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萝惊讶,徐徐弯起一双眼。

    对上他漆黑漂亮的眼睛,里面有一层彩色光芒,吸引她所有的注意力,不觉眼眸竟泛了湿。有没有盛大的婚仪于与排场,与他相比,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这是她最熟悉的人,也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前世今生都是,她愿意跟他成亲。况且若没有这些意外,她现在已经穿上了婚服,坐在去往王府的花轿上。

    裴萝道:“好。”

    来到洞口,于一片盛大的光明之中,齐齐跪于地上,虔诚地对着东方三拜。

    “天地为鉴,众神在上,吾妻阿萝,值此一生,吾愿为汝所植之土,所攀之木,所需之露,无怨无悔,还请夫人尽兴快意,不留遗憾。”

    他愿意成为承托她的力量,为她此生能脱离樊笼,逍遥自在。

    裴萝为难,怕自己说不好:“我不太会。”

    裴云庭一下笑出来,正色道:“那你只说一句,你愿不愿意?”

    裴萝点头:“愿意。”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试试,放低声学他道,“天地为鉴,众神在上,吾夫云庭,为木萝之本源,阿萝愿一生追随,不离不弃。”

    温柔,坚定。

    脸已经红透了,滚烫滚烫的,脑袋埋在他怀中,许久才松开他,热度还未退。

    裴云庭伸出手:“夫人,跟为夫回家吧。”

    裴萝喉咙发涩。

    她有过家,后来没了,再后来有了,又没了,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终是再次失去,一次次磋磨后,在这她曾已不再眷恋的三千尘世里,他找到了她,有他在,于是她这个孤女有了家,家里还有她最喜欢的人,直至暮雪白首。

    上天对她终归是仁慈的。

    他是她的夫君。

    裴云庭立在光芒里,身后有细碎的微尘飞扬,让她想起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记忆里的人面容渐渐清晰,与眼前之人重合,却有一处不同,那人不爱笑。

    她看着他,固执不已,终于那双眼睛微弯,彻底重合。

    他笑了,皑皑白雪化了。

    裴萝牵住裴云庭的手,勾住他的手指,缠紧。

    从山洞出来,一路往上,山路越发不好走,山间鸟鸣,倒也十分值得停下欣赏。

    裴云庭在前面拿了根木棍开路,听裴萝沿路给他讲,面前的是什么花草,有什么特点,什么作用,顺便帮她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

    终于被找到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山顶。裴萝右手里握着一把断剑,左手是用布带绑起来的花束,两人的衣袍下端各少了一截。

    仿佛不像是掉崖,而是出门去玩了一趟,收获还不少。

    庆林与阿狸冲上来,接他们进马车休息。

    车里备有干净新鲜的衣物。昨夜睡的也算得上安稳,裴萝不怎么困,闭上眼睛听着庆林在外禀报。

    “都家小姐她迟迟不肯说,要不是有人作证,我们也不知道,拖了许久,才让王爷跟郡主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属下失职。”

    “无事。”裴云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去再说!”

    不多时回到芷园,眼前是早已经布置好的喜堂,赤色熏人,只是正主太姗姗来迟,此时已是夕阳散乱,吉时早过去了。

    青平公主从大堂出来,神情焦急不已:“到底怎么回事?”

    裴云庭道:“母亲莫急。”

    他从容道来,只是其中有一截他也不清楚,需要裴萝来说清楚。裴萝记起来,都若拉着她不放,将一根簪子扎进马身上时,对她说了一句话,让她哪来的回哪去。

    管家来报,外间有刑部的官员过来通传。

    简单收拾过仪容后,裴萝随裴云庭进宫接受问询。

    面对萧止,双方当堂对质时,她选择了实话实说,陈述遭受的一切,证据确凿,两方无从抵赖。

    萧止震怒,徐公然一家被剥去全部家产,下狱治罪,而都瑾治家不严,三女儿都若心思恶毒,送进尼姑庵余生不得出,都瑾试图为女儿求情,官降一级。

    所有人都能看出皇上有多愤怒,再不敢多言一个字。

    处理好公事,萧止脸色方才有所和缓,对皇后道:“令礼部再重新选一个吉日,朕倒要看看,这次还有谁敢闹事!”

    百里慧冲裴萝轻眨了一下眼睛,应下此事。裴萝垂头,郑重道谢。

    送走青平公主,回到芷园,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裴萝去后园看草药的长势。入目是猫狗的立牌,傻乎乎的却一脸坚定,守在药圃外,看着看着不觉笑出来。

    身后一声轻咳,裴萝转过身,裴云庭立在榕树下正看她。

    气度不凡,笑容满面。

    她快步奔跑过去,立定后,视线落在他脸上断剑留下的伤口处。

    “不用担心,我有药,不会留疤的。”裴萝抬起手指轻触。她自己脖子上也是一道伤口,裴云庭想起这伤的来历。

    “我相信你的医术。”他牵住她的手,“这会没事,陪我走走。”

    裴萝听话地跟着他,陪着他。芷园很大,沿路柳暗花明。

    秋光悠长。

    “这几日需要我陪你吗?”

