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发着香气的男人
权至龙本是和李甲一起回来讨论新鞋样式的，结果李甲这家伙中午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半道上跑去茅房说方便完再会合，留他一人先回来。
房门开着。
权至龙放轻了脚步走到门边，看到潘雨之正抚摸着墙上的涂鸦，露出专注的神情。
——————
其实潘雨之到山庄门口蹲守的第一天，权至龙就发现她了。
她有在用内力隐藏呼吸声，脚步也故意放轻，与寻常练武之人相比，控制和隐匿的技术已是较为娴熟。但对剑术法术兼修、五感极为敏锐的老江湖权至龙而言，还是显得太粗糙明显。
何况权至龙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跟踪偷窥。
身负门派责任作为剑客在江湖上活跃的这些年来，他仿佛生活在无孔不入的放大镜下。
第一剑客的名号是光环，但很多时候更是一种负累。
江湖上太多人对他生活细节怀有过度的好奇心，甚至关心他的私生活远远胜过关心他作为剑客的战绩，更遑论剑术本身。
因而江湖上总流传着许多关于他的花边八卦。一些故事被编造得太过离奇，权至龙自己辗转听到也只觉得哭笑不得。
与同门兄弟并肩为无迹山的门派荣誉战斗的那些年里，因为战绩和行事风格都过于出挑，他深知自己是许多人的眼中钉。
面对那些无休无止向他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窥伺目光和流言蜚语，他也曾言辞激烈反击辩驳，甚至因为被误解委屈落泪过，而最终时间让他学会了沉默。
「对流言和揣测不予理会，专注于对自己来说真正重要的事情。」
沉默或许也是一种反击。
虽然有时这种沉默又会让人得寸进尺。
几年前“封闭试炼”期间一些不愉快的记忆闪现，那张身上满是标记的人形简笔图，那些窸窣的议论声。权至龙的耳后掠过一丝凉意，他想起了那个名为白骨的苦寒之地每日呼啸的彻骨的风。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离自己很远了，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那把剑，他也已经许久没有碰过了。
刻意远离江湖各派缠斗的利益漩涡之后，向他涌来的冲突自然不似从前那般尖锐。
不变的是，即便在他归隐山林的数年之后，依然时常有好奇的人在他住处附近游荡。
其中单纯慕名而来远远看一眼的人居多，很多人甚至并不习武。
对这类人，若是没有识别出恶意或威胁，权至龙一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他们是路边会动的小花小草。毕竟被远远看一眼并不会打扰到自己的平静生活。
现在的权至龙比之前更加柔和，他远离江湖争斗，终于得以每日浸润在琴棋书画鸟语花香之中。亲友的陪伴、大自然的广博、艺术的纯粹之美给他带来平静的愉悦。
他感到现在是在为自己而活。
他感到自由。
——————
权至龙对着门前石柱旁的柳树打了个哈欠，看似不经意呼出的一口气却让飘飘落下的一片柳絮悄然改变了方向，往那片茂密的灌木丛落去。
柳絮在空中不断自行分解剥落，最终只剩下一丝肉眼无法察觉的极细纤维，轻盈无声地飘浮在潘雨之身边的空气中。
没有探察到任何妖邪之气。
相反，她调动内力所释放出的气息很清澈，有自然草木的味道，应是常年在自然灵气聚集的地方生活修行。
内力修为尚可，虽然无法与自己相比，但目测她的年纪，底子已经不错。她的体态和气息调用的模式都较为松弛，不是备战状态，甚至不是防御状态，只能感受到她竭力躲藏的小心翼翼。
「一个没什么威胁的人。」
「或许又是一个对曾经的天下第一好奇的小剑客吧。」
然后他注意到她胸前那块玉佩。
