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出来,夜色已落下,灯火渐起。

    街上人不多,远处的烧饼铺却排了条长队,橙色的灯下,烧饼滋出油香,每一张经过的脸都被染上暖色。

    他们有家可归,裴萝打小就羡慕这些人,现在也依然羡慕。

    缓步过去排队,裴云庭在队伍里随着人群前进,他身量高大,气质又出挑,只是立在那儿,便格外引人注目。

    对周围投来的各色目光视而不见,只顾着不远处的人,她却被什么吸走了视线。

    裴萝方才便一眼看见有个摊子上摆的糖,立在摊前。

    这种糖她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原料只是普通的糖,只不过会做成各种颜色,又捏成小动物的模样,因为能哄孩子,所以很流行,很多爹娘会给自家孩子买。

    街上经常有孩子快快乐乐地吃,有孩子眼巴巴地看,裴萝和她的小乞丐朋友们属于后者。

    有时候乞丐爷爷也会故作神秘,从背后变出一个彩色的小兔子或者小熊给她。她重生之后,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此刻想了起来。

    虽然是个穷乞丐,她一直都有家,有朋友在的家,和有他在的家,后来入了宫,那也算是个家。

    裴萝买了一袋,拿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吃,察觉一道目光,抬眸看去是一个小孩子,穿着破烂,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目光落在她手上。

    裴萝冲他招手,示意他过来抓了一把给他,小乞丐脸上露出害羞的笑容,双手接过糖跑走了。她这才拿了一颗小狗形状的粉糖放进嘴里,舌尖沁出甜味。

    如今她不仅可以自己吃,也可以给别的小孩子糖吃,爷爷若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

    视野尽头,裴云庭已经排到最前面,正在挑选烧饼口味。他托着下巴,手指轻点了几下,裴萝看到,摊主把各种口味的饼都各来了两个。

    目不转睛,向他走过去。

    裴萝把手里的糖袋递过去,裴云庭把手里的单独包起来的烧饼递给了她,她蓦然想到,这像是交换信物。

    “蜂蜜红糖。”他道。

    裴萝接过,刚出炉的烧饼在手里直发烫:“王……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口味?”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不能暴露他的身份,改了个称呼。

    “只有这一种甜口,猜的。”裴云庭捏了一颗小狐狸形状的红色糖块放进嘴里,皱起眉头,“太甜了,以后少吃糖,会坏牙。”

    口吻像是对小孩子说话。

    裴萝看着烧饼,沉吟道:“吃甜饼不会吗?”

    无言以对,裴云庭索性不说了,沉默着品嘴里的糖。

    裴萝咬了一小口手里的烧饼,饼皮酥脆掉渣,夹层的红糖从缺口溢出,染着街灯的柔润光泽,咽下喉咙口,甜到肺腑。

    “我以前是个乞丐。”清清喉咙,她说。

    裴云庭淡淡地“哦”了一声。

    “你不惊讶吗?”她微睁大眼睛,“就是那种在街上跑来跑去,捧个破碗的小乞丐。”

    惊讶?并不惊讶,又不是不知道乞丐什么样子,只会心疼罢了。裴云庭又“哦”了一声,附加了几个字送给她:“那你挺励志。”

    “……”

    终于还是忍不住,他扑哧一声,发出轻笑:“所以呢?”

    裴萝往前边走边说:“捡我的乞丐爷爷说,我是他在街上遇到的,丢的时候三岁吧,穿的还挺整齐,可能是谁家好好养着的小孩子,实在没处去怕饿死了就一直带着,给两口吃的,边寻找着家人,可怎么也找不到,后来我就长大了。”

    捡到她那天做了她的生日。

    裴云庭想象着那幅画面。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的模样,破烂,满脸抹着锅底灰,一双眼睛却清亮有神,吸引住了他。即便是乞丐,世间也有人在乎着守护着,或许还有那不知处于何处的她的爹娘。

    这是她十三岁之前的经历,前世今生皆是如此,在夹缝里求着生机,她以为他不知道。她的乞丐爷爷和朋友们,是他亲手安置的,养老的养老,入伍的入伍,不再以乞讨为生。

    “你……”他开口,裴萝等着他会说什么。

    “确实很励志。”裴云庭说,“后来是怎么学的医术?”

    裴萝滞了一瞬,道:“我们都穷,穷人不能不生病,却看不起病,我想替他们看病,就学啊,学着学着居然还上了道,才发现原来我这么有天赋。”

    裴云庭静静看着她,下一刻脸色却陡然一变,“嘶”了一声,龇着牙道:“糖还是别吃了,没收。”

    无情没收。

    十步外就是客栈。

    “你……”裴萝忽然道,“你等等!”

    裴云庭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惊讶,望向还站在原地的裴萝。

    “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她道,“你还是尽早回去吧!”

