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南有音与徐寂宁的院落渐渐安静了下来,傍晚时分徐太太威严带来的余压终于散去,重新回到听屋内小火炉噼噼剥剥燃烧与屋外北风呼啸声音交织的时刻。

    南有音坐在小火炉边看松梯熬药,手里捧着一碗鸡汤面,吃的津津有味。后厨送来了两份面,徐寂宁一脸菜色,一点胃口也没有,南有音勉为其难,一个人吃了两碗,惊叹于面汤的鲜美的同时肠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甚至隐隐冒出再来一碗的念头。

    随着小火炉上的药罐开始散发出浓浓的药味儿,这些闻起来就发苦的味道钻进了南有音的鼻腔,泯灭了她还想继续吃点什么的食欲。

    火炉上的药又熬了许久后,松梯熟练地沥干药渣,盛出一碗深褐色的液体,南有音瞅了一眼,说道:“闻起来就不好喝,看起来更难喝。”

    “药哪有好喝的呀。”松梯温和地笑着将药搁在案上放凉。

    “我过去不怎么生病,也没怎么喝过药,”南有音托腮看着盛药的瓷碗上飘着的蒸汽说道,“不过我弟弟得过一次风寒,他嫌药苦,说什么也不喝,简直愁坏了父亲和母亲,我没有办法,便故意激他,比我两个谁喝药快,好不容易才哄他把药喝进去。”

    松梯小动物一样清纯的眼睛透露出几分关切:“可是当时你又没有染风寒,喝药对身子不妥吧。”

    “确实不妥,喝药那几天腹泻不止,瘦了不少。”南有音笑了起来,“母亲知道这件事之后大发雷霆,把弟弟吓坏了,不敢再耍赖,老老实实地乖乖喝药了。”

    后来南玉振风寒康复,一连几个月都往南有音屋里送各种点心果脯,搞得南有音莫名其妙的,最终在她的不懈逼问下,南玉振一扭头轻哼一声,扬言说他是要把姐姐因他瘦了的那几斤全都再补回来。

    想到自己这个别扭又赤诚的弟弟还为自己留着东厢房等着自己回家,南有音嘴角洋溢出笑容,忍不住对松梯说起自家弟弟:“玉振虽然读书上烂得吓人,可其他方面还算不错,等你哪天见到他,你就会知道了。”

    没等松梯说些什么,屋外先传来了动静,是太太那边打发人来询问徐寂宁的状况。

    南有音登时又紧张了起来,她还没忘记刚刚徐太太发火时冷冰冰的模样。

    松梯拍了拍南有音肩头,示意少奶奶放心,她说她去给太太回话,说她与太太相处的久,知道如何应对,又将那碗药递给南有音,嘱咐她记得让徐寂宁喝下去。

    松梯走后,南有音端着药不安地坐到床沿,静静看着徐寂宁的睡颜,他睡着时神色安宁平静,南有音忽然好奇他喝药时两道眉毛是否会皱起来。

    出于莫名的好奇心,她浅浅尝了一口碗中的药,一股掺杂着某些酸味的浓烈苦味顿时炸裂在舌尖,她被呛了一下,猛烈地咳嗽起来,连带着身子不稳,几乎要将手中的药将要洒了一床,但一只手扶住她,稳稳当当地接过了药碗。

    “你怎么了?”徐寂宁声音有些沙哑,他坐起身来,端着药,倚在床头。

    “你,咳咳,醒了啊?”南有音两颊泛红,勉强压下肺里起伏的咳嗽。

    “毕竟你咳嗽的动静不小,”徐寂宁苍白的脸上透露担忧,“该不会是被我传染了吧……”

    “那倒不是,只是我尝了尝你的药,”南有音皱起脸,“实在太难喝了。”

    “药?”徐寂宁低头看了眼手中黑漆漆的药汤,接着仰头几口全吞下去了。

    南有音一脸惊恐,想到这个舌头一尝就知道是什么茶的挑剔人一口气干了那么苦的药,肃然起敬。

    徐寂宁温和道:“我这几年经常喝药,这算不上最苦的。”

    “啊?经常喝?”南有音心底油然升起几分同情。

    “是啊,”徐寂宁重新闭眼躺下,“前几年我一直病着。”

    徐寂宁没能安静地躺着太久,因为他很快就感受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粘在他的脸上。

    他睁开眼,又对上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他脸又有点红了:“你不要总是盯着我。”

    南有音关切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在难受。”

    被南有音直白的好意击中,徐寂宁感到几分不自在,他怕她就这样一直盯着她,便说道:“我已经好多了,况且夜深了,你不用受在这,去书房休息吧。”

