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并没有那么快地好起来。

    她接连病了几天,怎么也不愿去医院,并莫名固执要强地反感米斯达的照顾:

    “这会让我感到自己一无是处,我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

    自信之作没有得到期望中的认可,对她造成的打击仍是巨大的,首先她像一株断绝了营养的植物般迅速枯萎憔悴下来,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同时人也变得比原先更加敏感焦躁甚至易怒了,有时她甚至会没有缘由地突然哭个不停,哭到米斯达崩溃地赶来阻止她:

    “这样吧!你用我的方式来生活——暂时别用你的脑子,也别想那些糟糕的事,一切都照我说的做,从现在起我来替你思考所有事!我说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好家伙,她更绝望了:

    “用你那崭新光滑的脑子?真的能行吗?”

    米斯达气得牙痒痒:

    “怎么不行!试试就知道了!”

    然后他们试了。

    米斯达想尽办法甜言蜜语地从乔鲁诺那里换来了一周没有走正式流程的假期,并尽可能地把她每一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上午她得看书读报,然后收拾整理屋子,洗衣服,看着他准备午餐,午餐后午睡一小时。

    下午睡醒后,米斯达会负责找乐子,教她打牌下棋,又或者给她念幼稚的童话书爱情小说甚至搞笑段子锦集,确保低俗愚蠢肤浅的内容充斥她高尚的脑瓜子,他还租了一堆电影碟片,逼着她一块儿在沙发上看烂片。

    米斯达热衷于所有烂俗且浪漫的爱情喜剧,可以把《麻雀变凤凰》翻来覆去地看,他总会被男女主角真挚表白的环节感动到眼泪汪汪,这时如果侧过头去偷偷观察她,会发现她同样看得很投入——但像是在研读剧作的时代社会背景,以及人物内心转变的逻辑是否合理,

    总之……丝毫没有关注到重点。

    她善于发现艺术,却对于爱情的感知有种天生的、令人遗憾的钝感。

    消磨时间到了黄昏,她又得陪着他准备晚餐,吃完饭看他洗碗。

    晚餐后只要天气不算坏,两人就必定得出门散步,去公园去广场去超市……她太虚弱,根本走不动几步路,最后还得米斯达把她背回来。

    可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当你充满希望的去做一件事,事情却并没有像预期中那样变好,然后你开始失望,最初的信心与热忱在不断的自我怀疑中消耗减少,沉没成本的出现又让你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自己的决定,于是走向了恶性循环,带着日渐增加的负面情绪不知终点在哪地重复着尝试——米斯达正经历着这样的感受。

    一周过去了,虽然她没有变得更糟,但也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不再抽风似的哭也不再自哀自怨,只是整日整日窝在靠床的单人沙发里发怔。

    米斯达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长茶几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地看着她,又感到了那种裹挟着愧疚感的无力:

    他没办法帮到她!

    可怜的她,连日来他所做的一切好像只是折腾得她更疲惫了,疲惫到那张的脸上如今脸悲伤都寻觅不出一丝踪影。

    天光越过窗台被墙体分割落在她靠窗的半张脸上,化作一种柔和而温暖的白色,她说的没有错,如今她早已不再耀眼夺目,褪去所有尘世包裹的金箔,仅剩下一张饱受现实璀璨的残薄面庞,憔悴而破碎,眼眸的咖色成为这张脸上唯一的暖色,却也没有了温度与朝气,比起最初他在楼下眺望到的那抹身影,眼下的她更像幽灵了,或许真的不会再有人为她倾倒……

    ——但我仍然还在【迷恋】着她。

    米斯达这样想。

    他静静地观察着她,一如往常,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时间凝固,她成了他眼中唯一能看到的景色。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想:或许她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艺术呢?

    “米斯达,”

    她忽然回头望过来,倦意深重地露出笑容,没由来道:

    “要下楼走走吗?”