权至龙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右小臂。那个今日恰好被长衫盖住的部位，有一个方形的刺青，上面是灰暗杂乱的线条和色块，犹如一团乱麻。
权至龙却清楚地知道如今被这一团糟所覆盖的这个刺青曾经的样子，那个才华横溢的神秘西洋人将它赠予自己时它最初的样子。
那是一颗心脏。一颗雀跃着奔跑的心脏。
和她身上那块玉佩所刻一样。
「或许她也认识那个西洋人？」
「呵呵或许那个西洋人当初说这个图案独一无二只送给我是在胡诌，他为了钱没有节操地把这图案量产了呵呵。」
权至龙撇撇嘴，一开始的讶异很快转变成对当年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西洋人的小怨怼。毕竟他是一个对“独一无二”这件事有点小执着的人。
这块和权至龙的刺青诡异“撞衫”的玉佩，却好像在无形之中进一步削弱了权至龙对这个陌生女子的防备。
甚至，平白让他对她多了一分好奇。
她似乎是因为紧张所以表情稍显狼狈，眉头来回收紧放松、不时念念有词的模样甚至有点傻气，有点好玩，有点搞笑。
但细看，她其实是清淡里带点锐气的秀美相貌。
清瘦窄小的鹅蛋脸白净流畅，但鼻梁颌角下巴的线条又微微带点硬朗。柳叶眉，眼窝略深一些，有一点非常微弱的西洋特征。
她眼型偏长，眼尾微微上翘，一对褐色眼珠，这点倒是和权至龙有些相似，瞳色比起一般东方人要更浅些，因而眉目自带一丝疏离厌倦感。
这让权至龙想到了猫。
还想起了一个人。
那双褐色眼睛含着眼泪，表情却是决绝，她的嘴唇饱满，却已经干燥裂开，微微渗血。
那个人的脸久违地突然窜入权至龙的思绪，在那里只停留了不到一秒，短到还不足以刺激起任何情绪，就先被一种下意识的防御性空白吞噬，烟消云散。
画面突然跳转，门前柳树粗糙的树纹占据了权至龙的视野。
柳絮上的探察法力只能维持短短一分钟时间。
权至龙扯了下嘴角，轻轻拍拍衣袖，一如往常向后山走去，不再去管那个跟着他的女人。
「远远看几眼好奇心满足了就会自己走了。」
——————
当然权至龙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比以往那些“观光客”都要更执着一点，每天在那片灌木丛定时报道，足足跟了他五天。
然而她也就是跟着，光看，什么也不干，甚至都不敢跟上山。许是因为山上不太好躲，怕暴露了。
「嗯虽有毅力，但有点怂。」
权至龙心里默默吐槽，嘴角竟不知不觉爬上一丝欢快。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执着但窝囊的“跟踪狂”小妹妹，他莫名产生那么一点点想逗弄的冲动，或许是因为她狼狈的表情很有趣，比如现在她跟丢了四处找驴的样子。
他轻轻一句话给她引出来的一大段语无伦次自我介绍就更是可乐。
「又是一个来请自己复出的。」
这些年来或委婉或直白来劝说权至龙出山的人并不少，他自小跟随修行、外人看来与他有师徒甚至父子情谊的无迹山掌门杨贤便多次与他谈及此事。
甚至还有不少其他知名门派的掌门或长老登门拜访，有的张口闭口江湖大义要他出山助人平事，有的甚至携重金向他抛出橄榄枝，希望他加入麾下，为他们所用，刷新剑客以及门派排名。
毕竟，在锁灵岛这样一个以剑闻名天下的地方，剑客的战绩与各大门派及其背后某些财阀家族的利益、甚至乎锁灵岛整体的地位也都是挂钩的。
但每次都被权至龙敷衍婉拒。
钱，他不缺。战绩与名头，他早已不在意。
他不是没有过过那种随时都处在江湖风眼最中心的日子，从青葱时光到而立之年，他最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一步一步都经历了些什么。
汗水，泪水，欢乐，痛苦……
鲜花掌声，刀光剑影……
全世界的簇拥，陌生人的误解，身边人的坠落……
好的、坏的、光彩的、阴暗的、塑造了他的、几乎毁灭他的那些过去，现在的他都只当作是前世的一场梦。