    裴萝弯起眼睛:“需要,我胆子小。”

    裴云庭抬手刮她鼻梁:“好,我留下陪你,到你不想看见我为止。”

    裴萝静默。

    她知道,不会有那一天。

    两日后,钦天监重新拟定的婚期出来了,届时星月大盛,清气漂浮充盈天地,就在七日之后。

    裴云庭回王府住,派人来送了封信过来。裴萝拿着信,决定跟他一样,不再乱跑,好好遵循礼制,静待礼成。

    这七日她没有再度日如年,安静地过,倒数着,到最后一天。

    九月十九,宜归家。

    一大早,裴萝就被公主府提前派来的一群嬷嬷叫起来,按在桌边绞面修眉,好一顿折腾后才放开,看向镜中,一张脸倒确实比平日里更加精致,自己也觉得满意。

    “可真好看!”嬷嬷夸赞,“我这么多年,可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娘子!”

    “怪不得公主老是提起,满意的不得了。”

    “可不是,真是标志!”

    裴萝心里有什么轻轻放下了,她以为青平公主很不待见她的出身,如今看来,事情倒也没有那么糟糕。

    画好妆面,穿上嫁衣,带好凤冠,最后搭上盖头,裴萝握着孔雀羽扇,眼前一片鲜红,静等出阁。外面忽地有人喊起来,声音还挺闹,仔细听是“怎么过来了”“不合礼制”,还未听全,一阵熟悉的香气飘来。

    她知道是谁来了。

    她就是被这一缕无赖的香气给勾入了人间。

    绣有大朵牡丹花的红盖头遮挡视线,裴萝看到红色锦衣下,一双龙纹靴出现在眼前,她被一双手拦腰抱了起来,稳稳当当托在怀里往外走。

    金龙纹,大喜之兆,今日除了皇上,只有一人能用。

    有人反应过来,大喊:“抢新娘了!”

    “快拦住!”

    随即屋里的嬷嬷丫鬟全都挤了上来,试图阻挡,也有人阻拦阻拦的人,一时间嘻嘻哈哈成一团。

    从梳妆台走到门口这一路,可谓是无比艰难,然而艰难地是臭不要脸大摇大摆过来抢新娘的人,新娘子倒是毫发无伤。

    踏出门后新娘子脚不能再落地,一群人也不好再狠追,只能在后面跟着,嘴里抱怨上几句:“可别掉下来了!”

    “盖头,盖头别掉了!”

    抢她的人十分得意,还故意颠了一下怀中人,分明是炫耀。

    裴萝只能自己拉了几下头上歪掉的红盖头,遮住通红的脸。走出老远,她这才找到机会开口:“你怎么过来了……”

    “本王亲自来接你,怎么,齐王妃不满意?”他故意道。

    裴萝:“……满意。”

    “阿狸的那副小身板,本王着实担心他把你给摔了,很是不放心!”

    裴萝不言,抬手搂住裴云庭的肩。

    “夫人,走!”他朗声道。

    春风得意,格外喜悦。

    被塞进花轿,听着吹吹打打甚至有些吵闹的喜乐,裴萝恍惚间有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仿佛立于喜悦之外,悬浮半空,静静地看着这场热闹。

    她是残破的异世来的灵魂,今生的裴萝让她用她的躯体和一双眼睛,见证了她与裴云庭今生注定的圆满,让她再无遗憾。

    猛地又被拉了回去,方才意识到,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不是她,可如今她也是她。她是裴萝,今日出嫁,与心上人成婚。

    锣鼓鞭炮,绕了玄雀城一大圈,花轿来到齐王府大门口,一只手撩开轿帘子,伸进花轿,裴萝握住那只手从轿内被接出来。

    手握红绸,脚下踩着红毯,谁也看不见,任人领着,至堂前乖巧行礼,让拜谁就拜谁。

    皇上在上头端坐着,新人行礼。

    裴萝头一次庆幸自己选了红盖头,得以遮挡住视线,看不见他的表情。

    萧止命人将王妃的封册和金印交予裴萝。

    拜完后,新人被梅香和竹韵拥着一同送往后院的新房进行下一步流程。

    随着裴云庭一步步走近,周围看热闹的人哄闹声越来越响,裴萝居然紧张起来。盖头被一点点掀开,细长手指捏紧手里的扇柄,她抬起眼睛,今日的新郎官的全貌终于落入她眼里。

    她第一次见他穿红,竟比往日里都好看。

    衣袍上四爪金龙张扬得意,肆意飞舞,金玉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高挑修长的身形,玉树临风,一张脸本已经足够精致好看,却被赤红色衬得越发妖孽,正弯着眼眸看她。

    他笑意璀璨。

    “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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