    ☆☆☆☆

    她并不是喜欢出门的人,窝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一切世俗的禁锢,思想与灵魂仿佛才能独享自由。

    可她既然主动开口了,米斯达当然不会拒绝。

    那不勒斯步入十月,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纵使多云,太阳也时不时会钻出云层,照耀着广场上来往的人群,以及她最喜欢的教堂穹顶。

    他们就坐在广场中央的喷泉边,米斯达买了Gelato,她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就不再说话,始终安静地朝着圣方济坐着,一动不动地盯着教堂,不知道又在思考些什么……大概率只是在发呆。

    四周不时有游客模样的人来到喷泉前拍照歇息,虽然这不是罗马的特雷维喷泉,也还是有不少人往池子里投掷硬币许愿。

    米斯达吃完了手里的Gelato,见她还盯着教堂发呆,忽然就有了主意。

    他从口袋里也翻找出了两枚硬币,一枚塞给她,一枚捏在自己手里,突发奇想:

    “我们也来许愿吧!”

    恰好此时有个小男孩拉着自己的妹妹,两个孩子一同认认真真地往水池里扔了硬币,然后像模像样地许了愿,抬头看到米斯达和她时,天真烂漫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友好地朝他们挥了挥手,便结伴跑开了。

    米斯达用【明白吗】【就那样】的眼神看她,再说了一次:

    “我们也来许愿嘛,虽然这比不上罗马的许愿池,但……喷泉嘛,都差不多呗,扔个硬币,然后许愿,就像某种……约定俗成的喷泉惯例?”

    听完他照旧没什么逻辑的乐观发言,这次她没有皱眉,露出了无奈纵容般的笑意,一言不发柔弱而顺从地接过了那枚硬币,却没有动,还是看着他,仿佛在等他做示范。

    米斯达大大方方站起来,转身面向喷泉,帅气地把硬币高高抛起来,看着它砸在透明的水面上溅出大片的水花,再像模像样地低头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在心里默念出了他的愿望,睁眼看向了她:

    “该你啦。”

    今天的她异常温和,对于他所说的话与表现没有任何异议与不满,于是也起身照做了。

    几乎就在她抛完硬币的瞬间……

    天空忽然下起了一阵疾雨。

    ☆☆☆☆

    “太阳雨!是太阳雨呀!”

    身边有人这么喊着。

    的确是太阳雨,彼时太阳仍旧漏在云层外,雨点很疾,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广场上的人们无一例外不想凭白淋个透湿,不约而同地奔跑向了广场边缘的商铺纷纷躲雨。

    米斯达想伸手去拉她,就瞧见她正进行着投完硬币后的许愿动作。

    金发少女无视迎面而来的风雨,紧闭双眼睫毛微翘,没有表情的面庞在前方教堂的背景下也仍旧神圣而肃穆,雨水很快将她和米斯达都浇了个透。

    她这才慢慢睁开双眼,回头看向了米斯达,

    “没关系,我喜欢雨天。我想再在这里坐一会儿。”

    她说想淋雨,绅士如米斯达必然不会把这个姑娘独自孤零零地抛在这里,只好和她一起,像两个疯子似的坐在大雨中空旷起来的广场中央喷泉旁。

    雨一时半会似乎没有要停,就这么干坐着也挺难捱的,米斯达打破沉默问她:

    “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你呢?你许了什么愿?”

    米斯达怪不好意思的,在雨声的掩护下支支吾吾地答:

    “害,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啦,就……多赚点钱,然后希望特里休乔鲁诺和福葛他们一切都好,还有就是……就是你……”

    “……”

    “我的愿望,”米斯达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看向她,无比郑重道:

    “我希望你的下一幅作品能出名,狠狠出名……全世界轰动,然后……”

    “……”

    “我希望你快乐,我希望你从此以后都不再悲伤和痛苦。”

    ——你为什么许这样的愿望呢?

    米斯达的心底有个声音这样不解地问他:

    ——你为什么不自私一点呢?