如今这样闲云野鹤的生活虽说少了许多光环和刺激，但或许最适合现在的自己。
权至龙这些年来总这样想着。
因此不管是哪门哪派谁人的劝说甚至利诱都很难动摇他的“新人生哲学”。
显然眼前这个叫雨之的陌生女子……嗯虽然她是千里迢迢从唐国来的，又说了这一大堆的冠冕堂皇……也不可能改变这件事。
——————
权至龙随意蹭着手边的树皮，余光突然捕捉到不远处的一道寒意。
来者移动得太快，权至龙几乎是靠着多年剑客的本能迅速跳下揽住还懵着的潘雨之往一旁推去，同时挥动手中木剑挡掉那根直冲着她脖子来的银针。
由于自己那一推，那枚瞄准她心脏的金属块微微偏离，但冲击力仍然让她瞬间身体瘫软，权至龙用双臂轻轻接住潘雨之下滑的身体。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寒意消失，危机解除。
而那个要置潘雨之于死地的来者却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想到暗算者功力深厚到居然已经跟到如此近的距离才被自己发现，现今还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权至龙额角渗出一滴冷汗。
「这样的高手为何对她这么一个功力平平的小剑客下死手？」
权至龙皱皱眉看了看躺在自己怀中的潘雨之，她表情祥和，嘴角挂着笑意，似乎睡得尤其香甜。
「……」
——————
潘雨之僵直在画架前，大脑高速运转着。
「嗯所以要如何合理化自己堂而皇之在别人家里乱走乱翻的行为好让权至龙觉得自己不是个变态……」
好吧就连潘雨之自己都觉得这个罪名完全成立……
她慢慢转过身，权至龙正懒懒地倚在门边。
潘雨之挤出一个笑，清了清嗓子欲郑重开口，不料一个饱嗝一个分神再一个岔气唾液被挤进气管，弄得她又疯狂咳嗽起来。
权至龙大跨步走到潘雨之身边，随即潘雨之便感受到他用手掌轻拍自己的背，掌心气流涌动，释放一股暖意。
“没事吧？”他温柔地询问。
「嗯？自己没听错吧，他语气里好像满是关切的样子？」
“虽说没有伤到要害，但元气完全恢复也需要时间。现在好些了吗？”
「原来是还记挂着我受伤这回事。」
「嗯其实应该只是吃多了而已……」
好一出浑然天成的苦肉计。
「这顿泡菜宴席还真是救我于水火之中啊。」潘雨之窃喜。
“好……好些了。”她顺了顺气，点头小声说道。
此时潘雨之才注意到权至龙的脸离自己还蛮近的。
他只比自己略微高半个头，混着杂色的金发还是像平日那样随意披散着，但今天他似乎正好刚刮了胡子，所以脸很干净，甚至还算得上是有点…白嫩？之前那股子扑面而来的流浪汉颓废大叔感一下子褪去不少。
在这个距离，潘雨之第一次那么清楚地看他的眉眼。
他细眉细眼的，有着恰到好处的秀气眉骨，和薄薄的单眼皮。眼型略弯，褐色眼珠圆溜溜的，很是清澈明亮，有点无害感，像小动物似的。所以现下他虽眉头微紧，仍然显出几分稚气。
在这个距离，潘雨之还无比清楚地感知到另一样东西……
他身上的香气。
那气味很好闻，但非常复杂。浓烈，却并不招人反感。
一点点花朵柑橘的香甜，混杂着几丝异域风情的辛辣，又时不时有一点草木气息蹿出，各种气息被揉捏调和，最终变得温暖顺滑，散发出醇厚的芬芳。
一种同时拥有清新和诱惑氛围的反差感极强的气味。
潘雨之发誓，这应该是她人生中遇到过的“最香的男人”。
他仍轻扶着自己的手臂。香味携带着他身体的温度，无声无息拨弄着潘雨之记忆的开关。
她想起在后山晕倒时，自己堕入那片黑暗的前一刻，也是这个温暖香甜的气味笼罩着自己。
那片香气像一张柔软细密的丝网，捕获了自己无限下坠的身体和意识，如水般滑顺的丝线在自己的皮肤上流动缠绕，自己的灵魂好像也慢慢融化成液体，在无限的空间里与这甜美的溪流汇合、舞蹈。
潘雨之不自觉脸红了一下。
房门开着。
