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白苏还不明白那句“别后悔”的用意。

    但很快,身体就给了她答案。

    风驹的速度太快了,冷风灌入鼻腔,她连坐稳的机会都没有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

    她躺在一张矮榻上,地上铺满绣着诡异花纹的毯子,桌椅、家具都是少见样式,青烟从香炉中袅袅升起,檀香味儿格外令人心安——若不是一转头,看见了张人脸。

    “卧槽!!”

    白苏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脚将那人踹到了地上。

    “……你你你!”她紧急扯过被子,却发现自己衣衫完整,遮无可遮。

    地上那人闷吭一声,也似大梦初醒似的,捂着痛处半晌没回过神。

    “你谁啊!?”

    她刚凑近了些就被一把按回了榻上,听了一串叽里呱啦的话:

    【我为什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脖子被人死死掐着,白苏憋得眼冒金星,偏又怎么掐他都不放手,只能抬腿胡乱踢了一脚。

    “轻点!!这可不兴踢!!!”系统突然弹了出来,“是我把他送来的。”

    也不知踢着哪儿了,脖子上的那股力泄了几分,白苏趁机挣脱出来,往床脚缩了缩:

    “别过来,你再动我就叫人了!”

    她找了半天寻到能威胁人的东西,于是拔了头上唯一的簪子指着他。

    那日然扫了一眼那毫无杀伤力的木簪,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你救我?”

    “我什么时候救你了?”白苏脱口而出,忽然想到可能是系统干的:

    “你救的?”

    “嗯嘟,昨天他受伤了,我就小小地操作了一下,滴水之恩也是恩嘛。”

    系统调出的画面一片模糊,白苏感觉被人抓住了脚腕,一阵天旋地转后又看见了那张脸。

    “他这哪像受伤的样?”

    “高阶修士是恢复很快的,不是太致命的伤一个晚上就痊愈了。”

    白苏气得想笑,也拿簪头抵着脖子不甘示弱:“怎么,你小子还恩将仇报?”

    【你想要什么?】

    他没松手,把她锁得更紧了,一字一顿道:

    “你,无极门?”

    “什么无极门啊?”白苏一头雾水,偏又被勒得喘不过气,太阳穴突突地跳。

    “赶紧松手,我真叫人了!……阿姐……唔!!”

    他不知从哪里又腾出了一只手来捂她的嘴,雪松的气息蓦地充斥了鼻腔。

    那股不可控制的冲动又涌了上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缺氧,心跳的每一下都牵着肺腑发疼。

    “他说的无极门是一个杀手组织,独立于妖联和道盟存在的第三方组织。”

    “嗅觉可以调低吗?”

    白苏无心去听它的解释,只觉得这香气直往意识里钻,系统却像没听见一样:“但无极门首领的真实身份是你师父,这是一个未公开的秘密,你还是不要对外承认比较……”

    “我问你嗅觉可不可以调低。”

    白苏感觉自己已经快神志不清了,系统被打断后又沉默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

    “无权限。”

    脑海中冷不丁弹出一句提醒。

    “无权限。”

    “无权限。”

    “无权限。”

    “无权限。”

    ……

    “停!我知道不能了,别点了。”白苏捂住耳朵,试图屏住呼吸。

    “苏苏,你醒了吗?”

    陌生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听着十分苍老,至少是个祖辈的人物。

    她惊惶地看了那日然一眼,又听见白芷的声音:

    “阿婆,您又乱跑什么?”

    “我……我来看看苏苏醒没醒。”

    那日然闻声松开了白苏,却也没寻到出口,窗子全是从外头锁上的,门口也站了人。

    他回头剜了眼白苏,她不用看也能想见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屋内昏暗非常,她凭着记忆摸上一扇柜子:

    “快进去。”

    柜门拉开时发出了轻微的响动,门外的对话停滞了片刻,白芷继续道:

    “苏苏醒了我会去差人去知会一声的,天这么冷,您快回屋吧。”

    “可这都三天了……”

    “受了伤恢复也要时间的不是?”她的话语里满是无奈,“您都这把年纪了,不适合再用灵力救人了。”

    “愣着干什么?”

