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萝这才满意。

    这一餐比起之前可以算得上丰盛。

    吃过饭后,阿狸和庆林抢着收拾,裴萝插不上手,过来帮忙烧灶炉的火,温热冰冷的井水。

    小厨房里,炉火噼啪。

    “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阿狸边收拾边说,“姐,你还记得吗?去年这个时候咱们还在川南,那时候我就想,要是什么时候能看看玄雀城除夕的烟花就好了,肯定更好看,没想到今年就要实现了!”

    “真好!”他满心喜悦,越说越开心,连带着裴萝也受到感染,跟着一同期待起来。

    玄雀城的烟花,裴萝很多年前看过,确实极好看。

    烟花璀璨,代表辞旧迎新。

    满目辉煌亮起的一瞬间,仿佛自己也跟着成为了光亮的一部分,得以忘却所有的忧愁苦痛。

    纵然只有短短一个眨眼便会消失无踪,随之而来的不能逃避的困顿饥饿与难过也会多少被消减,又有了继续过新一年的勇气。

    它更像是信念。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苦也都远去了,变得模糊,只有一事清晰,今年可以和裴云庭一起迎来新年,她的身份不再是他捡来的孤女裴萝,而是他的妻子。想到此,裴萝心里密密匝匝缀满暖意。

    “明日安排好后续事宜,尽早返程。”裴萝说,“该回去了,有的是时间来好好准备今年的新年。”

    “这都快一个月了,姐夫他在家肯定想死你了!”阿狸笑道,“回家不得好好团聚团聚!”

    裴萝把碗叠放在一旁的架子上,顺着阿狸的话,拉长尾音玩笑,“是啊!”

    “我这里有一个小问题。”阿狸脑袋凑过来,“姐姐,你说我是该问还是不该问?”

    “问。”

    阿狸咕哝:“那你不许生气!”

    “说吧,不生气。”

    他便说了:“你为什么只喜欢姐夫?”不等裴萝回答,阿狸又连忙道,“我的意思是,不考虑皇宫内外,皇上其实也是个很不错的人,还大老远为了你跑到这里……”

    裴萝斜睨了他一眼,眼神带上了点想揍人的意味,阿狸不以为意,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我又不傻,看得出来!他为了你才不顾……”

    “继续。”裴萝阻止他继续下去。

    阿狸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吐了出来:“可你分明不喜欢他,那你为什么能确定你只喜欢姐夫一人?人都是会变的,如果将来你再遇到了旁人,或者他见了旁的人,就那么确定一定不会动摇吗?”

    “他大了你那么多,等你二十多岁时正青春貌美,他可都三十多了!到那时候,二十多岁的青年才俊们岂不是更招人喜欢?万一出现一个,怎么办?”说完一大串,端起碗喝了口水,“不喜欢吗?”

    “这个……”

    属实嚣张得很,不过裴萝不打算计较,她倒是觉得,既是姐弟相称,总还是亲热些的好。

    再说,这是孩子长大了。

    故意纠结了老半天,她才道,“我不会,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他敢背叛我,就把他骗回灵医谷做成花肥。”

    阿狸假意惊恐,实在绷不住才笑出来,毫不留情戳穿她:“你才舍不得。”

    “对啊,我舍不得!”裴萝说,“他不会的,因为他年纪那么大了,娶我不容易,不得倍加珍惜?”

    阿狸:“……”

    “有道理。”

    裴萝认真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又道,“至于为何如此,这种事等你长大了,将来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你自然就懂了。”

    “懂什么?”阿狸挠头。

    “她会发光。”她颇为意味深长,“当有一天你看到她你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的时候,那就是她了。”戳戳他脑门,“不要急,好好长大,才能给你将来喜欢的人一个足够好的……”莞尔一笑,“小狸猫。”

    “会发光?那她一定是蜡烛成精!姐姐,姐夫是个什么成的精?”

    裴萝抚着下巴,不假思索:“孔雀。”

    “为什么会是孔雀?你不说清楚,我回去可告诉姐夫!”

    裴萝:……

    小狗也就算了,连阿狸都给勾走了,裴云庭这功夫,竟都到这地步了?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问问他,不能轻易放过!

    “因为……他臭美。”她回道。

    裴云庭是一只大孔雀,裴萝深信不疑。

    有关疫后之事处理妥当,就该走了。离开前夜,凌遇办了一桌简单的宴席送行,诸人齐齐上桌。

    清退无关外人,凌遇对萧止举起杯敬酒,禁不住又流下两行热泪来。

    萧止眉头皱的可以夹死苍蝇:“朕当年见你,你可不是这样子,怎么动不动就哭,这是老了?”

    凌遇:“……”

    泪流的更凶了。

    “皇上说笑了,四十岁怎么能算老?不老不老,可谓是正直壮年!”邢守心笑着打趣,“大晏可少不了凌大人这样的官员!多多益善!将来只愿皇上手下能越来越多才是!”

