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了。

    裴萝浅浅一笑,她从裴云庭怀里挣出来,面对着他,收起笑容,下巴微扬。

    男子清朗,又贵气,眉眼带笑。

    他会笑了,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如山间清风般,如今总是在笑。

    裴云庭望着她:“你想到了什么?”

    裴萝对上他的笑眼,心中十分温暖,面上却故作正经,认真对他道:“我想起来一事,我可还没原谅你骗我这件事。你别忘了,都是因为你,我才把前世今生当成了两个人,害我流了那么多眼泪,这件事我可跟你没完!”

    “你没骗我?”裴云庭不让她,“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你喜欢我,却不告诉我,分明是你先开始的,小骗子是你。是你自己非要把两个人分开,念着前生不要今世,又念着今世不要前生,居然还敢倒打一耙!”他用手拧她的脸,“想跟我算账,我还没跟你算!”

    “好啊,那算吧!”

    裴萝往外扫了一眼,拉着裴云庭回屋关上门把他按在桌前,一张白纸铺在他的公文上,拿起一支笔:“现在就算。”

    “想算什么?”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笑意愈浓。

    裴萝手里握着笔,在桌前转悠:“老实交代,你是什么时候偷偷喜欢我的?”

    “你十五岁。”他也不遮掩,目光凝着她,“嫁入皇宫时。”心痛的滋味透骨入髓,始知情浓早已无解,却再也无法回头。

    直到今时今日,想起那一幕,还会有一种心脏被生生剥离的感觉,只是终究太久,不再觉得痛,麻痹却如影随形。

    裴萝握住他的手。

    裴云庭低头,掌心里是她的手,真切地放着,有温度有形状,掌心相贴,她也在他面前。

    轻轻地,微不可察的,麻痹感淡去了。陈年老疤愈合,留下一道极浅的印,也缓缓地消失了。

    风平浪静。

    “不是之前吗?”她抚着掌,诧异道,“我以为你带我回来时就对我……”

    “就?就什么?”裴云庭一只手懒懒地托着下巴,瞥了她一眼,颇为无奈,“那时候你长得跟个木板似的,我究竟是有多丧心病狂,对一个小孩子生出这种心思?”

    “所以,你是真的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吗?”她来了兴趣,“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你拿我当……当女儿养,还是什么?”

    “过来,我告诉你。”

    裴萝老实走过来,他一把攥住她的手拉入怀中抱坐在他腿上。

    “这不太合适吧?”裴萝环顾了一下四周,紧张推他道,“这里可是……”

    裴云庭亲了她一口,别有深意道:“昨夜叫了一夜,夫人还有力气吗?”

    “……”

    裴萝握拳轻打了他的肩,把涨红的脸埋进去,不再说了。她腿还是虚的,这时候绝对不能逞能,否则他定会让她后悔。

    静静地抱着,裴云庭问她:“阿萝,如果我真的不是他,前世今生不是一个人,你还会回来我身边吗?”

    裴萝没有犹豫,她说:“会。”

    她本来就是带着未尽的爱与遗憾,把他当成一个全新的人来爱和守护,也明明白白爱上了,后来知道真相,是意外之喜。

    裴云庭这个名字,牵着她的心脉。

    “我是谁?”裴云庭突然道了一句,裴萝“恩”了一声,没听懂。

    他抱着她,温声说道:“我早已经不再是前世的那个人,如今却也不全是今生的那个人,是,但也不是。”

    因为她,把自己变成另一个样子,但还好,她很喜欢。

    “我也不是前世的人了。”裴萝搂住他的脖子,“你知道吗?原来前世时我们都只有一半,今生是另一半,前世与今生相合,才是完整的人。来之不易,应当倍加珍惜。”

    “所以不管什么样,只要你不烦我,我都不走,会陪着你。”

    “那便一辈子都陪着,不许食言。”他语气很霸道,“也不许再哭,以后只能笑。”

    “好,我陪你一辈子,答应你,往后再也不哭了。”她趴在他肩头,“裴云庭,那些事都已过去了,今生才最重要,你是忠义的齐王殿下,对国对家都没有错处,你很好,而我是青萝郡主,我会医术,我很厉害。”

    “阿萝……”他欲言又止,“我没那么厉害,我只是个被贬官的王爷,可能以后都离不开这里……”

    裴萝往外看了一眼:“那也好,我挺喜欢这里的。如果我来之前,太后不允许我再回去,我便绝对不会再踏足玄雀城,你怎么办?你是要自己回去,放弃我吗?”

    “自然不会。”裴云庭的声音落在她耳边,“你不去,我便也不再回去了,有官就做官,没有官职,乐得逍遥,我又何时在意过?我们可以去芹川,去所有你喜欢的地方,开医馆,办学堂,随夫人高兴,做什么都行。”

    添上四个字:“我很期待。”

    裴萝开怀笑出来:“裴云庭,你放心吧,纵是没有那些虚名,我也能养得起你,你就每日帮我数钱就好,我一定把你养的好好的!”