    ——你为什么不许愿让她也【迷恋】你?

    ——许愿你们爱情的幸福美满,长长久久甜甜蜜蜜地待在一起。

    他问自己:

    ——米斯达啊,究竟什么才是你想要的?

    是啊,究竟什么才是他想要的呢?

    想要留住小鸟吗?还是想要看她快乐自由地展翅高飞?

    他说不清,他的思想不够睿智也不够高洁,他没有思考那么多,只是当下就这么许了愿。

    他内心挣扎完,下意识地再去看她。

    有雨水顺着她的脸颊迅速无声地落下,好像泪水一样,可她目光澄澈表情淡然地看着他听完了他的回答,并没有太大反应,怎么也不像是被感动哭了。

    现在米斯达又被她平淡的反应打击得有些沮丧了,只好失落地扯开了话题: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又许了什么愿呀?”

    “米斯达,”

    她开口,声音在嘈杂的雨声里微弱地几乎就要被掩盖,却没能躲过被枪手察觉到其中微妙的颤抖。

    他惊讶地望过去,只见她神色始终淡然,可他不仅开始怀疑……或许刚才他看到的,真的是她的泪水也说不定?

    在他胡乱的思绪里,终于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刚才……并没有许愿。”

    ——“我什么愿望都没有许。”

    ☆☆☆☆

    米斯达只觉得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

    怎么会?她为什么不许愿?为什么不许愿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抛出了硬币还摆出了许愿的架势?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到底要做什么?

    她停顿了那么一两秒才继续说:

    “我从前一直觉得【许愿】和祷告一样是种很愚蠢的行为,人们为什么总期望通过虚无缥缈臆想能达成目标?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我从不许愿,我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努力去得到。”

    “……”

    “可我现在明白了,有些事……并不是努力做,就能得到和改变的。就像那些痛苦,我拼了命地想要摆脱它们的纠缠,可痛苦是没有原因的,好像随机事件,它只是选上了我,它找到了我,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

    她看向了密布雨点的喷泉水面,叹气:

    “【许愿】或许是给予我这样的人最后一点希望与安慰了吧。”

    “你、你别那么想!”

    米斯达慌了,知道她又开始悲观消极的思考,

    “你要是真不想许愿就不许呗!反正我许了,我替你把愿望许了!”

    “不是的,我并不是否认【许愿】的存在价值,”

    感受到米斯达的情绪波动,她总算笑起来,虽然颇有种为了他勉强鼓舞的意思:

    “只不过我的愿望并不能通过许愿……必须通过我自己的努力达成才有意义。”

    “……”

    “至于你的愿望,一定都会实现的……至少我会努力,实现你第三个愿望”

    ☆☆☆☆

    不知是否是淋了雨又看了教堂穹顶的buff叠上了,总之那天从广场散步回来后,她的情绪就有所转好。

    第二天一早起床忽然就有了精神,从床上跳起来就拼命推醒了躺在地板上的枪手,音调明快地像小鸟唱歌似的喊:

    “米斯达!今天你不用请假了,今天请你还是去工作吧!”

    “怎么了?……怎么了?”

    睡意朦胧的枪手一头雾水地被她拖了起来。

    只见她扭头就走向外厅开始翻箱倒柜:

    “我有灵感了!我好起来了,我要创作!我不需要再被你照顾了!”

    【我不需要再被你照顾了】这话换做以前听着就挺伤人,但在经历了那么久的悲伤氛围缭绕后这对米斯达来说简直就像是救赎的教堂钟声一般悦耳动听。

    她振作起来了!这比什么都好。

    ……况且她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他了,至少早餐还是吃他做的嘛,嘻嘻。

    事情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变好,好得那么不真实,一度让米斯达隐约有种不安,但转念一想艺术家不都是这么神神叨叨的吗?没灵感就突然颓了,灵感一来立马原地复活。

