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江琮盛去柳姨娘的院子,天很晚了。从前不管他去不去,柳姨娘都会为他留盏灯,那日也不知怎的,竟一盏灯也没有留。

    江琮盛心下觉得奇怪,脚步也快了些,谁知黑灯瞎火的就摔了,这一摔不要紧,一个黑衣人从柳姨娘门内冲出,直冲着江琮盛的方向过来。那黑衣人身手极好,三两下便来到院内。

    江琮盛一介文人,如何是那贼人的对手,他心下惊慌,正要喊人,只见那人一脚踢在了江琮盛的肩上,借着他的肩膀便跳出了柳姨娘的院子。

    这一脚力道用了十成十,江琮盛的胳膊当下就脱臼了,他本就摔了,加上胳膊脱臼动弹不得,只得在院中喊人来。

    说来也怪,平日柳姨娘但凡听到江琮盛的声音,都会立刻冲出来相迎,那日江琮盛喊了半天,主母和府中丫鬟小厮都来了,柳姨娘才姗姗从屋内出来,妆发衣衫皆有些凌乱,人也不甚清醒。

    主母听江琮盛说起刚刚的事,本就心中后怕,又看到柳姨娘这幅样子从屋内出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加之主母从来看不上柳姨娘这狐媚劲儿,今日她如此不堪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若不处置她,岂非丢脸丢到家了。

    于是主母喊着签了死契的家丁,将江家团团围住,又以与人通奸伤及主君为由,把她绑了。江琮盛自是生气的,他是文官,一向自傲,如今在众多家丁小厮面前,脸都丢尽了,而柳姨娘来时又是一副意乱情迷的样子,他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江琮盛立刻喊人将柳姨娘压入祠堂打板子。柳姨娘的那场板子,主母是喊人盯着的,打板子的人也不敢手下留情,当下柳姨娘的下半身就血肉模糊了,可主母并没有让人下死手,她才不愿自己手上有人命官司,看着差不多了,主母的人便喊人停手。

    谁知这柳姨娘平日身体康健,只在偏院拖了两日便死了。

    这事原本到此结束了,不成想没几日,那些打了柳姨娘的婆子们,半夜突然动弹不得,被人狂扇耳光。有人看到就是柳姨娘的鬼魂做的。

    “只打了板子?不是说柳姨娘的脸都被人扇烂了吗?”江星遥没忍住八卦。

    “知道的还挺多,”江熠堪堪盯着江星遥,江星遥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

    “这件事你知道便罢了,不要同他人说起。”江熠对江星遥嘱咐道。

    “那柳姨娘的事就这么算了?不打算将那黑衣人找出来吗?”江星遥大着胆子问道。

    “你觉得他能被人找出来吗?或者说,你希望他被找出来吗?”

    听到江熠突然这么说,江星遥心中乱作一团。

    她没接话,江熠又接着问:“不如你来说说,他是谁?”

    “我哪里会知道,我又不在场。”

    “父亲伤了肩膀,对柳姨娘施刑的婆子们被扇了巴掌。如果我没记错,你被父亲踹伤的也是肩膀,那帮婆子之前也扇过你的巴掌,对吗?这还真是巧啊。”江熠直直盯着江星遥,玩味的看着她。

    江星遥心中惊叹,江熠果然心细如发,她稳了稳说道:“是挺巧的,但世上之事,多有雷同。女使婆子们,平日里都做些粗活,打人与挨打,左不过就是扇巴掌罢了,真到了打板子的地步,得是犯了什么大错的。她们惩治我,惩治柳姨娘,都是听主母的差遣,便也是一个路数。”

    “你最好是不知道那人是谁。”江熠依旧似笑非笑地说。

    “就是不知道!”江星遥强装淡定。

    江熠宿在了前院,回屋前给江星遥留了任务。明日会有人来院内谈事,他让朱红准备做席面。江星遥在西城的茶点铺子现下小有名气,江熠点名要了几个卖的好的果子吃食,让她明日备着。