    南有音闻言,挑眉道:“今晚你不去书房,倒是轮到我睡书房了。”

    徐寂宁没接腔,南有音又有些气愤道:“算起来今晚是成婚第三夜,我偏哪儿也不去,我就不信还有结婚三天还没能同床的夫妻。”

    徐寂宁被吓得一阵咳嗽。

    “我又不做什么。”南有音胳膊肘架在床边,两只是托着下巴,样子十分的乖巧,“我只是想待在这里。”

    徐寂宁妥协了:“那你不要再盯着我了。”

    “好吧。”

    南有音安安静静趴在床边出神,徐寂宁闭目养神,偶尔在寒风停止呼啸的片刻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最终是徐寂宁先打破了沉默。

    “抱歉,我猜今天我大概吓到你了。”他轻声说道,他最初也没想到会病得这样重。

    “嗯。”南有音仍旧趴在床边,应了一声,“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吧,我还没准备好当寡妇。”

    “寡妇?你还害怕这个?”徐寂宁之前没想过这个概念,忽然听南有音提出来只觉得有些荒谬,没忍住轻笑出声,“可你们南家与我定亲时,正好是我病得最重的时候,能不能活下来都说不准,若是你害怕做寡妇,当时怎么会答应这门亲事?”

    自四年前徐静祺死后,徐寂宁缠绵病榻,一度垂死,在病得不省人事命悬一线时,父母给他同南家订下了亲事。

    南有音大概没听出徐寂宁话语间有些带刺的语气,抬起眼睛,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是要与你成亲呀,因为他们说我的新郎会是你呀。”

    她答得轻快又直白,搅得徐寂宁心绪混乱。

    自从上次与徐朗徐太太吃饭时南有音说要为弟弟南玉振多做打算,徐寂宁总认为当初南家愿意与他结亲,将女儿嫁给一个生死未卜的病人,不过为了是攀图父亲徐朗的权利地位而已,他自小见惯了这种人,虽然懒得在意,想起来时却也忍不住要嘲讽几句。

    刚刚他便出言调侃,却会没曾想在南有音如此回答中,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一次让他非常地不知所措,近乎惊慌失措,他的脸颊发红,连着心脏也是一阵乱跳,藏在被子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扣起床单,眼睛不知道往哪看好,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床头烛台的蜡烛,最后还是落回到了床边南有音身上,他看她趴在床边,孤零零小小一个身影,却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心尖微微颤了一下,觉得她有些可怜,又有些对她抱歉,他不知道该怎样与她相处。

    南有音说完话,声音落在屋内空落落的,徐寂宁没有回应她,她顿感孤单起来。

    回了一次家,到曾经的东厢房坐了片刻,这让出嫁时那种若有若无的怅然情绪无限放大了,当一切安静下来,只有夜色与红烛时,南有音才迟钝地意识到她离她的东厢阁越来越远了。

    她在脑海中回想白日归宁时的场景,想起父母与弟弟,想起过去日日夜夜朝夕相处,又在想他们现在在干些什么,四口之家忽然少了自己,他们是否也在挂念着自己……这些丝丝缕缕的思念使得她想回到母亲的怀抱,想要感受那种安全而熟悉的温暖。

    她不禁惆怅地叹了口气,徐寂宁大概于心不忍,便问她怎么了,她闷闷说道她忽然有点想家了。

    徐寂宁安慰她道:“徐府也是你的家。”

    “总归不一样,”南有音摇摇头,“我在家和父母弟弟朝夕相处好多年,可我来徐府才只有三天。”

    徐寂宁继续道:“你放心好啦,大哥一家还有二哥都很好相处,母亲虽然严厉,但她和父亲都是很喜欢你。”

    南有音仍觉得还是家里更好,父母弟弟都能由着她胡闹,今日见到太太发火,她可没胆子在太太面前放肆。

    徐寂宁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该不会是母亲训斥下人吓到你了吧?母亲确实礼仪规矩讲究多一些……”

    他想起了三姐徐静祺,她便时常因为这些缘故闷闷不乐。

    “是有点害怕,但还是是觉得呆在这里有些孤单。”南有音忧郁地小声说道,“整个徐府我最熟悉的只有你,但你好像也不怎么跟我说话。”

    徐寂宁虽然不知道南有音为何会跟他这个刚刚认识三天的人熟悉,但见她消沉,还是回忆着年少时大哥哄他的语气,柔和道:“可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我知道。”南有音点头,半晌过后,她又突兀地说道,“所以我不想去书房,你能一直陪着我吗?我不想一个人。”

    “好吧,那你想我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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