    这该死的灵感!可别再折磨她……和他了。

    总之这个周一因由这一转变而变得格外美好。

    刚好假期结束,米斯达为自己不用再舔着脸去教父那里祈求额外的假期感到放松,挥别忙碌起来的艺术家情人,扭头就冲向了PASSIONE,并在9:59分成功完成了福葛的打卡要求。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那么地顺利,他充满干劲和希望,出色地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就准时下班回家,并在路上还顺手捎带了一束鲜花,准备送给4楼那位积极向上的小艺术家。

    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他带着鲜花,推开了4楼的那扇门。

    她就对着门侧坐在窗边,面前支着画架,手里拿着画笔,脚下用过的颜料扔得到处都是,但成熟如米斯达,如今已经不会再为此大惊小叫地发怒指责了,他只会像个真正的艺术家背后的男人那样,默默等她结束创作再好好收拾屋子。

    “所以你画得怎么样了——”

    他拿着鲜花朝她靠近,才迈步就发觉了不对劲:

    空气里隐隐约约蔓延着一丝微甜的铁锈气息……

    当他一步一步更加靠近她时,这令他无比熟悉又不详的气息也愈发浓烈……

    “很不错,”

    女孩的声音仍旧像清晨的小鸟般清脆而快乐——甚至有一丝不寻常的亢奋,她停下了画笔,开心无比地回过头来转向米斯达,热情地邀请:

    “我画出了很不错的东西,你要看看吗?米斯达?”

    她回过头来了。

    也因此把对着窗的那侧身子连带着一起转了过来。

    于是米斯达看到了,她那身白色的棉麻睡袍从胸襟到左臂的那一片,早已被鲜红色的血液浸透。

    滴答,滴答,滴答……

    再往上看,还有血水不停地在落到肩膀上,继续蔓延那片不详的红色。

    血水是从哪里来的呢?

    米斯达恐惧地看到了她脑袋的左侧。

    空荡荡的。

    ……没有耳朵。

    “你看,这幅画还不错吧?虽然还没画完……”

    自顾自把画板转过来的艺术家仿佛置身事外,她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楚,只是咧起的嘴角僵硬不自然地颤抖,口中语气倒是欢欣骄傲,只是在米斯达听来却格外诡谲毛骨悚然道:

    “……灵感来源于梵高的《左耳》。”

    在她脚下的杂物堆里,就静静地躺着那只被割下的耳朵,和一旁拧开的红色颜料混在了一起。

    ☆☆☆☆

    乔鲁诺关上了身后的门,叹气看向了那抓着帽檐痛苦垂头坐在走廊里的男人,他听到门的动静,因此抬头看了过来,露出一张虚弱疲惫的面庞,开口有气无力地问:

    “怎么样了?”

    ——这个男人真的是米斯达吗?那个快乐无忧无虑的米斯达?

    教父这样想着,还是沉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不必担心,米斯达,【黄金体验】把她治好了,不会有任何问题。”

    枪手这才松了一口气,蜷缩般重新低下头,撑着自己的膝头长舒一口气,然后起身,拍了拍教父的肩膀以示感谢,就打算要把人带回去。

    “米斯达,”

    空无一人的幽深走廊里,乔鲁诺叫住那人,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提醒道,

    ——“相信你的直觉。”

    ——“当你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就说明已经有问题存在了。”

    ☆☆☆☆

    米斯达最终还是把她带了回去,准备了晚餐,等他收拾完厨房再回到4楼的时候,那副该死的画已经消失不见了——大概是被她处理掉了。

    治好了耳朵的艺术家拘束地坐在那里仿佛是在等他,一定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不安地看着他小声解释又像刻意安抚:

    “回头看看那副画还是不够好……顶多只能算得上是临摹,我想还是不继续画了。”

    米斯达没有接话,他站在原地不远不近地看着她,脑袋乱做一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并没有好起来,甚至更坏了,她变得更加疯狂了?现在她可以为了模仿梵高割下自己的耳朵,那么未来呢?……要知道梵高是怎么死的……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不敢再想下去地硬生生截住了念头。

    可他又该拿她怎么办呢?他不像男爵,就算他有意想重新把她捧回先前的高度,实际也也帮不到她什么。

    继续陪着她吗?那最坏的打算是提前退休,脱离组织,这样才能时刻盯着她。

    那她呢?她会愿意像囚犯一样被他监视着活下去吗?

