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伊普尔大陆的所有人,都在仰望天空。

    那是翻遍史书和神话典籍都不曾记载的,奇异的天象。

    天空燃烧着烈火,不管身在伊普尔大陆的哪一处,都能看到狰狞翻滚的火舌,穿梭在烈火中的六头魔龙的影子,和与魔龙展开生死相搏的兵器怪物。火雨和陨石不间断地落下,像是大波斯菊攒动的花瓣。孩子们或是好奇或是惊恐地埋在母亲的怀里,指着天空,大人们无不忧心忡忡,无助地看着漫天的陨石在离地面越来越近时,又被看不见的屏障拦住,碎成扑天的灰尘和火星。

    人们会想,那些遭到过法尔奈丝神罚的城市,住在那里的人,他们在死亡前看到的,也是类似的一幕吗?

    是末日来了吗?

    保护着他们的屏障,能持续多久?

    他们能活着看到明天太阳升起吗?

    这一天,军队停下了战斗,老师停下了上课,铁匠停下了打铁,工人停下了劳动。

    每个人都迫切想要回到亲人的身边去,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他们的最后一天。

    修迪斯立在皇宫的塔楼上。布雷克在前线举着望远镜。蕾雅的水晶棺被安置在冰河联邦的教堂里。佩拉站在领主府的落地窗前。阿诗兰在草场上手握创世十字默默祈祷。

    直到最后的一缕天光沉入黑夜时,月亮散发出紫色的光辉,随着魔龙发出的不甘哀嚎,它拖着断了五个头的身体,退出了这个世界。

    天火熄灭,陨石消失。

    夜空恢复原本的模样,紫色的月轮又大又圆,将海水和亚特兰蒂斯铺洒上紫色的光。

    奥古斯汀结束了它的使命,从天空坠落,在落入大海的瞬间化成一团紫色的火焰,铺满海平面,一切归于平息。

    塔罗……

    撑着护盾许久,浑身魔力都用尽了,莫大的悲痛和深深的空落席卷上身体,阿特露彼丝跌在地上,褪去了神明的外表,回到尤依的样子。

    塔罗,也没有了。

    【我出生的意义就是将自己葬送,这就是你们要的。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又为什么要让我存在……我只是想活下去啊。】

    【对不起,我又没有控制住那些负面情绪,毁掉了你的弓箭。】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到底是谁,这样披着别人的外壳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你说,在卡尔西雷斯他们眼里,我到底是谁呢?】

    【尤依·沙蓝戴尔,成为我的信徒吧,与道貌岸然的神祗,作对到底。】

    【你赢了,我教授你修炼到极致就可以与神祇分庭抗礼的失落魔法。如果你输了,就必须成为我的信徒。】

    过往的种种萦绕,悲运的灵魂碎片,随心所欲的欺诈魔王,温柔如孩童是她,阴霾如恶魔也是她。这个由矛盾构成的人,拼命想活出她自己,可到头来,却要连着爱蒂尔的职责一并肩负。

    为什么,要对她,如此残忍?

    泪水蓄满眼眶,没有办法遏制,大颗大颗的落下。法尔奈丝没有了,塔罗也没有了。想狠狠大哭一场,可是,这样文森特又会……

    “我已经没事了。”文森特在尤依的面前低身,略有冰凉的怀抱裹住她。

    在延绵万年的旧事与如今这一切的面前,一点心口刺痛,算什么呢?

    无所谓了。

    尤依渐渐的大哭起来。

    莉莉丝扯了扯欧泽尔的袖子,“塔罗……真的,回不来了吗?”