    江星遥刚想问怎么收费,江熠又接着说,最好拿得出手的点心都多备些,客人走时,江熠会让他带走。明日来的人,人脉极广,或许可以帮他们推广一下。

    江星遥立刻改口答好。江熠回去后,江星遥差门卫小厮去西城铺子,将江熠的要求告知千儿。

    次日一早,江星遥差灵乡去七里香取果子,自己则寻了朱红给她打下手。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江星遥非常喜欢厨娘朱红。她干活利落,也很聪明,做菜天赋极高,江星遥自然也愿意同她一处。

    朱红并不需要江星遥做很多事,备好菜后,她便喊来前院的一个女使替换了江星遥,让她回去歇着。

    江星遥闲来无事,在屋子里翻来翻去,找到一块布和一些棉花。是之前他们给成衣铺子做样衣时,老板差人送的。

    她当时觉得这布料手感虽好,颜色却太暗,寻常姑娘家根本不会穿到这样颜色的衣裳,于是这布料便被搁下了。

    后江星遥让人去还,成衣铺子的老板说不要了,送给江星遥随便做些什么都好。江星遥哪里会做衣裳,便让灵乡收起来了。

    看着眼前的布料,江星遥想起前夜她摸着清安身上的衣服。已经要入冬了,清安还穿着那么薄的衣服,鬼使神差的,她便想要给清安做个棉马甲。

    她拿出布料,在上面比比划划,样式照着男士羽绒马甲来做吧,贴身,不妨碍穿其他的衣服。画好样式,她又想若是能用鸭绒填充,肯定会更保暖。可现下也没处去寻鸭绒,这次便用棉花好了。

    灵乡回来后,看到江星遥在屋内对着布料画式样,以为她又接了成衣铺子的活计,于是赶紧洗干净手进屋寻她。江星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灵乡,灵乡点点头,开始裁布料,俩人忙活了一上午,终于将大概的样子做了出来。

    “姑娘这是接了哪家铺子的活计,这衣服裁的怎的这样大?”灵乡边裁边问。

    江星遥打马虎眼说是成衣铺子的一个客户,看到了她们的手艺,便想给家中的儿子也做一件衣服。灵乡没在多问,缝好衣服后,准备塞棉花做填充物。

    江星遥没让她接着做,只说这样放着吧,剩下的江星遥自己打发时间来做,反正最复杂的部分已经结束了。正说着,前院的女使来喊江星遥,说是江熠来了,让她去前院。

    等江星遥到前院时 ,屋内已经坐了人。江星遥看了看,她都不认识,几人看着很是体面尊贵。想着他们是江熠的朋友,日后自己南街的铺子开张了还要指望他们的家眷多多光顾,她于是规规矩矩的同他们打招呼。

    “这是小妹,如今十六了。我这小妹自幼身体孱弱,江府中人多闹腾,我便带她来这别院将养着。”江熠认真的给他的朋友们介绍。

    其他两位也礼数周到的同江星遥问好,只其中一位一直没有开口。

    江星遥抬头看他,面型刚毅,五官疏朗,英气逼人。他并没说话,只坐在那,周身便散发着上位者的威严。

    江星遥总觉得他的长相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与谁肖像。那男子看着江星遥,一言不发,就在江熠准备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时,那男子开口说道:“我家中也有个弟弟,排行第九,年纪大你妹妹几岁,为人清冷,甚少开口与人交谈,不似令妹乖巧。”

    “毅王殿下说笑了,小妹年幼愚钝,如何能与九皇子相提并论!”江熠赶紧对着毅王行礼,又喊江星遥快来见过毅王殿下。

    “星遥见过毅王殿下,殿下万安。”江星遥规矩地行礼,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毅王看着江星遥,似笑非笑,江星遥被这样的眼神看的有些不适,她刚要说什么,毅王殿下便道免礼,然后转过头不再看她。

    江星遥告退后回到后院,她坐在屋内的暖炉边发呆,原来江熠说的今日要来小院的贵人是毅王殿下。那宫中的那位贵人,莫不是毅王的母亲?