    她见那日然站在原地不动更急了,试图把他往柜子里推,边说边比划着往自己脖子上抹了一刀:“被看见了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你可别拉我下水。”

    那日然果然向前迈了一步,但与此同时,门也被推开了,倏忽见天光大亮,阿婆说着就走了进来:

    “我就看一眼,别的什么都不做。”

    冷气掺着阳光窜入屋内,白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倒回床上。

    但她没听见意料中的惊呼,只听着窸窸窣窣的一阵,床边坐了个人,淡淡的馨香幽幽传来,似是某种山花。

    “这又是做什么?”

    阿婆从怀里掏出个小包裹,反复给她把了几遍脉,又掀开了她的眼皮看了看:

    “不该啊,脉沉而涩,却形如数珠,瞳仁也不散,怎么会不醒呢?”

    “或许是妖气入体的缘故?主修净化的道友近日都不在不周山,暂时没法替她除祟了。”

    “不对……不对……”

    这几天,山里会治愈术的人都来过了,轮番给她灵力,自然是性命无虞。

    但阿婆的担忧不是毫无缘由的,白苏胎中不足,生下来就体弱易病,好不容易拜师习武强健体魄,这一遭受了重创说不准就打回原形了。

    她和白芷的父母在白苏出生不久就去世了,两姐妹几乎是阿婆全部的牵挂,一点闪失都要不得。

    阿婆明着是来探望外孙女,暗里也渡了不少灵力,不然白苏也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她摇着头,展开了小包裹,里面一排排码着银针,亮得白苏闭着眼都被晃到。

    “先扎两针试试看吧。”

    “等等!”

    气流拂过面前,那针似乎是往眼睛上来的,行针的动作被白芷及时阻止。

    “阿婆,这针也太粗了吧?”

    白苏大气不敢出,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如今也顾不得先担心柳四,暗暗问系统:“她不能真戳我眼睛吧?”

    “应该不能……吧?”

    “粗才有效,你不懂。”阿婆拨开了她的手,“这针呀,就是要从鱼腰入,从脑后出,止疲解痹,提神醒脑。”

    她说着就要下针,白苏连忙转了转眼珠,佯装痛苦地醒来:“……阿婆?”

    她尽力表现得茫然,偷瞄了一眼门口,那处早已空无一人,柜门也大敞着,只有几件衣裳而已。

    “呦,我的医术已经进步到隔空施针也能治病了?”

    针尖近在咫尺,白苏讪讪地笑了笑,一把抱住她的手。

    “阿婆神医再世,这有什么难的?”

    阿婆轻哼一声收起了银针,并不拆穿她。

    她比白苏想象得要年轻,眉眼间与白芷有几分相像。

    也许是修道的缘故,她虽满头白发却不见龙钟老态,面容已然老去但双目炯炯,即便皱纹横生也不显颓靡,独添几分仙人之姿。

    白苏望着阿婆有些出神,眉心落下一缕温热的触感。

    “你呀,在外这些年,真是学成人精了。”她点了点白苏的额头,“我倒是该得空问问你师父,到底都教了些什么鬼点子给你。”

    “听阿芷说你们因为怀石玉遇袭了?我早跟你师父说过把那东西拿远点儿,他非不听,还整天带在身上晃悠,遭人惦记了吧?”

    “什么好东西,成天争来争去的。我告诉你啊,日后就算他真要给你你也不能要,记住没有?”

    久别重逢,老人难免絮叨一番,一股脑说了许多,连白芷也忍不住插嘴道:“阿婆,你别光顾着自己说,先看看苏苏的情况。”

    “啊,是、是,”她扶着白苏坐起来,“感觉怎么样?”

