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疲倦,南有音睡得很好,一夜无梦,再度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了,徐寂宁不在,她身侧的床空了,于是她在床上无拘无束的摆成一个大字型,又睡了过去,直到正午过后屋里越来越热,她才不太情愿地爬起来。

    睡过一夜后她感觉身体好多了,虽然四肢还是发酸,但已经影响不了她上蹿下跳了。

    桌上摆着两个包子,还有凉好的水,看起来像是徐寂宁留给她地早餐。

    南有音抓起两个凉透了的包子几口吞了进去,冷了的包子馅油腻腻的,还有一股怪味,她是不挑剔的,但她下意识觉得徐寂宁是咽不下去的。

    她不知道这两天徐寂宁有没有吃东西,徐寂宁本就挑三拣四,过去银子充足时还能有条件挑挑拣拣,现在打零工度日,她能吃下地摊小贩的手艺,徐寂宁够呛。

    但她转念一想正常人又不会把自己饿死,于是就懒得想徐寂宁了。

    她把自己洗漱拾掇干净了,看了看自己头上散乱但不至于完全散开的发髻,这会子却又想起徐寂宁了,但徐寂宁显然不在,她不敢动自己的头发,只好学着街上妇女的模样裹了块头巾遮掩一下,然后出门去酒馆听说书了。

    酒馆里零零星星没有几个人,南有音抠抠搜搜选了一碗最便宜的酒,然后就坐在前面听说书的讲话本子。

    不一会儿酒肆小二就把冰镇了的酒端了上来,南有音惊讶她选的酒又便宜又大碗,略略尝了一口舌头差点被煞掉了,她没有徐寂宁那样地舌头,尝不出好坏,只能粗略猜到这酒度数大概不低。

    她闲着没事,就一口一口的抿,越来越觉得酒馆说书人讲得话本子都不好听,连着听了三个话本子,碗里的酒也见底了,南有音脑袋有些晕,当场拍桌子说这故事结尾不好。

    上次她和徐寂宁在酒馆打探消息时她就在这听了一肚子憋屈的故事,这次也是,她算是发现了,整个末山城的话本子质量比起京城来实在落后太多了。

    台上说书的听有人说不好,见说话的是一个粗布衣服的小姑娘,便下台来和她理论。

    “你个乡下丫头懂什么?”说书人上下打量她的穿着,又见她喝地是最便宜的酒,语气里带了几分轻蔑。

    有几分醉意的南有音立刻被这说书的激到了,她立刻说道:“只说你最后讲得这出殷巧娘二嫁宁少君,殷巧娘嫌弃宁少君好吃懒做愤而和离,宁少君醒悟悔不当初奋发图强高中状元,这些倒也罢了,怎么结局非要殷巧娘后悔了,非要去做再嫁宁少君做妾?依我看殷巧娘胆大聪明才会选择和离,宁少君因着和离醒悟,殷巧娘该是他的恩人才对,宁少君该对她礼遇有加,不应该像你讲的那样嘲笑她有眼无珠不识未来状元郎,这结局叫人听了可不痛快。”

    南有音一番话说下来,酒馆里零散的几个听客琢磨了一下也都点头称是,说书的仍是不服,说道:“姑娘这改法倒是新颖,可末山城里哪能找出这样的话本子,你若嫌结局不好,便自己写去。”

    说书的冷冷笑了两声,又道:“不过看姑娘这打扮,估计大字也不识一个,也就逞逞口舌的威风。”

    估计是酒壮怂人胆,南有音大声说道:“谁说我不会,拿笔来,我这就把你这故事改了。”

    酒馆里的其余看客一下子都兴奋起来,围到了南有音身边,她提着笔,愤愤然把这出殷巧娘二嫁宁少君改了,她原想写两人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可周围人非要看破镜重圆,她略一琢磨,剧情变成了宁少君高中状元后仍然念着发妻,拒绝了皇帝招他做驸马的主意,回乡重新求娶殷巧娘,这次他不在好吃懒做,而是勤学守礼,学会洗衣做饭,终于凭借一碗打卤长寿面重新赢得殷巧娘的芳心,自此两人开了一家面馆,隐居乡下,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有人啧舌,说宁少君都中了状元了怎么还回家开面馆,简直太假了,南有音酒上了头,忍不住说道:“谁说考上状元就不能开面馆了,人各有志,又不是非要读书,更何况就算是状元郎,到了京城做官儿,仍旧要吃百姓纳上去的粮食过日子。”

    南有音又想起徐寂宁在京城做官被排挤的事,有些为他抱不平,又说道:“何况当官儿也不一定是什么好差事,官场上变幻莫测的,人心也难辨真假,说不定还不如当个面馆老板自在呢。”

    众人议论纷纷,有一人忽然向南有音问道:“姑娘哪儿的人,口音不像是本地的。”

    “我?”南有音下意识回答的仍是儿时的家乡,“月陵的,离这儿很远,在北地一个经常下雪的地方。”

    那人又说:“可我听姑娘口音好像有京城的腔调呀。”

    南有音感到几分奇怪,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却找不到说话的人,酒馆的众人又提议叫南有音把其他话本子也改了,南有音忙得不亦乐乎,这点小小插曲也就抛到脑后了。

    南有音改过的话本子结局收到了很多称赞,临走前酒馆的老板娘还送了她好多点心,叫她记得常来改话本子,这让她一时有些晕晕乎乎的,觉得中了状元的不是什么宁少君之类的,而是自己。

    她离开酒馆时不算太晚,但天色昏暗,刚刚出门时阳光灿烂的大晴天转眼间就变成了黑压压的乌云天,天边的云彩黑得像是要掉下来,压的地上没有一丝流动的风,预示着将有一场暴雨来袭。

    南有音怕被雨淋,紧赶慢赶回到客栈,她一推开门,就看到徐寂宁卷起一条腿地裤管子,见她回来紧张又迅速地把自己的裤腿放下,仿佛怕她见到一样。

    但南有音的注意力被桌上一小团黑漆漆脏兮兮的铜板吸引了,她很熟悉这种油腻的铜板,码头的工钱就是这样的。

    “你去码头了?”