权至龙放轻了脚步走到门边，看到潘雨之正抚摸着墙上的涂鸦，露出专注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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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潘雨之到山庄门口蹲守的第一天，权至龙就发现她了。
她有在用内力隐藏呼吸声，脚步也故意放轻，与寻常练武之人相比，控制和隐匿的技术已是较为娴熟。但对剑术法术兼修、五感极为敏锐的老江湖权至龙而言，还是显得太粗糙明显。
何况权至龙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跟踪偷窥。
身负门派责任作为剑客在江湖上活跃的这些年来，他仿佛生活在无孔不入的放大镜下。
第一剑客的名号是光环，但很多时候更是一种负累。
江湖上太多人对他生活细节怀有过度的好奇心，甚至关心他的私生活远远胜过关心他作为剑客的战绩，更遑论剑术本身。
因而江湖上总流传着许多关于他的花边八卦。一些故事被编造得太过离奇，权至龙自己辗转听到也只觉得哭笑不得。
与同门兄弟并肩为无迹山的门派荣誉战斗的那些年里，因为战绩和行事风格都过于出挑，他深知自己是许多人的眼中钉。
面对那些无休无止向他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窥伺目光和流言蜚语，他也曾言辞激烈反击辩驳，甚至因为被误解委屈落泪过，而最终时间让他学会了沉默。
「对流言和揣测不予理会，专注于对自己来说真正重要的事情。」
沉默或许也是一种反击。
虽然有时这种沉默又会让人得寸进尺。
几年前“封闭试炼”期间一些不愉快的记忆闪现，那张身上满是标记的人形简笔图，那些窸窣的议论声。权至龙的耳后掠过一丝凉意，他想起了那个名为白骨的苦寒之地每日呼啸的彻骨的风。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离自己很远了，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那把剑，他也已经许久没有碰过了。
刻意远离江湖各派缠斗的利益漩涡之后，向他涌来的冲突自然不似从前那般尖锐。
不变的是，即便在他归隐山林的数年之后，依然时常有好奇的人在他住处附近游荡。
其中单纯慕名而来远远看一眼的人居多，很多人甚至并不习武。
对这类人，若是没有识别出恶意或威胁，权至龙一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他们是路边会动的小花小草。毕竟被远远看一眼并不会打扰到自己的平静生活。
现在的权至龙比之前更加柔和，他远离江湖争斗，终于得以每日浸润在琴棋书画鸟语花香之中。亲友的陪伴、大自然的广博、艺术的纯粹之美给他带来平静的愉悦。
他感到现在是在为自己而活。
他感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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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至龙对着门前石柱旁的柳树打了个哈欠，看似不经意呼出的一口气却让飘飘落下的一片柳絮悄然改变了方向，往那片茂密的灌木丛落去。
柳絮在空中不断自行分解剥落，最终只剩下一丝肉眼无法察觉的极细纤维，轻盈无声地飘浮在潘雨之身边的空气中。
没有探察到任何妖邪之气。
相反，她调动内力所释放出的气息很清澈，有自然草木的味道，应是常年在自然灵气聚集的地方生活修行。
内力修为尚可，虽然无法与自己相比，但目测她的年纪，底子已经不错。她的体态和气息调用的模式都较为松弛，不是备战状态，甚至不是防御状态，只能感受到她竭力躲藏的小心翼翼。
「一个没什么威胁的人。」
「或许又是一个对曾经的天下第一好奇的小剑客吧。」
