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林太医说得那样,徐寂宁并无大碍,不出旬日便已康复无虞,而在林太医宣布徐寂宁身体已经彻底好转后,一个天大的难题又落了下来——徐寂宁无法找到什么合理理由继续与南有音分房睡了,他不光躲不过南有音明亮且充满疑惑的眼睛,更躲不过母亲徐太太的问责。

    “你同有音一直分房?”尽管徐太太只是坐着一面喝茶一面发问,却仍让徐寂宁感觉不安,母亲像是在端坐殿内高座之上垂眸睥睨,他则像是在长阶之下垂首而立。

    徐寂宁小心地回答道:“之前病了,担心传染。”

    徐太太不露声色地继续说道:“可我听说成婚当天夜里你就没回房。”

    徐寂宁不太敢看母亲带着审问意味的锐利目光,回答道:“那日我和有音都太困倦了,有音先睡了,我怕打搅到她就去了书房。”

    “那第二日呢?”

    徐寂宁支支吾吾了:“第二日也是……”

    徐太太冷哼一声:“难不成你屋里的床太小,睡不下两个人?”

    徐府没人不怕徐太太的一张冷脸,徐寂宁不敢应声了,老老实实像只鹌鹑。

    不光徐寂宁老实了,来徐夫人屋里传话的小厮也停住了脚,在门槛外站住,等着徐夫人的示意。

    徐太太认得那个小厮,是徐朗身边的仆从,名叫云阶,便问道:“什么事?”

    云阶回话说太太之前交代的事老爷与宫里的钦天监说了,钦天监那边说年后得空便派人来。

    徐太太有些头疼,皱眉吩咐:“你回去让老爷再催催那边,小乙总是哭个不停这事,还是尽早让钦天监的人来看看比较好。”

    小乙是大哥徐默安的次子,只是听到“小乙”这个名字,徐寂宁耳中就不自觉地浮现出婴孩啼哭的动静。之前徐寂宁从来没想过小孩能哭那么久,徐太太更是说她从没见过比小乙还能哭的孩子,她一直说要请宫中钦天监的人来看看,徐寂宁虽然也不喜欢自己这个小小侄子总是啼哭,但对母亲找宫中司鬼神命里之事的钦天监不屑一顾,他不认为那些神神叨叨的人能解决问题,更迷惘于他向来强硬的母亲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迷信了。

    小厮汇报完后,徐寂宁仍然低着头,等着徐太太继续刚才训斥,等了良久,只听到了一声疲倦叹息。

    徐寂宁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母亲疲倦地揉着额角,低垂的眼尾不知何时挂满了细纹,不经意间就流露几分衰老所带来的脆弱。

    “你们这些孩子啊……过去静祺在时,只觉得她特立独行的,现在反过头来看看,你们兄弟三个也没好到哪里去。”徐夫人声音愈来愈低沉,“缄平是不能指望,知落那两个孩子,唉,不提也罢,默安又是请旨拒婚……寂宁你——”

    徐太太充满焦虑的目光落在小儿子脸上,探寻道:“你又是为什么不愿与有音同房呢?”

    突入起来且无比直接的询问让徐寂宁有些懵,但他张嘴还没支吾出什么,徐夫人便捂着心口抬手制止了他,似乎生怕他会说出什么让她心脏受不了的话。

    徐寂宁明白这是因为大哥和二哥在经营婚姻方面有着卓越的先例,从徐夫人的视角来看无疑是两个失败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先例。

    徐夫人望向小儿子,她的三个儿子都长得像她,兄弟三人容貌相仿,只是寂宁的眼睛看着比他两个哥哥清亮些,看起来……虽然作为母亲她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徐寂宁看起来好像比两个哥哥多了很多傻气。

    她认真的打量着自己的小儿子,从头到脚,虽然林太医说徐寂宁身体早已不是之前的秋风落叶,但她还是能一眼看出小儿子身上看出那些缠绵病榻的痕迹,想到他前些年几乎要病死,她现在只庆幸他还健康活着,一时对他也不敢像过去一样有颇多指望。

    但为徐氏延续香火的指望还是得寄托在他身上,徐夫人只好说道:“不管你怎么想,可有音是个好姑娘,你不要委屈了她。”

    徐寂宁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萦绕他心头的问题:“可为何您会这样喜欢有音呢?”

    徐太太对小儿子的问题有些惊讶,她注视着小儿子的眼睛,认真道:“因为她当初愿意为了那些谁也说不准话语,赌上所有前程,嫁给生死未卜的你。”

    徐太太不确定小儿子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她用一种既像是教导又像是命令的语气再度叮嘱道:“所以,你要待有音好一些,知道了吗?”