    他不言语,裴萝几步跟上他低声说道:“你对我的情分,我都记得,日后若有需要的地方我也一定会尽力报答。”

    “报答?”裴云庭重复,“真的?”

    她点头。

    “来日太长,不如现在就报吧!”他故意停顿,眼神暧昧地在她脸上流转,“答应我一件事。”

    裴萝被他看的不自在,猜着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已经说出口也无法更改,便想等他开口,再行想对策。

    “我经常行军,还缺一名随军大夫,阿萝心性坚韧不比男子差,医术又尚可,不如考虑考虑?”

    裴萝心间忽地释然下来,他跟着她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如此倒也不是不行,毕竟她的医术比起老师师兄们确实尚浅,需要大量的磨炼,裴云庭既不嫌弃,或许可以试试。

    上战场,能救死扶伤,也很好。

    她凝了一瞬:“只是尚可?”

    “尚可。”

    “你换个词,要不我不去了。”

    “看来阿萝是答应了。”裴云庭心中一块石头放下,故意道,“那便,凑合吧。”

    “……”

    还不如尚可。

    裴萝也不想纠结这个无聊的问题,只是心中还有一事。

    “我不想那么快回京城。”她道,“我答应你是不错,你有需要我一定会去,只是可不可以先不进京?”

    “不急。”裴云庭又吃了一颗糖,是一颗黄色的小猫头,“我陪你先回灵医谷,你应该也想你老师了,回去看看,顺便呆上个半年左右,跟你的心上人成个亲生个娃,到那个时候皇上把你忘了,再回京。”

    忘自然是不可能忘,只能期待时间足够长,可以磨平萧止的妄念,至于成亲生娃什么的,是她的事。

    裴萝嘴角直抽,人都给她毒死了,她跟谁成亲生娃去?

    “那你呢?”她问,“也在谷中?”

    “本王给你主婚。”

    裴萝:……

    还是不了吧,怪吓人的。

    不知谁家的饭菜,亦或是远处的酒楼,一股浓香飘来,引人垂涎欲滴,前面路上有母亲拎着自家孩子的耳朵训斥着,骂骂咧咧带回家,却分明满脸牵挂。

    话题就这么过去了,裴云庭也没再提。

    裴萝一口一口吃手里的酥饼,跟着裴云庭走回客栈。

    几人已经在楼下桌边等着分食了,桌上有几样已点好的菜,冒着热气。裴云庭把手里的饼扔给庆林,坐下来。

    “我的糖饼呢?我说了啊!”庆林分完饼,目光落在裴萝手里剩余的一个红糖饼上,“公子偏心,裴姑娘都有!”

    裴萝已吃过一个,见他想要就打算递给他,半路被拦截,裴云庭拿起一个咸口的芝麻饼塞进庆林嘴里,语气平淡,满含威胁:“挑什么食?有什么吃什么。”

    庆林委屈巴巴嚼着芝麻饼,眼神在裴萝和裴云庭之间转来转去。

    裴云庭神色一凛,“啪”地放下筷子,庆林直接离座跑了:“我去买糖饼,谁要吃?一起!”

    “我我我!”阿狸眼见不对,跟着跑了出去。

    桌边两人阴晴不定,一人在一根根地夹着盘中金黄的土豆丝,吃得从容。

    南鹤放下筷子,直视裴云庭:“我们明日一早就会出发,也是时候道别了,京中之时裴公子对我小师妹诸多帮助,我也感恩在心,往后若有需要,必当回报。”

    裴云庭发出一个“好”字,不再说话,余光瞟向裴萝,让她说。裴萝道:“大师兄,裴公子说很崇拜老师,想跟我们一起回去拜见老师,他一直想见见,你就答应吧!”

    南鹤不说了,片刻,他道:“既然如此,那便同路吧!”

    商定此事后只等明日清晨出发。

    西窗有月,裴云庭立在窗边。

    有人敲门,是客栈的伙计。伙计递给裴云庭一张折叠的字条,上面写了一个包厢的名字。根据伙计的指引,裴云庭来到地点,南鹤正在等他。

    门被关好,屋内只有两人。

    “齐王殿下。”南鹤起身行了个礼,“冒昧邀您过来,是想说有关裴萝的事。”

    裴云庭并不意外。毕竟除了裴萝,他们之间没有交集。提起裴萝,眼神变得柔和,南鹤尽数看在眼里:“殿下对我家阿萝可是有心?”

    裴云庭平静:“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话音刚落,天空突然传来一声雷响。

    南鹤:……

    裴云庭面不改色,又道:“我喜欢她,希望她好,但她已有心上人,故而不愿强求,只想看到她跟她的心上人幸福美满,仅此而已。”

    “心上人?”南鹤疑惑,“阿萝跟你说的?”

    裴云庭眼眸眯起。

    南鹤承认:“她是有一个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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