然后他注意到她胸前那块玉佩。
权至龙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右小臂。那个今日恰好被长衫盖住的部位，有一个方形的刺青，上面是灰暗杂乱的线条和色块，犹如一团乱麻。
权至龙却清楚地知道如今被这一团糟所覆盖的这个刺青曾经的样子，那个才华横溢的神秘西洋人将它赠予自己时它最初的样子。
那是一颗心脏。一颗雀跃着奔跑的心脏。
和她身上那块玉佩所刻一样。
「或许她也认识那个西洋人？」
「呵呵或许那个西洋人当初说这个图案独一无二只送给我是在胡诌，他为了钱没有节操地把这图案量产了呵呵。」
权至龙撇撇嘴，一开始的讶异很快转变成对当年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西洋人的小怨怼。毕竟他是一个对“独一无二”这件事有点小执着的人。
这块和权至龙的刺青诡异“撞衫”的玉佩，却好像在无形之中进一步削弱了权至龙对这个陌生女子的防备。
甚至，平白让他对她多了一分好奇。
她似乎是因为紧张所以表情稍显狼狈，眉头来回收紧放松、不时念念有词的模样甚至有点傻气，有点好玩，有点搞笑。
但细看，她其实是清淡里带点锐气的秀美相貌。
清瘦窄小的鹅蛋脸白净流畅，但鼻梁颌角下巴的线条又微微带点硬朗。柳叶眉，眼窝略深一些，有一点非常微弱的西洋特征。
她眼型偏长，眼尾微微上翘，一对褐色眼珠，这点倒是和权至龙有些相似，瞳色比起一般东方人要更浅些，因而眉目自带一丝疏离厌倦感。
这让权至龙想到了猫。
还想起了一个人。
那双褐色眼睛含着眼泪，表情却是决绝，她的嘴唇饱满，却已经干燥裂开，微微渗血。
那个人的脸久违地突然窜入权至龙的思绪，在那里只停留了不到一秒，短到还不足以刺激起任何情绪，就先被一种下意识的防御性空白吞噬，烟消云散。
画面突然跳转，门前柳树粗糙的树纹占据了权至龙的视野。
柳絮上的探察法力只能维持短短一分钟时间。
权至龙扯了下嘴角，轻轻拍拍衣袖，一如往常向后山走去，不再去管那个跟着他的女人。
「远远看几眼好奇心满足了就会自己走了。」
——————
当然权至龙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比以往那些“观光客”都要更执着一点，每天在那片灌木丛定时报道，足足跟了他五天。
然而她也就是跟着，光看，什么也不干，甚至都不敢跟上山。许是因为山上不太好躲，怕暴露了。
「嗯虽有毅力，但有点怂。」
权至龙心里默默吐槽，嘴角竟不知不觉爬上一丝欢快。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执着但窝囊的“跟踪狂”小妹妹，他莫名产生那么一点点想逗弄的冲动，或许是因为她狼狈的表情很有趣，比如现在她跟丢了四处找驴的样子。
他轻轻一句话给她引出来的一大段语无伦次自我介绍就更是可乐。
「又是一个来请自己复出的。」
这些年来或委婉或直白来劝说权至龙出山的人并不少，他自小跟随修行、外人看来与他有师徒甚至父子情谊的无迹山掌门杨贤便多次与他谈及此事。
甚至还有不少其他知名门派的掌门或长老登门拜访，有的张口闭口江湖大义要他出山助人平事，有的甚至携重金向他抛出橄榄枝，希望他加入麾下，为他们所用，刷新剑客以及门派排名。
毕竟，在锁灵岛这样一个以剑闻名天下的地方，剑客的战绩与各大门派及其背后某些财阀家族的利益、甚至乎锁灵岛整体的地位也都是挂钩的。
但每次都被权至龙敷衍婉拒。
钱，他不缺。战绩与名头，他早已不在意。
他不是没有过过那种随时都处在江湖风眼最中心的日子，从青葱时光到而立之年，他最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一步一步都经历了些什么。
汗水，泪水，欢乐，痛苦……
鲜花掌声，刀光剑影……
全世界的簇拥，陌生人的误解，身边人的坠落……