    徐寂宁看着母亲的眼神逐渐严厉起来,心中油然产生几丝惶恐,想起了过去犯错被母亲当场抓住并教育的情形,老老实实地回答“知道了”,而后在母亲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时落荒而逃。

    当晚,徐寂宁没再继续歇在书房,乖乖地呆在他和南有音的卧房,翻着书,等着南有音。

    在徐寂宁生病的几天,南有音已然与院子的丫鬟婆子打成一片,有时晚饭后无聊,她就去松梯屋里跟小丫鬟们说话,起初大家还有些怕她少奶奶的身份,后来慢慢熟络了,院子里的丫鬟们很快就发现她们这位少奶奶总是格外的好说话,她总是很体谅她们,尤其体谅屋外干粗使活络的丫鬟婆子,她会和松梯一起在徐府的庭院搜集松树的树脂分给手脚长着冻疮的人,她与乡下出身的丫鬟也能聊得来,甚至对农活很是熟悉,她总是诚惶诚恐地接受她们的侍奉,仿佛她不是少奶奶而是跟她们一样的小丫鬟……

    南有音在松梯屋里听一个小丫鬟讲述自己村子里闹鬼的故事,她听完后往卧房走,心禁不住感觉毛毛的,感觉头顶漫天的星辰像是眼睛在注视着她,吹在身上的风也阴恻恻的好像要包围她一般,她一面回味着小丫鬟瘆人的描述一面不由自主地蹑手蹑脚穿过正厅走去卧房,满脑子都是鬼怪之事,思考要不要叫松梯今晚过来陪她,推开门时猛然发现屋里居然有个人影,一时以为见鬼了,被狠狠吓了一跳,猛地撞上了门框,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徐寂宁正在屋里蹲着拨弄火炉,被吓了一跳,他与门口的南有音四目相对,南有音忍者肩膀的疼痛冲他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他又迅速低头继续拨弄地上的火炉,炉中火苗在他的守护下愈发得奄奄一息,这让他有些尴尬,不得不向南有音释放求助的目光。

    南有音揉着自己被门框撞得生疼的胳膊,在徐寂宁的注视下认认真真地关上门,又非常仔细地把门栓插好,露出了在徐寂宁看来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似乎在说今晚你别想逃了。

    做完这一切后,她清了清嗓子,问道:“今天你怎么不躲在书房了,你忽然冒出来,我差点以为闹鬼了。”

    “太太让我来的。”徐寂宁不太自在地说。

    南有音蹲下身子拨弄即将熄灭的火炉,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想来的。”

    徐寂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随手翻开书案上一本的书,就着耳畔南有音捣鼓火炉与窗外风声看了起来。

    在南有音的一阵紧急抢救后,卧房内的小火炉再度焕发生机,稳定而持续的供给热量,南有音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冲着徐寂宁炫耀一般说:“你看,我弄好了。”

    徐寂宁侧眼看了眼火炉,同时也瞄到了南有音期待的眼神,他说道:“……你先休息,我再看一会儿书。”

    南有音显然对这个答复不太满意,催促道:“那你快点。”

    而后徐寂宁听到了一阵衣服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似乎是南有音在解开衣服,他手心汗津津的,心乱跳,眼睛盯着书上的字却读不进去了,更也不敢回头看。

    过了没一会儿,南有音的声音又从床的方向传过来了,她质疑道:“你到底是真看书还是假看书?好半天了也没见你翻页。”

    徐寂宁匆忙翻页,掩饰道:“只是内容有些晦涩难懂。”

    “晦涩难懂就别读了,”南有音浅浅打了一个哈欠,“你又不用科考,凭着门荫就能当官,读书也不差今晚这一时。”

    徐寂宁说道:“我看完这篇,你要是困了,就先睡。”

    他盯着书上文字就像在看陌生的符文,他没在琢磨文章句读,却在思索如何度过这一晚,他算算日子,过几天他因结婚而拥有的半个月的休沐假期就结束了,之后他就可以往官署住着躲几天了。

    徐寂宁又草草翻了几页书,不知道南有音睡着没有,却忽然听到她下床的动静,他下意识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又像被烫了一下,迅速收回目光。

    他不知道该将南有音放在哪个位置,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她的情感,在处理完这些难题之前,他更没准备好见识到她的身体。

    南有音刚刚撞上门框的半边肩膀越来越疼,她拖拉着鞋子做到镜子旁,撩起背后的头发,解开半边衣服,半边后背与肩膀都出现在镜子里,检查伤势。

    南有音扭着脖子查看着镜子里的肩膀,却忽然透过镜子看见徐寂宁红着脸翻书,忍不住笑出声。

    南有音的笑让徐寂宁感到几分窘迫,他只好扭过头来,问道:“你怎么啦?”

    南有音说道:“正好你过来瞧瞧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肩膀痛,刚刚那一下好像撞的不轻。”

    “这……不合适吧……我和你……”

    “我和你已经是夫妻了,有什么不合适?”

    南有音亮闪闪地大眼睛注视着徐寂宁,使得徐寂宁无言以对,只好拖着因不安而过分沉重的腿走近。

    肩膀处细腻肌肤上出现了好大一块淤青,确实伤的不轻。

    他说道:“明天我叫人送些活血化瘀的药来,今晚你先早些休息吧。”

    南有音盯着徐寂宁问道:“那你呢?”

    “我?”徐寂宁脑子空空的,说道,“我再看会书。”

    南有音有些恼火:“还看书?我等了好就了。”

    “嗯,你先睡吧。”徐寂宁转身又坐到了书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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