    意识到这一点,她开始回忆今日相见,她是否行为不妥,毕竟她还指望能将扇面送去宫内讨贵人欢心呢。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表现很好,并无冒犯,礼数也周到。

    只毅王当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让江星遥有些费解。

    她听到前院开席了,想来他们还要在这里相谈甚久,于是她喊灵乡去备马车,她打算去南街的铺子看一看店铺的修葺进度。

    走到小院门外,她竟看到清安站在路中央,正欲往院内走。她吓得赶紧走过去拉着清安就跑。

    到了巷子深处,她喘着粗气向后看了看,幸好没人看到清安,于是她回头问道:“你怎的白日里寻到这里来了?”清安看着她慌张的样子,忍不住笑到:“不是你说让我不要总夜里偷潜入院子,可以白日来找你吗?”

    “今日不行,今日家中有贵客。”江星遥摆摆手说道,“下次你要来,先去西城铺子里找我,我若不在,你便告于千儿或是灵乡。”

    清安没接她的话,而是问她这时出门要去哪里。江星遥告诉清安,自己要去趟南街,看看南街的绣坊修葺的如何了。

    清安点点头,说那你先忙,告辞了。说完扭头便飞上墙头不见了。

    江星遥目瞪口呆,她简直不敢相信,清安扭头把自己扔在路边就这么走了。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还担心清安被人看到会对他不利,着急忙慌地拉着他躲起来,不成想他居然能做出将她扔在路边的事。

    她气鼓鼓的走回别院门前,灵乡已经让马夫套好马车等着她了,她于是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等她从南街回来时,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白日里她总想着清安丢下她的事,气的吃不下饭,后又忙着看南街铺子的修葺进度,也没了吃饭的功夫。

    回来的路上,灵乡说她娘亲家书里写了,扇面可以绣,只是双面三异绣要两个绣娘来完成。她娘亲在青楼里有个姐妹,因不从妈妈的安排,被拔了舌头丢去做浆洗粗活。

    那女子原也是技艺超群的绣娘,灵乡的娘亲寻了她一起来做刺绣,二人赶工,下月初定能完成扇面。

    这倒是今日里江星遥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扇面完工,她便能托江熠将这扇面孝敬给宫中的贵人,希望能博贵人一笑,那时她的绣坊就可开张了。

    回到小院,几位贵客已经走了。朱红听说江星遥还饿着肚子,起身便要去给江星遥做饭。江星遥想了想拒绝了。

    天色不早了,朱红忙了一天,伺候那一帮贵公子吃饭,定是累了,自己左右也没胃口,便不麻烦朱红了。灵乡听到江星遥不想吃,她也随便对付两口,便去睡了。

    回到屋里,江星遥拉着前些日子自制的单人小沙发坐在暖炉边取暖。她又想起中午清安将她扔在路边的事。

    她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生气。到目前为止,她与清安一共也没见过几面,清安更是没对她说过什么承诺的话。

    既然什么都没说破,他们又算是什么关系呢。

    可江星遥转念又想,既然他们没什么关系,清安为何总要来看自己,那晚为何要吻她的额头,又为何要对她说那样的话。

    她脑子乱乱的,一遇到感情问题,她就像个笨蛋,总是处理不好。她抬头看着床上的针线筐,里面还有上午她让灵乡为清安裁剪的衣裳。

    想到他的所作所为,江星遥甚至都不想再给清安做衣裳了。

    她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烦躁的要命,索性不打算去想了。

    她就这么迷迷糊糊的靠着小沙发睡着了,等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盖好了被子。她扭头,看到清安坐在她的小沙发上。

    清安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江星遥起身,没好气地走到清安面前,可清安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难道真的睡着了?