    萧止并没有黑脸,笑着默许。

    言谈之间,裴萝亦不多话,只安坐在一旁看着桌上的人。不经意对上萧止的目光,浅浅一笑,端起酒杯冲他示意,而后一饮而尽。

    余光里萧止笑意扩大。

    他珍重地摩挲手中酒杯,仰头喝下,目光里多了几分晶莹醉意。

    微微敛目,尽数掩藏。

    第二日,天气很好,碧宇晴空,一两朵丝绒似的白云飘荡,变幻各种形状。

    萧止像来时一样,黑色斗篷半覆面庞,立于已拆除的围挡旧址上,回头看着整齐空荡的街道。

    “诸位稍等!”一个声音响起。

    百姓们从街角钻出,立于街头,对裴萝一行人无比尊敬地行大礼:“谢皇上,谢齐王妃殿下,谢两位太医,诸位舍身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

    “一路好走!”

    声音参差不齐,久久不息。

    满街人朝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凌遇忍不住擦眼角。

    眼前的百姓人数比裴萝刚来时少了约一半,这一半会继续好好地活。

    刚想上马,一个粉色的小身影从人群里跑出来,被一双手抓住不许她再往前。

    “仙女姐姐,阿狸哥哥!”珠珠哭着扭来扭去,想挣脱母亲的手。

    阿狸缓步过去,蹲在珠珠面前,与她齐平,温声说道:“阿狸哥哥要去办正事了,不仅要守护好珠珠的家,还要守护好所有人的家,所以必须得离开一阵子,珠珠不哭了,要听娘亲的话,好吗?”

    嗓音微哑,带着少年独有的温柔,听的人心跟着软下来。

    “阿狸哥哥,还会再回来吗?”小家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会。”阿狸对她微笑,“珠珠听娘亲的话,阿狸哥哥一定会回来看你。”

    “拉勾!”

    阿狸伸手,勾住珠珠的手指:“好,拉勾。”

    白云拉长变成兔子,几人跨上马,在百姓们的目送之下离开泉水县,一路向着北方的玄雀城而去。

    而玄雀城内却并不平静。

    十日前,裴云庭发现宫中出现了异常。首先是皇上身体不适,早朝取消,他依例进宫去探望,萧止却自始至终避而不见。

    再是皇后的态度,近来对皇上之事一派淡漠已是常态,今次却对他多了暧昧不明的意味。

    “耐心点,他没事。”她只淡淡一笑,给他斟茶,“齐王殿下,请。”

    喝了茶,裴云庭再去探清心殿,注意到了薛涛眼里划过的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祈求,周遭不寻常的寂静和漂浮的浓重龙涎让他明白了,萧止不在宫中。

    几乎是下意识,裴云庭就想到了皇上会去哪儿,烟川泽州,瘟疫严重之地,也是裴萝所在的地界。

    那一瞬属实是哭笑不得,随意而来是怒气,那是他的妻子!愤怒咆哮着简直要从心口爬出来,吞噬掉所有理智,恨不得下一刻就去到泽州,可是同时他想到了皇后的话。

    或许,不是“他”没事,而是“她”没事,皇后早就知道裴萝的性情,就算萧止去找她,也不会怎么样。

    因为她对萧止无意,无意便是无意,不会凭空生出什么,更不会在疫情当头的时候,去在意这些东西。

    皇后对裴萝的了解与他不谋而合,他的阿萝从来不是个不分轻重的人。

    忍耐着性子,裴云庭派人加强了皇宫内外和玄雀城的巡逻防守,日夜不停,努力守着皇城的安宁。这样等到她回来,他也好有所交代。

    腊月初一,路修明启程去往西疆处理遗留的军事,丁娆选择同行,裴云庭来城外河边为他们夫妻送行。

    丁娆昂首,一身红色斗篷在冬日里如烈烈火焰。

    “年前就回来了,今年的年得在城里过!”路修明对裴云庭朗声说道,声如洪钟,“说好了,到时候可要不醉不归!”

    裴云庭捏着半壶酒爽快应下:“君子一言!”

    “必当践诺!”

    两人骑着马,迎着冷风跑远,飒爽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裴云庭回过神,望向手边的酒壶,提起来灌了一口,冰凉酒液入喉,刀割一样。

    不远处一群人风尘仆仆骑马而至,见齐王正对着远方伤神,没看见他们,悄悄散去,只把裴萝一人留下。

    裴萝从马上下来。

    裴云庭转身,视线定住。

    城外冬日的山水如挥毫泼出的墨画,不在意什么笔法,逶迤绵延着无限拉长而去,色彩极尽寡淡。

    在这无聊透顶的满眼灰白中,一抹雪色忽然而至。

    整个世界瞬间鲜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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