸿玉坊一事作盘,仗着与我同乘的女子以幂篱遮面,寻了一个与她身形相像的女子为棋,又故意挑拨林太傅之子林成观于宴上揭明,就是为了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我在金陵虽纨绔之名人人皆知,但真正结仇的人却屈指可数,更多的是不满我父亲掌北境兵权的宗族内臣,”卫北临看着贺尹神色不变的脸,却是越说越笃定,“但我养外室一事,并不能影响我父亲,反而只会让我臭名更深。”

    “我远在金陵,迟早有一日会回北境,金陵中有名有权的贵女不会嫁我,若是肯定了外室之流言,便是雪上加霜。”他顿了一下,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但没有喝,“与其说是想断了我的姻缘路,不如说,他是想断了我和她的交集,看似是敲打我,实则是为了警告另一个人。”

    他不明说,但他知道贺尹知道这个“她”是谁。

    而话中的另一个人,自然也是褚雪镜。

    褚雪镜那日求他相助,不出一月他就于宴上被陷害,既是为了让他远离褚雪镜,也是为了让褚雪镜放弃寻他人作臂膀,好无所依靠地去做那人羽翼下的金丝雀。

    他脑中不断回想着他在褚雪镜身边听见的她和那个叫傅子娴的女人的对话。

    显然,会这样大费周章做的人……

    卫北临面色渐冷,凤眼中不由掺杂着几缕讥讽,“贺公公也是来帮他扫除障碍的么?”

    少年只穿了白色的亵衣亵裤,甚至一头长发散乱无章,松松垮垮地站在那,却不显狼狈,反倒有些风流意味。

    贺尹垂首拂了拂幽紫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从昨夜夜宴开始他便跟在皇帝身边,直到现在也不曾停下,自然没有时间换下官袍。

    他施施然站了起来,并不理会少男流露出的敌意,只道:“咱家是奉陛下之命。”

    随即又长叹道:“卫世子,正所谓越美丽的事物越致命,物如此,人亦如此。”

    “咱家劝您,和某位姑娘还是保持距离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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