    “你去喝酒了?”

    两人异口同声。

    徐寂宁闻到了南有音身上的酒气,一种劣质酒水的味道,他说道:“你喝的酒很便宜?”

    “最便宜的酒啦,放心,花不了几个钱,”南有音扬了扬手里的点心盒子,得意洋洋道,“我把酒馆的几出话本子改了结局,老板娘还送了我点心,其实是赚啦。”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徐寂宁小声道,“我想说你不该喝太差的酒,容易醉,伤嗓子伤胃,我也去码头赚钱了,下次你想喝可以喝好点的。”

    “不是,你真去码头了?”南有音发现徐寂宁的额头爆皮了,像是被太阳晒的,她觉得难以置信,她已经默认徐寂宁这样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吃不了这种苦了

    “嗯,不过工钱还不如你的一半,”徐寂宁垂着眼帘,他在码头混得不咋样,他不太知道该如何融入其中,可能他白面小生的相貌在肌肉结实的劳工中格格不入,也可能他举手投足的矜贵气度看起来太过弱不禁风,在码头这样一个靠力气生存的地方毫无用处,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效率实在太低,叫人看了笑话。

    但他还是说道:“等我再去几次熟悉了就好了。”

    南有音清点了铜板,算了算开支预算,然后突然笑出了声,天气很闷,她的笑声听上去都不怎么清脆了。

    徐寂宁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我算了算账目,要是想要维持咱们两个的开支,咱们就得不停地去码头做工,”南有音又笑了一阵,扶着桌子勉强道,“我只是在想,过个十天半个月,咱俩就晒成古铜色,身上练出满身的腱子肉了。”

    她一想到又瘦又白净的徐寂宁变得又黑又壮,就觉得很滑稽又很好笑。

    “不过话说,咱们要在这待到什么时候啊?薛大人有回信了吗?”南有音止住笑后问道,“酒馆老板娘说她哪儿还有好多老套话本子,要我有空就去,把结局都改一改,翻新一下。”

    “对了,薛大人的回信了,我回来时刚刚收到的。”徐寂宁把桌上的一纸信笺递给了南有音,“你看看你能不能读出什么?”

    信写得文绉绉的,南有音读完一头雾水:“呃……薛大人好像没说什么有用的?”

    徐寂宁道:“我也奇怪,这信上写的好像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两人对着信笺左看右看,分析无数,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现。

    窗外的乌云压得更低了,似乎就挂在了屋檐,屋里彻底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了,南有音点了一盏灯,忍不住道:“可能薛大人就是没什么要说的吧,只是你寄信给他,他觉得不回复不太好意思。”

    “这不太可能,父亲说过薛停严谨甚微,皇上可能就是看重他这点才派他巡按岭南,”徐寂宁举起信笺,对着灯光继续仔细查看,“我猜肯定有什么,只是我们——”

    他的声音骤然停止,将信笺与烛光离得更近了些,片刻后猛然一震:“这信有夹层!”

    他和南有音对视一眼,两个脑袋凑在灯下,紧张地一点一点揭开信纸夹层。

    夹层的内容很简短,寥寥几句,一是说皇帝派徐寂宁来末山是为了查永安王谋反的证据,二是说永安王似乎已经觉察到朝廷的意图,让徐寂宁千万小心,万不可暴露身份,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天空骤然传来一阵响雷,像是在屋顶上炸开一样,南有音与徐寂宁双目相对,具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藩王谋反,自古以来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南有音起身关上开始潲雨的窗子,隔绝了外面阵阵雷鸣与哗哗作响的雨声,屋内忽然安静了很多。

    “万不可暴露身份……”徐寂宁喃喃道,“如此看来当初那场火——”

    大火过后徐寂宁曾返回去看看还能不能捡到点剩余的破烂,却无意听到有人说那火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想起那日他们去了当地的赌场,一口京城的官话显得难以融入。

    他们二人的身份恐怕早就暴露了。

    只是大火过后他与南有音从京城带来的东西烧了个精光,两人趁着天还未亮就换上了本地人的装扮,融入到了码头附近的人潮之中,一时叫人找不到了而已。

    徐寂宁回想他这几日在外几乎没有开口说话,虽然不至于暴露京城身份,但在码头一众劳工中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模样未必不会遭人怀疑。

    “有音,”徐寂宁嗓音在沉闷的雨夜显得有些凝重,“最近你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事吗?”

    南有音道:“我在酒馆时,有一个人说我有京城的口音。”

    话音落后,两人具是瞪大了眼睛,一片安静之中,他们都听到了楼下传来了一些嘈杂的声音,徐寂宁猛地起身拉开门,嘈杂的声音更清楚了,有人闯入了这家客栈,在搜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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