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休整了几日,很快一切回到了往日的情形,徐寂宁照常上朝,南有音在府里跟两个小侄子玩,时不时到宋知落那里吃茶。

    宋知落与徐缄平院子前面的池塘里开满了荷花,风吹荷动,蜻蜓游鱼。

    南有音陪着小甲小乙跑闹一阵,累得满头是汗,宋知落便叫丫鬟将两个小孩抱走吃些瓜果,自己则与南有音在湖心的凉亭乘凉。

    南有音痛饮数盏莲子茶后 ,宋知落忽然发问:“有音,你和寂宁之间……”

    南有音瞬间被茶水呛到了。

    宋知落温柔地轻拍她的后背,又递给她手帕擦脸。

    南有音有点心虚道:“我和徐寂宁之间怎么了?”

    “倒也不是什么,”宋知落有些犹豫,“只是觉得你对他似乎不似从前了,过去你来我这儿,总要问我许多寂宁的事。”

    “呃……”南有音自己倒是没有留意过此前总把徐寂宁挂在嘴边,“可能是因为我跟他成亲半年多了,所以没什么好问的了。”

    宋知落温柔地笑了:“有音,跟我无须讳言。”

    南有音沮丧地一叹:“这么明显吗?”

    “当然很明显,有音,你看向寂宁的眼神跟过去不一样了。”宋知落有些担忧道,“有音,你该不会后悔了吧……”

    “后悔嫁到徐府吗?这也确实,”南有音注视着高高的院墙闷闷道,“自从成亲,就好像被关了起来,过去种种未来种种可能,全都被截断了,只剩下做徐寂宁的妻子这一条路可走了。”

    南有音伤心道:“那时我以为自己会愿意,可是现在我不喜欢徐寂宁了,也就后悔了。”

    宋知落轻轻叹了一口气,南有音的话证实了她的忧虑与恐惧,又一个姑娘同她一样被困住了,她眼睁睁看到南有音眼底的天真烂漫一点一点的被爱情与婚姻这两把锉刀挫伤,她忧惧这个比她年轻不少的女孩要走上同她一样的道路,孤独困守,了此残生。

    她揽住南有音的肩头,想要说些什么,喉间却哽咽到说不出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毕竟无论怎么说,现实都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南有音感到额头有水滴落下,心中一阵茫然,忽而意识到宋知落也是困在了这侯府之中,眼眶发酸。

    她张开双臂揽住了宋知落,将脑袋埋在她的胸口,两人像是融合在一起一般,她不忍宋知落流泪,便宽慰她道:“没关系的,其实我大部分时候还是挺开心的,我最近忙着写话本子呢,没空想其他的。”

    “我可以在话本子里写咱们两个自由自在,心随天地宽,”南有音说道,“我会是女侠,仗剑走天涯,你就当茶馆的掌柜,我时不时回去你哪儿喝杯茶歇息,乱拳赶走捣乱的客人。”

    宋知落闷闷笑了:“真好,我和驰光都喜欢茶,小时候还约好长大后一块开一家茶馆。”

    “那我就在话本子里把这些写出来!”南有音眼睛亮亮的,同宋知落描述了她想象中的茶馆。

    宋知落则时不时插嘴,纠正完善一些诸如用什么样式的茶壶茶盏,茶馆的装潢该如何陈设,仿佛她与薛驰光真的有这么一家茶馆一样。

    南有音笑着畅想道:“每到过节放假,大哥和小崔太史回去茶馆,二哥也会带着书去,还有徐寂宁,我们聚在一起,是很好的朋友,你会请我们品尝最新的茶,我会说我四处旅行的故事,二哥会与大哥和小崔太史互相打趣,至于徐寂宁……”

    南有音的笑容有点枯萎:“或许他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我跟他会在一张桌子坐下来,只是大概不会像现在这样熟识了……”

    “不过也没关系,”南有音语气依旧轻快,“我会骑着我的马,走遍天涯海角,到那时,我会认识更多更好的朋友,徐寂宁也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宋知落将南有音揽地更紧了一些,喃喃道:“若是真像你想的那样就好了。”

    南有音还要继续编下去,在脑海中建造一间精美的茶馆,茶馆里的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徐夫人侍女的到来,打破了她与宋知落缥缈梦幻的幻想。

    侍女说太太要见南有音,南有音忐忑不安的走了,她早就想到太太会找她谈话了,尤其是在岭南时徐寂宁写了一封家书,在里面说自己不举。

    徐太太看起来也消瘦了不少,她叫南有音坐在她的身边,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虽是嘘寒问暖,但也真挚诚恳。

    “自从寂宁和你去了岭南,我便没睡过一夜的囫囵觉,夜夜都梦见你们遇难,有时掉下悬崖,有时有时被追杀的……”徐太太叹了口气,重新挂起笑容,“还好你们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有音,这一路多亏了你,”徐夫人紧紧握住南有音的手,“我知道寂宁那孩子是什么样,如果不是你,他……”

    徐夫人说不下去,她无法将“他早就死了”这种恐怖的言语说出口,深深呼吸几次,注视着南有音的眼睛,说道:“有音,辛苦你了。”

    南有音则灿烂的笑了笑。

    徐太太与她又闲聊了一阵过后,话题果然不出所料的飘向了那封从岭南寄来的家书。

    “寂宁,他……”徐夫人似乎面露难色,“有音,那封信上写的……”

    南有音思考了一下,既没说徐寂宁撒谎,也没说徐寂宁确实不举,而是折中道:“他从来不碰我。”

    徐夫人微微一笑,淡然道:“寂宁说得不是实话。每次他撒谎,很轻易便能看出来,我是他的母亲,更比旁人能察觉。”

    “寂宁故意这样说,”徐夫人注视着南有音问道,“只是为了打消我与南夫人催你们生小孩吧?”