    ——是啊,许愿又有什么用呢?

    ——真的会有神明路过听到他的期许并慷慨地改善这一切吗?

    他绝望地想。

    答案无从追晓,一切陷入僵局,一切也再度归于乏味的枯燥。

    【迷恋】也好,爱意也好,那些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热忱终究都还是被打磨着消散了。

    “米斯达……”

    她见他半天没有反应,变得更加不安和无措了,不知经历了多久的挣扎,她轻轻跳下沙发,快步朝他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求和般恳切道:

    “别生气,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你担心了。”

    他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抱着,脑袋开始变得空白,放弃思考。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该怎么做。

    ……就是因为不知道能做什么,才会产生惶恐和不安。

    替身小人们一个接一个跳出来,它们在哭泣,就连最硬气的NO.3也正流着泪水,扶着哇哇大哭的NO.5,轻轻拉扯着它们最喜爱的她的金发,像是想安慰她,又像是在把她从米斯达身边拉扯开。

    “好吧……我是生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找回对肢体掌控感的米斯达决定暂时把所有问题都抛在一边,再次做个逃避者粉饰一切,他强迫自己故作欢快道:

    “今天真是太折腾了,我们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啦~”

    明天再说。

    ……明天。

    ☆☆☆☆

    这一晚他们的确睡得很早,轮到米斯达睡床,她睡地板。

    充足的睡眠是能够消除部分负面情绪的——一夜无梦睡到早上自然醒的枪手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迎着晨光乐观积极的他又恢复了精神,想着还能怎么办呢,日子总得过吧?

    他计划不了太久以后的事,只能安排起今天,趁着她没醒赶紧下楼准备完早餐,等她起床后再看她今天的状态,要是不行……

    那就继续向乔鲁诺请假呗……大不了以后他改成在家办公不知道能不能行?(福葛叫骂:你有什么公是能在家办的!?)

    他是这么打算的,也就立刻行动这么做了,简单洗漱完就推开门下楼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404大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睡在地板上的人即刻就睁开了双眼。

    米斯达做出了他的决定……

    她也该做出她的决定了。

    ☆☆☆☆

    对于米斯达来说,每个早晨都是看不出区别的平凡且充满希望的开始。

    就像今天,他始终都没办法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在他做完了热腾腾的早餐,看着时间差不多就准备回到4楼叫醒她遵守健康规律的作息。

    3楼到4楼,只有一层楼,米斯达嫌等电梯麻烦,所以总是走楼梯。

    就在他路过电梯打算走向楼梯时,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电梯的指示灯显示此时正停靠在4楼。

    已经不会再有访客光顾的4楼。

    他盯着那个始终亮着的【4】的标识,直到标识开始闪烁——那代表着电梯要开始改变楼层了——这段时间里他不知道自己思考了什么,只是下意识伸手,按下了电梯停靠的按键。

    于是电梯在经过3楼时依照指示停下了,老旧的电梯门总要颤抖一下才会缓缓打开。

    米斯达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果不其然,他在打开的门后,看到了电梯里的她,披着外套俨然一副出门打扮……

    ……且拖着行李箱的她。

    ☆☆☆☆

    她抬头也看到了米斯达,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消逝后恢复了平静。

    米斯达没有说话,只是步入了电梯,门重新合上,失重感渐起,电梯最终将前往一楼。

    两人仿佛只是同住一栋楼彼此不熟悉的居民般生疏,最终米斯达打破了沉默,开口问:

    “你要去哪里?”

