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时,南有音与徐寂宁浑身上下湿透了,发梢衣角,滴滴答答地渗水,一路走回房间,留下了一行水渍。

    徐寂宁叫来店小二,叫他打些热水,他与南有音要冲去身上凉飕飕的雨水。

    店小二问道:“客官是要一人份的热水,还是两人份的?”

    徐寂宁觉得店小二问了一句废话,但依然温和道:“自然是两人呀,你看,我们两个都淋湿了呀。”

    店小二却挑眉:“唔,你们两个是夫妻吧?干脆就要一份热水得了,省得我费力。”

    徐寂宁疑惑:“可我们是两个人啊。”

    南有音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忙把徐寂宁拉到一旁,摸出几枚铜板放在店小二手心,笑道:“就要两人份的。”

    店小二走后,徐寂宁忍不住嘟囔道:“分明两个人,他却偏要偷懒,只烧一份水。”

    南有音诧异地瞅了一眼徐寂宁:“你没听出他什么意思?”

    徐寂宁一脸忙然。

    南有音翻了一个白眼,解释道:“他说我和你既然是夫妻,那便一起洗,这样他也就能少送一次水。”

    南有音直截了当地说道:“小二是在问你要不要跟我洗鸳鸯浴呢!”

    然后,南有音笑嘻嘻的,注视着徐寂宁的脸一点一点的涨成了红色。

    南有音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徐寂宁,又故意追问:“话说,你知不知道‘鸳鸯浴’是什么东西?”

    徐寂宁红着脸,目光瞥向别处,局促道:“我当然知道!”

    南有音畅快地笑了一阵,店小二也敲门送来了第一份水,她问徐寂宁:“你先还是我先?”

    “你先吧……”徐寂宁仍然很是局促。

    南有音在木盆中放满了水,正准备脱衣服,徐寂宁却忽然叫了她一声。

    她扭过头去,恰好与徐寂宁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她准备解开衣服的手顿住了,她忽然意识到朋友之间大概不至于互相看对方洗澡,难得地感到尴尬起来。

    徐寂宁脸很红的咳嗽一声,他将书桌旁的薄纱屏风拖了过来,正好遮住了木盆。

    “还是你想得比较周到。”南有音松了一口气,躲到了屏风后面,宽衣解带。

    她浑身赤裸地浸入温暖的水中,暖融融的热水驱散了雨水所带来了寒意以及黏黏糊糊的感觉,她觉得被环绕拥抱着,惬意地很,不由自主地轻轻哼起了小曲子。

    一曲还未哼完,南有音忽然发现木盆左侧边缘趴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

    她与蝙蝠黝黑的眼睛对上了,大眼瞪小眼,接着蝙蝠忽然拍着翅膀向她冲了过来,她被狠狠一吓,失声尖叫。

    听到南有音惊恐的叫声,徐寂宁不假思索,冲了过来。

    南有音尖叫着指着那只围着她不停扑棱翅膀的蝙蝠,叫要徐寂宁快点把它赶走。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蝙蝠从窗户施施然的飞走了,只留下气喘吁吁的徐寂宁,惊魂未定的南有音,还有在地面上流淌的水——刚刚南有音扑腾出来的。

    片刻后,南有音与徐寂宁的视线又一次相撞了,几乎是刹那间,南有音意识到自己□□,缩起了身体,徐寂宁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的,立马闭上了眼睛,迅速转身离开,只是耳朵红的厉害。

    房间里一时无比的安静,既没有了徐寂宁翻书的声音,也没有了南有音洗澡的声音。

    南有音倍感尴尬,但她转念一想,又安慰自己说:“过去你当他与你是夫妻的时候,不是还逼他看自己的身体吗,反正早就被看过了,况且被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而且说不定他比你还要尴尬呢……”

    最后南有音想了一个离奇的理由宽慰尴尬的自己——朋友嘛,坦诚相见嘛。

    她这么一想,感觉好多了。

    于是房间内又重新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与欢快又轻浮的小曲儿。

    但徐寂宁脸上滚烫的温度还没有降下去,他仍然惴惴不安,试探着叫了一声:“有音?”

    “嗯?”

    “刚刚……”徐寂宁尴尬到说不出口,咬着嘴唇结结巴巴道,“那个,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哦,其实也没关系。”南有音平静地搬出了她刚刚悟出的理论,“朋友之间坦诚相见也没什么,所以过会儿你洗澡,我也去看你两眼就好了。”

    徐寂宁爆发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听起来是被吓得呛到了。

    南有音很快沐浴完毕,遣店小二收拾了,换徐寂宁躲到那层薄纱屏风后沐浴,她则一边晾干头发,一边翻徐寂宁的书,书是记载赋税制度的。

    徐寂宁这一路上一直在给皇帝写他那份冗长的有关岭南赋税改革的奏折,故而他一直在翻阅各地地方志里有关赋税的内容。

    南有音翻了几页,顿感头疼,书里的内容她实在没有兴趣,但她怀疑父亲南晨颂会感兴趣。

    南老爷南晨颂挂在户部盐铁之下,敏于计量,精通各种收纳开支。过去南晨颂教南有音与南玉振读书时,曾教过两人关于本朝各种赋税的计量之学,但两人都不感兴趣,南有音学了个大概,至于南玉振,让南老爷觉得一言难尽。