    江星遥疑惑的地凑近,想一探究竟。在她的脸凑近清安的一刹那,清安突然睁开眼睛,对着她笑。

    “你装的!”江星遥生气,迅速起身就要往床边走。清安一个箭步挡在了江星遥面前,速度快到江星遥压根没看到他起身,便直直撞到了他的胸口上。

    江星遥皱着眉头推开他,并不理他,而是快快走回床边坐下。

    清安看到她在生气,有些不知所措,他慢慢走到江星遥面前蹲下,手撑在江星遥两侧的床沿上,眼神无辜地看着她。

    “你来干嘛?”江星遥并不开心。

    “我来见你。”清安小心翼翼地说。

    “你来见我做什么,我们又不熟。”江星遥依旧赌气地说。

    “你生气了?”清安看着江星遥气鼓鼓的小脸,开口试探道。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从不跟陌生人生气。”

    清安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委屈的看着江星遥。前日夜里他们还在一起,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变得亲密了一些,可现在江星遥并不看他,而是将脸扭到一边。

    过了一会,清安站起来,对江星遥说:“对不起。”

    江星遥依旧不理他,一言不发的坐着。

    “那我之后还能再来见你吗?”清安委屈地说。

    江星遥最听不得他这样的,这个人似乎从来不知道,自己委屈的样子会有多让人心烦意乱。见江星遥依旧不说话,清安不知该怎么办,他似乎应该再说些什么,可江星遥在讨厌他。

    这让他感到自卑,难受的要命。他又站一会,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再在这里惹江星遥厌烦。

    他转身想走,又回头恋恋不舍的看着江星遥,他急切地盼着江星遥能开口挽留,给他一个留在她身边的机会。

    江星遥余光看到眼前局促的清安和他脸上不知所措的样子,认命的叹了口气,对他说:“要吃东西吗?”

    清安赶紧点头说自己饿了。

    江星遥让他在这里等着,想要去小厨房给他做些吃食。清安嘴上答应说好的,可却颠颠的跟在江星遥身后一起来到厨房。

    “你跟着我作甚,我又不会跑了。”江星遥好气又好笑地问他。

    “想与你多待一会。”清安恳切地说。

    江星遥不再理他,她还没有完全消气。

    她在厨房忙忙碌碌了一阵,清安就像小孩一样站在她旁边给她打下手。

    江星遥给他做了碗龙须面,煎了两个荷包蛋,配着绿莹莹的小油菜,又切了些厨房挂着的腊肉。都做好后她依旧没理清安,自顾自回了屋内。

    不多时,清安端着面和腊肉也进来了,他还多拿了一副餐具。江星遥坐在书桌前拿着笔写写画画,等抬头时,发现清安正站在自己旁边,

    江星遥又想板起脸,下一秒清安直接将她抱起来,抱到餐桌边。她这才发现清安将所有的吃食都分了两份。

    她也没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填饱肚子,江星遥发现自己的气也消了一半。她抬头看着清安,语气生硬地问:“你今日说来寻我,为何将我扔在路边便走?”

    清安这才明白,江星遥是因为自己白日里的行为生气。他愣了愣,有些无奈地苦笑着说:“若我说是习惯未改掉,你信吗?”

    “又是你做暗卫时的习惯对吧?”江星遥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她接着开口道:“你做什么自有你的理由,我又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于你而言,我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你为何要事事都说与我听。

    “反正你本来也不想告诉我,每次都神神秘秘,连话都说不清楚,还要我理解你的神秘。从前你说的那些,便都是消遣我的对吧?”

    见清安低头不语,她更加挫败,于是开始说狠话:“既是消遣我,现下东西也吃了,我的笑话你也看够了,请回吧。”

    说完她回到床上随手拿出针线筐开始在马甲上面绣竹子,压根忘了这马甲是给清安做的。

    清安心里堵的要命,他不喜欢被江星遥误会。

    江星遥因为生气几次三番的扎到手,又倔强的不肯喊疼,忍着痛将出血的手指放在嘴里含着不说话,咳眼眶却又委屈的湿润起来。

    看着江星遥在难过,清安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走到江星遥身边坐下,开始讲他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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