    “巴黎……也可能会顺带逛一逛周边的城市。”

    她平淡地回答他的问题,像敷衍邻居的客套问候。

    “……你自己一个人去吗?”

    不带他吗?不带他一起吗?

    “……是的。”

    “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有决定。”

    米斯达再说不出一句别的,实际这些都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他只想问她为什么离开?为什么这么突然就决定离开?

    她能留下吗?能为了他留下吗?

    但他太过于害怕答案,又或许已经知道了答案,以至于没有勇气再去问出口。

    直到电梯抵达一层稳稳当当地停下,他才勉强压下那些呼之欲出的悲伤,强装镇定且轻松道:

    “你赶时间吗?我送你~”

    “不了,我叫车了。”

    “我送你。”

    他再也忍受不了她的拒绝,不由分说强行接过了她的行李箱,带头走出了电梯。

    计程车已经等在了路边,他将行李放入后备箱,然后和她一起坐进了后车座,轿车缓慢行驶步入大道,通往机场的路在这个时间点偶尔也是会遇上拥堵的,轿车走走停停,不算顺畅但也不算太慢地行驶在既定的、无法再被改变的道路上。

    一切就这样无法挽回和改变了吗?

    他开始后悔,后悔许愿池时的愿望,他该更自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可现在祈求小鸟不再飞走是否已经晚了?

    ——晚了!晚了!一定晚了!

    米斯达绝望地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拥堵能更严重,将这仅剩的时间拖延得更久一点……久到他足以说出压在心底的那些所有想要告诉她的话。

    ——说呀,说呀。

    ——米斯达,快点开口吧。

    他不断地催促自己,又想起乔鲁诺的话,他那睿智的朋友永远都是正确的。

    乔鲁诺说:你应该告诉她的。

    乔鲁诺说: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不对劲,别再逃避了。

    米斯达!别再逃避了!

    于是他开口……

    并且非常丢脸地呜咽起来,像在雨天被抛弃在路边的可怜小狗那样呜呜:

    “你一定要走吗……巴黎到底有什么好……”

    好消息,她回头看他了。

    坏消息,司机也从后视镜看他了。

    呜……真的很丢脸嘛。

    她没有像先前那样惊慌而又急切地解释并安抚他,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她好像已经彻底陷入了一种平静的状态,眨着眼,若有所思地等待着,笃定他还有话没说完似的。

    他也的确没说完,可头脑已经再无余力去组织一些曼妙又感人的华丽辞藻。

    以米斯达的表达能力,只能做到言简意赅平铺直叙:

    他说:“我不想你离开。”

    ——小鸟要飞走了。

    他说:“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谁也无法真正拥有她。

    他说:“但我不想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

    ——因为她不该被束缚,灵魂永远自由。

    他说:“你大可以坚持自己的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该死的404,离开你喜欢的圣方济,离开那不勒斯,甚至离开意大利……离开这片让你伤心过无数次的土地。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可是我必须让你知道……我很【迷恋】你,这种【迷恋】不是一时的,它或许……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消失了,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是说——”

    ——让她远离所有悲伤与痛苦,让她永远快乐吧。

    这可是他在喷泉前最认真的一次许愿。

    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呢。

    胸膛里陪伴着心脏活跃跳动着的满腔热意和绵密缱绻的深重爱意,就连千万分之一都还没表达出来呢。

    ……眼泪倒是先流出来了。

    米斯达,现年36岁却仍旧情感丰富爱哭的成熟hei.,.帮男人,看着眼前的人说:

    ——“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

    哪怕是404那种该死的地方——他在内心补充。

    永远。

    她能明白对于米斯达这样居无定所毫无长远计划力求一生及时行乐的人来说,【永远】这样的字眼分量有多足吗?