好的、坏的、光彩的、阴暗的、塑造了他的、几乎毁灭他的那些过去，现在的他都只当作是前世的一场梦。
如今这样闲云野鹤的生活虽说少了许多光环和刺激，但或许最适合现在的自己。
权至龙这些年来总这样想着。
因此不管是哪门哪派谁人的劝说甚至利诱都很难动摇他的“新人生哲学”。
显然眼前这个叫雨之的陌生女子……嗯虽然她是千里迢迢从唐国来的，又说了这一大堆的冠冕堂皇……也不可能改变这件事。
——————
权至龙随意蹭着手边的树皮，余光突然捕捉到不远处的一道寒意。
来者移动得太快，权至龙几乎是靠着多年剑客的本能迅速跳下揽住还懵着的潘雨之往一旁推去，同时挥动手中木剑挡掉那根直冲着她脖子来的银针。
由于自己那一推，那枚瞄准她心脏的金属块微微偏离，但冲击力仍然让她瞬间身体瘫软，权至龙用双臂轻轻接住潘雨之下滑的身体。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寒意消失，危机解除。
而那个要置潘雨之于死地的来者却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想到暗算者功力深厚到居然已经跟到如此近的距离才被自己发现，现今还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权至龙额角渗出一滴冷汗。
「这样的高手为何对她这么一个功力平平的小剑客下死手？」
权至龙皱皱眉看了看躺在自己怀中的潘雨之，她表情祥和，嘴角挂着笑意，似乎睡得尤其香甜。
「……」
——————
潘雨之僵直在画架前，大脑高速运转着。
「嗯所以要如何合理化自己堂而皇之在别人家里乱走乱翻的行为好让权至龙觉得自己不是个变态……」
好吧就连潘雨之自己都觉得这个罪名完全成立……
她慢慢转过身，权至龙正懒懒地倚在门边。
潘雨之挤出一个笑，清了清嗓子欲郑重开口，不料一个饱嗝一个分神再一个岔气唾液被挤进气管，弄得她又疯狂咳嗽起来。
权至龙大跨步走到潘雨之身边，随即潘雨之便感受到他用手掌轻拍自己的背，掌心气流涌动，释放一股暖意。
“没事吧？”他温柔地询问。
「嗯？自己没听错吧，他语气里好像满是关切的样子？」
“虽说没有伤到要害，但元气完全恢复也需要时间。现在好些了吗？”
「原来是还记挂着我受伤这回事。」
「嗯其实应该只是吃多了而已……」
好一出浑然天成的苦肉计。
「这顿泡菜宴席还真是救我于水火之中啊。」潘雨之窃喜。
“好……好些了。”她顺了顺气，点头小声说道。
此时潘雨之才注意到权至龙的脸离自己还蛮近的。
他只比自己略微高半个头，混着杂色的金发还是像平日那样随意披散着，但今天他似乎正好刚刮了胡子，所以脸很干净，甚至还算得上是有点…白嫩？之前那股子扑面而来的流浪汉颓废大叔感一下子褪去不少。
在这个距离，潘雨之第一次那么清楚地看他的眉眼。
他细眉细眼的，有着恰到好处的秀气眉骨，和薄薄的单眼皮。眼型略弯，褐色眼珠圆溜溜的，很是清澈明亮，有点无害感，像小动物似的。所以现下他虽眉头微紧，仍然显出几分稚气。
在这个距离，潘雨之还无比清楚地感知到另一样东西……
他身上的香气。
那气味很好闻，但非常复杂。浓烈，却并不招人反感。
一点点花朵柑橘的香甜，混杂着几丝异域风情的辛辣，又时不时有一点草木气息蹿出，各种气息被揉捏调和，最终变得温暖顺滑，散发出醇厚的芬芳。
一种同时拥有清新和诱惑氛围的反差感极强的气味。
潘雨之发誓，这应该是她人生中遇到过的“最香的男人”。
他仍轻扶着自己的手臂。香味携带着他身体的温度，无声无息拨弄着潘雨之记忆的开关。
她想起在后山晕倒时，自己堕入那片黑暗的前一刻，也是这个温暖香甜的气味笼罩着自己。
那片香气像一张柔软细密的丝网，捕获了自己无限下坠的身体和意识，如水般滑顺的丝线在自己的皮肤上流动缠绕，自己的灵魂好像也慢慢融化成液体，在无限的空间里与这甜美的溪流汇合、舞蹈。
潘雨之不自觉脸红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