    事实确实如此,南有音讷讷说不出话了。

    徐夫人轻声哼一声:“寂宁竟连这种主意也想出来了。”

    南有音有点紧张了,她是见过徐夫人板起脸的样子,一直有些怕。

    但徐夫人没有摆出那副威严的架势,只是看上去有些头痛,她捏了捏眉心,困惑道:“钦天监的人分明算过你们两人的命格,是极为合适的,可是你们两个……寂宁昨天不知怎么,跟我说你们两个不是夫妻是朋友,这算什么话!真是奇怪……”

    徐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对南有音说道:“有音,你多用点心。”

    南有音不想听这种话,忍不住嘀咕道:“之前我很用心了,是他故意不想碰我的,现在我也不想碰他了。”

    “现在不一样了。”徐夫人说道,“寂宁变了,他对你跟之前不一样了。”

    南有音不以为然。

    徐夫人又问道:“有音,你天天和小甲小乙一块玩,难道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南有音直接说道:“我和寂宁现在没什么感情,怎么能生出小孩?”

    她声音小了下去,低声嘟囔道:“既然寂宁都告诉你了,那我也只好说了,朋友之间怎么会做生小孩的事呢?我跟他是朋友……”

    徐夫人忍不住笑了,好像南有音讲了什么笑话一般。

    半晌她抹了一下眼角笑出来的泪,评价道:“你们两个还没长大呢!就算你与他是朋友,也不妨碍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呀。”

    南有音摇头:“我又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

    她搬出了徐寂宁曾说过的话:“夫妻之间若是不两心相许,也只是表面夫妻。”

    徐夫人脸上的笑容消散了,转而被惆怅取代了:“你这话是寂宁说得吧,这些话过去静祺便总是说……”

    “太太,我知道京城里高门贵族夫妻大多没什么感情,只是门当户对的亲事,”南有音脸有点红,沮丧道,“但是是跟不喜欢的人,实在做不来那种事儿。”

    南有音把徐夫人过去教育徐寂宁的话说完了,叫徐夫人无话可说了。

    但这次徐夫人没再拿出“大家都这样”或者“向来如此”的话继续反驳南有音,而是反问她道:“你怎么肯定没有感情?”

    南有音闷声道:“经历生死过,自然有感情,但顶多是同甘共苦的朋友罢了。”

    南有音觉得她说了也是白说,徐夫人怎么会理会她这一套朋友理论呢。

    果然徐夫人又被她逗得笑了,大概是觉得她幼稚可笑。

    “岭南一趟,寂宁回来后跟过去不一样了,”徐夫人笑够了之后又耐心解释道,“他现在为了你,连不举这种借口都能说得出来,有音,天底下没有男子愿意说出这种话。”

    “我知道……”南有音有点动摇,南老爷愿意为了无法生育的南夫人说出这样的话,毫无疑问是因为他不愿自己深爱的妻子受到半点非议。

    那徐寂宁呢?

    南有音走出徐夫人的院子后陷入了迷茫。

    徐夫人告诉她徐寂宁变了,说徐寂宁心里有她,但她拿不准徐夫人是有意凑合还是事实确实如此,于是她决定等徐寂宁回家后亲自问问他。

    但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徐寂宁,却等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徐寂宁岭南有功,连升数阶,还送来了不少赏赐。

    这些好消息让徐府上下都一片欢欣,南有音也跟着高兴起来,只是一直到天黑,论功行赏的主角徐寂宁都没有回府。

    南有音猜测徐寂宁升官了有事要忙,与松梯说了会儿话,又翻了翻三姐徐静祺留在竹箱子里的话本,渐渐犯困,打算睡了时,门外却又有动静。

    徐寂宁拖着脚步,无比沉重地走进了卧室。

    “你回来啦?听说你升官啦,恭喜恭喜!不过我还有其他的事要问你,太太说你——”南有音从床上爬起来,却看到徐寂宁脸上毫无喜色,反而异常惨白,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刚升了官的徐寂宁坐在床边,怔怔盯着南有音,眼睛里布满了细细的血丝,他哑着声音说道:“皇上说要处死所有与永安王有关的人,所有的家眷,官吏,甚至百姓,我看到名单上有——”

    徐寂宁咬着嘴唇嘶声道::“有阮氏一家老小。

    “我向皇上求情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头,指节发白,“我恳请他不要滥杀无辜……”

    “但皇上说,没有无辜的人,”徐寂宁声音颤抖,“我说永安王有罪无罪也是陛下说了算,更何况岭南百姓……”

    他没再说皇帝的反应,南有音只看着他灰暗无神的眼睛就知道了结果。

    忽然间,夏末秋初燥热的夜晚无比的寒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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