    白苏动了动手脚,这才发现身上的伤口都已痊愈,双手也恢复如初,看不出半点烧伤的痕迹。

    “好多了,就是胸口还有点儿闷……那我以后还能练功吗?”她试探着问,阿婆随意摆了摆手,轻轻拍了拍她道:

    “别太担心,阿婆帮你把那些老筋淤脉都冲开了,就算……”

    她惊觉说漏了嘴,心虚地收起手转移话题:“没别的不舒服吧?恢复好了就出去走走,你叔子婶子都在堂屋里呢,走走走,我带你去见见。”

    她拉起白苏就往外走,枯瘦的臂膀格外有力,竟分毫都挣脱不得,不远处哄闹声渐涨,聚了许多人。

    “二姑!”

    “三姨!”

    问好声涌来,一浪接着一浪,白苏被阿婆推着站到众人面前。

    “看看谁来了?”

    “哟,难得一见,这不是咱们白大侠女吗!怎么几年不见清减了?”洪亮的声音穿透人群,一个身形壮硕的中年人抚髯大笑,抬拳就要与她相击问好。

    “放屁!你好好看看,这是苏苏!”一个中年妇人踢了他一脚,拦下了那没轻没重的一拳。

    “哦?这就是苏苏?”人群里走出一个戴着眼镜的精瘦男子,长衫几乎快垂到地上。

    不周山是高原之山,原住民多衣着鲜艳,爱偏襟广袖,半脱半穿。

    但此地多有后期迁入的汉人大族,奉守旧仪,习俗衣着都不曾改,长此以往,便有了如今人人尚汉裳的局面,白氏这样的汉族世家,更是恨不得把衣裙焊在身上。

    “苏苏?”长髯大汉撩了撩袖子,眯眼细看,复又笑起来:

    “哦!原来是她!”

    他拍了拍白苏的肩膀,朗声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这她哪记得?她被送去青葬山的时候还没断奶呢,认你是个哪门子的亲戚?”妇人嗔了一句,捧起白苏的手细细打量。

    “到底是个大姑娘了,出落得真水灵,跟她娘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净胡诌,她娘年轻时可没这么弱不禁风。”长髯男子反驳着,招呼着一堆人都围了过来。

    “我看倒是风姿飒然,直有老太太当年的风范,您说是不是?”她挪出一只手来去牵阿婆,后者早也笑逐颜开。

    “都别嘴贫了,来,我带你认认。”阿婆挽着白苏指向大汉与妇人,“这是你姨叔姨婶,整天瞎闹腾,出了名的一对冤家。”

    “三姨!”妇人笑嗔,倒也不顶嘴。

    “姨叔姨婶好。”白苏对着两张陌生的面孔问好,颇有些过年走亲戚的感觉。

    “好!好!”二人笑着应。

    “这是你表舅,从前与你母亲很是要好。”她指着长衫男子,转头问他:“你看苏苏和小薇像不像?”

    长衫男子笑了笑,理了理衣衫,礼节周正地拱手道:“不像白薇,倒真跟郭潇说的一样,像极了二姑年轻的时候,风华绝代。”

    “你们呀……一个赛一个!”

    阿婆拍开了他的手,指向一个女孩,“你没见过,这是你母亲姑姑的表侄女的义女,泽珠格玛,是你的……”

    阿婆似乎也被自己绕进去了,姨婶续道:“论年纪,你该叫一声姐姐。”

    “啊,对,叫姐姐就可以了。”阿婆点着头,“她的汉姓是黄,随你叫。”

    “这人比我大?”

    她看着眼前的小孩姐不由得有些别扭,对方编着两股麻花辫,脸上稚气未脱,系统驳回了她的质疑:“让你叫你就叫吧。”

    “……姐姐。”白苏生硬地喊了出来,对方并未回应,只是含笑看着她,眼神有种不符合年纪的老成。

    阿婆又拉着白苏陆续认了许多人,白苏从没在短时间内被迫记住这么多张脸,亲戚们七嘴八舌地点评着,闹哄哄的噪音吵得她耳鸣。

    忽而一串银铃声自不远处传来,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这么多人,我们来得不巧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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