    她还在理解面前这个意大利男人于临行前的出租车上进行的这一番堪称电影级经典的表白,司机倒是先反应过来了,一脸深受感动的神情,脚下的油门顿时就松开了,车速显而易见地下降了不止20迈。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总算缓过来,可脸上平静的表情隐约让米斯达有了不详的预感,只见她带着【我懂我都懂】【你超爱我的】表情,郑重又诚恳地望过来,温柔而决绝道:

    “但是很抱歉,我已经决定了,就在昨晚,很突然但是很坚定的想法……我想去巴黎。”

    “好的,”米斯达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这样应道。

    “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忍让和付出,只不过这一次的‘失败’对我来说的确很难……挨过去。再这样原地困苦下去非但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甚至已经影响到你的生活了……所以我想着是时候出一趟远门散散心,一个人冷静【思考】一下未来该怎么办,”

    她用一种刻板的口吻认真地回应起来:

    “计划是一两周,说不定会更久……”

    ——意思是有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呗。

    米斯达绝望地想,但嘴上逞强地故作轻快:

    “你能赶在12月初回来吗?我的生日在12月呢。”

    她很坦然地笑了:

    “如果到时我还没回来,我会记得给你寄礼物。”

    “……”

    “我的意思是……”

    她垂下眼帘,似是艰难地沉默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地说:

    “你不必等我。”

    “……”

    “你不该被我影响,米斯达。你和我不同,你的本质是个快乐的人,我是希望你快乐的,我希望你从此以后都不再悲伤和痛苦。”

    “你在许愿吗?”

    他不知该对她如此真心的祝福给予什么样的反应,只有苦笑着调侃:

    “我记得有人说过自己从不许愿的。”

    事已至此,离别已成定局,气氛不得不粉饰太平地缓和下来。

    她不置可否,默认对话就此结束,只是朝他温和地笑笑。

    轿车最终还是停在了机场门口。

    两人下车,米斯达绅士地从后备箱中取出她的行李,一直替她拖到了机场入口的门前台阶下。

    她说送到这里就行了,伸手接过行李,看上去就要转身打算离开了。

    “我不再是你的缪斯了吗?”

    他低头看她,那不勒斯早晨明媚的阳光照亮她年轻光洁的面庞,一瞬带走了憔悴与苦涩,只不过米斯达不确定,自己是否在这张脸上能看到希望,他抓住最后的机会追问:

    “你不再需要我身上的灵感……你不再需要我了吗?”

    她的回答模棱两可,令人客气地找不出破绽:

    “我太累了,我需要休息……灵感就暂时寄存在你这里,等我再想创作时,我会回来取走的。”

    他好气,气她的洒脱,气她眼下的平静,气她可以轻轻松松毫无留恋地抛下他。

    她的世界里只有艺术,而他仿佛从来不在她的任何一个计划当中。

    他最后赌气挣扎着试图硬气一回并挽尊:

    “好啊,你走吧,回不回来都无所谓了,我不会等你的——绝对不会!我告诉你,我、……我可受欢迎了呢,哪怕你不再需要我了,也有的是热辣性感的美女追求我。”

    “你很受欢迎,我很清楚这一点,米斯达。这无关年龄,哪怕再老十岁……你也很有魅力。”

    她是真的要走了。

    米斯达强迫自己想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还没做好面对她要离开的准备,迫近的时间一秒一秒令人心痛地流逝,而他别无选择,再无力改变这一切的当下,只能拼命地拼命地……试图留住一点什么。

    “我可以……”

    他看着她,像是想将她的模样永恒地印刻留存于脑海之中,声音不易察觉地沙哑:

    “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当然。你想问什么?”

    “我对于你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楼下会做饭的邻居吗?

    是可以分享痛苦与宿醉的酒友吗?

    是偶尔可以相拥一起入眠的床伴吗?

    还是可有可无随时可以被抛弃的苦工缪斯……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了台阶上,忽地转过身来面向了米斯达,借着台阶的高度,伸手拂开他那顶绒线帽的帽檐,然后……

    俯身轻轻亲吻了枪手的额头。

    ——“For me, you’re the best thing that’s ever happened.”

    ——对我来说,你是发生在我身上最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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