    南有音盯着书看,愈看愈觉那些赋税制度在书里张牙舞爪,便迅速合上了令人眼晕的书,歪在床上发呆,耳边不断传来徐寂宁沐浴时的涓涓水声。

    她不由自主的将视线投到声响之处。

    绣着玉兰花的屏风很薄,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屏风后的剪影。

    南有音无聊地看着剪影的动作,无比单调的水声使得她愈发地犯困。

    在她即将睡过去时,她听到了“哗啦”一声,接着她看到徐寂宁从木盆中站了起来,先是左腿,接着右腿,迈出了木盆外。

    徐寂宁的剪影无比清晰的倒影在屏风上。

    他整个人偏瘦,故而腰似乎格外的细,但肩膀又足够宽直,不至于显得背部单薄,两条腿虽不擅行走奔跑,却也笔直修长,肌肉匀称,无论是谁,哪怕是格外刻薄的南玉振见了,也不得不承认徐寂宁的身体各个部分非常的和谐,极具美感。

    南有音忍不住好奇徐寂宁的身体了,成亲半年多,两人夫妻生活方面一直是她主动推进,当然推进的很是失败,至今她还没真真切切地见过徐寂宁的身体。

    她盯着屏风后的完美剪影直愣愣地瞧,有那么几个瞬间恨不得将屏风瞪破了。

    “咳,有音,”屏风那头的徐寂宁轻轻咳了一声,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在盯着我?”

    他的后背感受到了炽烈的目光,炽烈到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罩了起来,让他非常的不自在。

    “没有,我没有盯着你。”南有音目不转睛,面不改色,继续注视屏风后的剪影。

    剪影有了新的动作,似乎正在穿衣服。

    南有音聚精会神。

    “有音?”

    “怎么啦?”南有音理直气壮道,“我没看你。”

    “有音!”徐寂宁有点急了,他的感觉不会错,只要南有音盯着他,他就会产生被她的目光包围的感觉。

    “好吧。”南有音悻悻收起了目光,躺在床上眼观鼻鼻观心。

    过了一会儿,徐寂宁也上床躺下了,熄灭了蜡烛,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南有音与徐寂宁都很清晰的闻到了对方身上沐浴过后淡淡的香味。

    这份香味随着他们的眼睛渐渐适应黑夜,能够借着皎皎月光看到彼此而消散了。

    他们两人自从离开岭南已经分房睡一段时间了,骤然再度聚在一起,尤其是聚在客栈里不够大的床上时,有些不适应。

    徐寂宁局促地躺在床沿,南有音则躺在中间,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不是自己单独一张床了,迷迷糊糊间大开大合地翻了个身,直接翻进了徐寂宁的怀里。

    胳膊搭在徐寂宁身上,腿也搭在徐寂宁的腰上,惊得睡眠一向很浅的徐寂宁一个激灵,直直滚下床去,也连带着怀里的南有音一起掉了下去,摔得龇牙咧嘴。

    这一晚经由这么一出闹剧,两人再度爬到床上时困意已然烟消云散,再也睡不着了。

    于是他们开始聊天,胡扯乱扯,南有音说起了徐寂宁那赋税奏折,评价说读起来索然无味。

    徐寂宁立刻表示赞同,他说他写得也相当痛苦,不然是不会写这么久的。

    当初他奏请皇帝宽恕永安王一事的无辜家眷官吏时,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倚马可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是发回京城后就没了音讯。

    而现在这篇,一路上就没怎么搁下笔。

    徐寂宁叹了口气道:“赋税之事,实在繁杂,政事大多本就无趣琐屑,赋税度支更是如此。”

    南有音说道:“不过我爹还挺擅长的。”

    “南老爷当然擅长,不然也没法在户部盐铁下面干那么多年还毫无差错。”徐寂宁微微蹙眉,“可是按理讲,你家不该那么穷的。”

    南有音恼火道:“我家不穷!”

    “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徐寂宁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南老爷的职位是个肥差,按理说你家的情况虽不至于像徐府一样,却也应该相当富贵殷实,但现在却,呃——

    徐寂宁尽量委婉:“有点略显清贫。”

    南有音不满道:“那只能说明我爹两袖清风!”

    “有音,南老爷究竟是怎样的?”徐寂宁问道,“我见过他几次,每次都对我毕恭毕敬的,叫我怪不好意思的,但是你口中说起他,反而叫人觉得他胆子大的惊人,说得全是些……”

    徐寂宁压低了声音:“……大逆不道的话。”

    “那些话都是过去爹教我和玉振读书的时候偷偷说得,”南有音警觉道,“怎么?你该不会要给我爹治一个诽谤朝廷的罪名吧?”

    “怎么可能!”徐寂宁小声道,“其实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当然啦,”南有音略有点自豪道,“我爹可相当聪明!不到二十就考中了,跟你爹还是同期进士呢。”

    徐寂宁却又困惑道:“有音,南老爷为何一直没有升迁?南老爷这样有胆量和见识的人,怎么这么多年了,始终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挺奇怪的。”

    南有音则说道“可能因为大家有眼无珠。”

    徐寂宁不是很认可,但还是说:“等回到京城,我想向南老爷请教些财政政策的内容。”

    “好呀,我爹肯定会高兴,”南有音轻快道,“他一直想方设法的要讨好你呢,你要问他问题,他简直求之不得。”

    徐寂宁说回京后要请教南老爷,南有音说她要吃南老爷烙的饼,南有音畅想了一阵回家,又开始思虑回到徐府。

    她不禁问道:“回到徐府之后,我们该怎么办?还是夫妻?”

    徐寂宁反问:“你想要怎么办呢?”

    南有音犹犹豫豫,给出了答案,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了:“对外还是老样子,我和你是夫妻,对内,也是只有咱们两个知道我和你只是朋友而已。”

    “好,听你的。”徐寂宁温和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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