    裴云庭想起一些话,她想要的梨花莲子,秋酒冬雪,他如今可以尽数给她了。

    他说:“好。”

    裴萝心满意足抱着他,嗅他的熏香,香气清淡隽永。

    “你方才问我,我拿你当什么?不是女儿,也不是别的什么人,裴萝,我拿你当我的客人。”裴云庭俯在她耳边,热气轻轻呵出来,“从一开始,你就是我的贵客。”

    裴萝心中笑,故作敷衍:“这还差不多。”

    他轻“哼”了一声,不满道:“就只是个差不多?说实话,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那个嘛……

    有时候,翻起过去的事也是一种难得的乐趣,就好像打开了一条古老的通道,可以看看那个时候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以及他是什么样子。

    从这一层面来说,能同时拥有这些记忆,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有个人一起分享回忆,好玩的很。

    裴萝同他交代:“还记得吗?是我十五岁生辰第一次去芷园时,我迷路了,你把我带出来的时候。”

    那个背影,她到现在都没有忘记,如山一样高大,挺拔,潇洒,为她指引前路,她从没迷过路。

    裴云庭却分明没好好听,只顾着想他自己的心事:“我还以为是第一次见面时,原来不是啊!”

    神色竟颇为失落。

    裴萝一时间想笑,强言辩解道:“你都说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我吃都吃不饱,哪会有这种心思?我都没开窍。”

    “真没有?”裴云庭凑过来,“说实话,毕竟本王玉树临风潇洒不羁,你见了本王,偷偷心生爱慕也并非不可,只是你实在太笨,没有意识到。”

    裴萝低头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确定没有。

    只不过,从那以后,神有了模样。

    裴萝憋了半天,眼角浮出一缕媚色:“夫君……”对上他期待的眼睛,“我那时候才十三岁,月事都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你还是要点脸吧!”

    从他身上下来:“我得去忙了!”

    走到门口,脚步一转又返了回来,裴云庭伸开手臂等待,她果然听话地投进来,小鸟一样啄了他一口:“我走了。”

    “你好好办公,好好养我。”

    是得好好养。

    裴云庭视野中,轻巧的身影在门外一闪不见了,很快又出现在院里,她查看她的草药,钻去屋里继续编写她的书典,不多时又出来了。

    在他眼前绕啊绕,绕进手腕,缠进每一根血脉。

    早已无法分离。

    三月初一,裴萝的十八岁生辰,南疆已是一片花海。

    这一日,裴云庭本没想声张,想静悄悄地和她一起两个人过,却不想来了很多人。

    也不知道消息怎么泄了出去,居住在此地的百姓们,除了本族,还有很多异族的人,也都不约而同聚到此处,恭贺齐王妃生辰,还带来了很多礼物。一个小小的监察司变得十分热闹。

    尤其是苗疆大祭司得知裴萝素来喜欢研究毒术,为她带来不少神奇的苗族秘方,相谈甚欢。除此之外,还有刻有苗疆特有花纹的银饰,帮着裴萝打扮起来。

    裴萝立在人群里,回头时,永远能找到最熟悉的目光,此刻里面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艳。她对他灿然一笑,额前银饰叮当。

    人群都散去之后,裴云庭却不知何时悄然不见了。

    “他在……”路修明从桌上捻起一朵红山茶花,递给裴萝,手指指了指门外,“那边。”

    裴萝顺着往外走,门外却不是他,是丁娆,丁娆也递给她一朵同样的花,又指了一个方向。大光在路边站着,再往前,是庆林。

    裴萝走到一处陌生院落,门口是阿狸,缓缓地为她推开院门。

    裴萝抱了满怀的花,望向前方。

    这里是一处平整的院落,没有什么繁复的制式,开门就是大院,视野开阔,青瓦屋檐下是几棵梅树,往前是一个不小的池塘,池中有小小的荷叶,塘边有树,有秋千架,还有院角攀爬的大株红山茶,覆盖了半墙。

    她怀里的花应该就来自于这里。

    院中是一棵樱桃树,粉花开满树,树下一个人,微笑着看她:“来这边。”

    她快步奔过来:“这里是……”

    “是我们的新家。”裴云庭把手里的钥匙递给她,压放在一堆花朵之上,“不管在哪里停留,总是都需要有自己的院子,方得自在,夫人觉得如何?”

    他指了指院子里的树:“梨寓意不太好,绝对不能种在家里,夫人就姑且看看樱花吧,若实在想看梨花,我带着你去别人家爬墙看看。”

    裴萝眼角挂上两颗眼泪。

    他又道:“在这里,你春天可以赏花,夏天可以赏荷,摘莲子,秋日在桂花树下酿酒,等到冬日,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也够了,可以堆雪人,还有梅花看……”

    裴萝扔了手中的花,连带着钥匙也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上前一步扑进他怀里,花在脚边落了一地,围成一圈:“不管做什么,你都要陪我一起。”

    “我答应你。”

    “裴萝,十八岁生辰快乐。”

    裴云庭微微俯身,想吻她。

    裴萝踮脚凑上来。

    还没碰到,门外突然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门被大力推开了,一堵人墙哄地挤了进来,是方才送花引路的人,个个抓耳挠腮:“继续,没看见,继续。”

    “……”

    还是挑个合适的时间,回屋再继续吧。

    裴云庭牵着裴萝的手,立在树下,看着眼前闹哄哄的一群人。有风起,吹落满树樱花,纷纷扬扬如一场大雪。

    “夫君,你看,下雪了。”裴萝仰起头,轻声道。

    这场雪是暖的,不是乱世的生离与死别,而是太平盛世,与君长相守。

    “下雪了。”裴云庭跟着叹了一句,弯腰把地上的掉落的钥匙和花一一捡起,拿在手里,“夫人喜欢吗?”

    裴萝点了下头。她松开他的手,往前走了两步,背着手转身,看向花雪下的俊美男子,冲他欢笑。

    “可是,我更喜欢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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