    欧泽尔望着渐渐平静的大海,奥古斯汀连碎片都没有留下,就像是从不曾出现过,“大约是吧。”

    圣加点燃雪茄,沉闷吐出一口烟圈。

    卡尔西雷斯双手插兜,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久后,凡德将苏醒的爱蒂尔,扶回了这里。爱蒂尔已经魔力枯竭到,连恢复这里的宫殿都无法做到,只能在这露天的破损宫殿里恢复元气。

    尤依哭完了,她向爱蒂尔说:“我有个请求,希望爱蒂尔大人能够应允。”

    “你说。”

    “请赐予千窟之地同伊普尔大陆一样的自然环境,神魔两族永世修好。”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尤依。

    爱蒂尔长叹一声,闭了闭眼睛,说:“好,等我的神力恢复,就这么办。”

    爱蒂尔又自责地喃喃:“这么多年,终究是我错了,光与暗……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

    她没有脸说出祈求原谅的话,而她最对不起的……她的眼前浮现塔罗的模样。

    那个她一直想要杀死的复制品,被她像扔掉污秽那样分离出去的东西,到最后,竟是塔罗义无反顾地跳进奥古斯汀,为了这个对她充满恶意怨念的世界而牺牲。

    “塔罗,我欠她……”

    两族修好的和平,也是塔罗希望的吧。爱蒂尔知道,塔罗一定是这么想的。她就是知道,因为,她们是同魂。

    还有法尔奈丝……

    “阿特露彼丝,我对不起你。”

    如果当年没有改造法尔奈丝的性格,没有拿掉她的人类之心,又怎么会有后面的悲剧?在自己被远大之神束缚的那段时间,没有余力顾及法尔奈丝,造成了法尔奈丝的失控,最终反噬到伊普尔大陆,反噬到阿特露彼丝的身上。

    “我已无颜,再面对你了。”

    尤依苦笑,没有说话。说什么呢?她不知道。她无法原谅爱蒂尔,也无法怨恨这个站在世界意志上考量的存在。

    唯有一样——接下来的路,她还将继续走下去。只有这样,或许才能看到新的光明。现在发生的一切,只是节点,不是结局。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被记录进伊普尔大陆的史册与典籍,成为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就和黑暗时代落下帷幕一样,后世的人把这一天,也视为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战争结束了。

    修迪斯主导了与冰河联邦、克洛斯王国流亡政府的谈判,撤出了帝国的军队。

    对于侵略这一行为,帝国政府公开面向全大陆道歉,并会按照谈判约定,支付冰河联邦与克洛斯王国战争赔款。好在赔款数额不算多,两国看在修迪斯个人名望上,做了一定程度的妥协。再有创世教廷从中调停,两国同意帝国慢慢还款,免除利息,不会影响帝国民生。如此,帝国臣民们也都接受了。

    为了振奋萎靡的人心,红翡之都举行了隆重的新皇加冕仪式。臣民们涌上街头,将皇室车队行驶的道路两侧挤得水泄不通。

    在帝国广播电视台全程转播加冕仪式的时候,尤依和文森特,正在冰河联邦的大教堂。

    当初蕾雅在两军之间,使用禁咒魔法,将自己和帝国的6万士兵封印。这种黑暗时代的暗属性魔法,当然得文森特来才能解得开。

    士兵的封印已经都解除了,帝国臣民因此轰动,只知道是教皇冕下魔力高强,并不知道这里头的真实原因。

    现在,尤依和文森特来到蕾雅的水晶棺前。随行的冰河女王和联邦选侯们、大臣们,全都紧张期盼着他们的圣女起死回生。

    水晶棺中的美人,睁开了眼睛。这一刻,许许多多人没抑制住激动的哭声。

    “尤依?”像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境,苏醒时入眼的第一个人,竟是尤依。

    美人从棺中缓缓坐起身,像是从银沙滩上醒来的古老人鱼,像是从祭坛上走下的迷路神明。苍蓝色的头发,像海水一样坠落在身侧。她揉揉昏沉的头,额角的蓝宝石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宽大松软的蓝色希顿裙衬托着初醒时的迷蒙慵懒,似晴海的细小浪花。她的颈上系着蓝色的丝带,衬得脖颈好像天鹅。

    一如初见。

    尤依向蕾雅伸出手,蕾雅下意识的将手搭在尤依的掌心。

    “战争已经结束了,冰河联邦获得了胜利。蕾雅,欢迎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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