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沈映蓊师徒两人离开后,闻郁原路返回。

    走廊上,方明维正靠在墙边打电话,看到闻郁时,愣了下,问他:“怎么回来了,没送她们到家吗?”

    闻郁语气淡淡:“有必要吗?”

    知道闻郁离开是去送他的那个“亲戚小孩”,包厢里的其他同事笑着开玩笑说,“没想到闻总对家里小辈这么好,以后肯定也是个好爸爸。”

    闻郁笑笑没接话。

    以闻郁私人名义请职工吃饭的离职聚餐结束,不知道谁提了句闻郁的酒吧,一群人便起哄着要去,一副势必要把前上司的羊毛薅干净的样子。

    闻郁好脾气地笑笑配合他们,让他们玩得尽兴。

    后来蒋一凛不知从哪听说到的,也兴致勃勃跑来加入聚会。

    闻郁在卡座坐了会儿,中途去天台接了几个电话,大多都是工作上的朋友对他的挽留。

    夜风猎猎,他撑着栏杆俯瞰城市全貌,模样斯文随和,但话语却无回旋余地:“……对金融不感兴趣了,环盛没了我还有别人,一个闻郁走了,还有万千个张郁李郁,国内最不缺乏的就是人才,他们只是缺少一个展示的机会,有人下,就总会有人顶上,主角轮番登场,我没有非留下来的必要。”

    他心意已决,对面似乎是又叹了口气。

    几句寒暄惜别之后,闻郁挂断电话,再回身,方明维不知何时也出现,坐在身后的长凳上。

    闻郁若有所思。

    方明维冲他笑了笑:“下面太吵,坐这儿聊会儿?”

    闻郁表情淡淡:“不了,我还是站这儿,你身上一股酒味儿。”

    方明维无语:“受不了酒味你开什么酒吧。”

    闻郁:“赚钱而已。”

    方明维嗤笑一声:“那你还退出环盛。”

    闻郁没出声,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唯独伸出手,任由风从指间流走,模样懒倦。

    又过了几分钟,方明维问他:“沈映蓊知道你要走,她也留不住你?”

    闻郁瞥了他一眼:“这和她无关,我想你应该清楚这一点。”

    方明维不说话了,开始抽烟。

    无人开口,四周安静下来。

    大概是怎么也找不到人,蒋一凛摸到天台,发现两人都在。

    蒋一凛往前两步,抱着手看向闻郁:“傻站在这里干嘛呢?下去喝酒去,本来就是为你践行攒的局,本尊不在算是什么事儿,个个问我你去哪儿了,给老子烦的不行。”

    说完又转头看向方明维,想了想,闭上嘴巴。

    面前两人都没动静,蒋一凛气乐了,干脆一屁股坐到方明维旁边。

    “行,都不说话是吧,那咱仨都在这里耗着,省得下去了那些人吵得我耳朵疼。”

    方明维一根烟抽完,闻郁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方明维也不说话,又抽出一根。

    闻郁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风大还是什么原因,打火机一直打不上火。

    方明维动作越来越烦躁,到最后索性直接把打火机扔到一旁。

    蒋一凛诧异:“老方……”

    闻郁看向方明维。

    方明维自知失态,笑笑:“对不住,只是因为我被朋友背叛,觉得有些想不通罢了。”

    蒋一凛一脸吃苍蝇的表情:“差不多得了,阿郁离开走的流程合理合法合规,没带走你方家半分资产,你别没事找事。”

    “闻郁,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四年总归有了吧。”方明维顿了几秒,笑笑,“我们一起创业,前面那么多苦日子都过来了,现在到了环盛上升期,你说走就走。”

    方明维继续:“难道真的是靠上沈家这棵大树,就踢掉我们这些人了?”

    蒋一凛倒吸一口凉气。

    闻郁直起身走过来,另外两人怔怔看向他。

    在两人面前停住,他从风衣外套里摸出个打火机扔到方明维怀里。

    脸上没什么表情,“少抽点。”

    闻郁走后,俩人在天台上吹冷风。

    蒋一凛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骂道:“方明维你他妈最好脑子开个洞,灌点风进去,让你清醒清醒。”

    方明维不说话,蒋一凛瞥见他垂头看着那枚银色的打火机,登时火气上来,又骂:“你他妈能不能知足啊,到底是环盛需要闻郁还是你方家需要闻郁?你们一起创立的公司,到后来方家想来掺一脚,让你方家低价收购,好,闻郁答应了,再后来,说他功高盖主,把他实权一点点架空,好,他也答应了。环盛那个壳子底下蛀着多少姓方的虫豸?你那个爷爷,简直就是贪得无厌的吸血鬼,他现在要走,你反过来污蔑他背信弃义,做人不能太无耻。”

    方明维捏紧那枚银色金属方块,苦笑:“蒋一凛,我跟你不一样,方家有很多子女。”

    蒋一凛原本还想骂人,听到方明维的话,闭上嘴,心中五味杂陈。

    方明维低低开口:“我和闻郁大学相识。你们曾经问我,像闻郁这种人,在大学时期是不是就已经十分出众,惊才绝艳。恰恰相反,大一的时候,我只在别人口中听说有这么个人,沉默寡言,绩点高得离谱,很受老师的喜欢,听起来是不是很典型的书呆子?”

    蒋一凛是闻郁开始创业时,方明维介绍两人认识的,方明维说的这些蒋一凛还是第一次听,他没有出声,他知道方明维现在需要一个情绪口发泄。

    方明维也不需要蒋一凛的回答,笑了下,像是自嘲:“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刚上大一我已经在开始创业了,方家的子女太多,即便方氏是个香饽饽,分到我手里时也不剩什么,我还需要别的东西来证明自己。后来项目受阻,就有人给我推荐了闻郁。”

    “他大概是我接触过的最有计算机天赋的人,理性逻辑和算法就像根植在他血脉里一样,那些烦得我们一周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处理得很轻松。我听说他挺缺钱的,就想让他每周四到周五来帮我们调试代码,但他没有答应,我那时以为他要陪女朋友没时间,于是也就作罢,只在出现问题的时候再联系他。”

    “后来我才知道,他每天不上课的时间就是泡在图书馆里,要不就直接请假回家,好像缺钱,但又不是很想赚钱,成绩很好,但又会因为家里有事考试都不参加,他是那种对一切都不在意,非常无趣的一个人。”

    “大三那年,市里办了个大学生羽毛球比赛,没想到他竟然会参加,而且打得也很好。我和徐惊墨组队,和他在决赛相遇。看得出来他搭档只是中等水平,我水平也一般,所以说是男双比赛,但其实就是他和徐惊墨的对抗赛。

    比赛后半段的时候,闻郁队友挥拍不小心打到他,他队友右手也受了点伤。二对一,他队友已经完全失去斗志,但他还是在努力地接起每一个球,再在关键时刻反击回去,很难想象他会有这么强的毅力,我当时以为,他是真的很想赢。”

    蒋一凛没想过竟然还有这一茬,“然后呢?”

    方明维回想着当时那一幕,脸上也流露出困惑:“他放弃了。”

    “最后一个球他没有接,明明那个球他只要一抬手就能打回去,但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球落地。”

    “比赛结束后,他甚至还能若无其事地过来跟我和徐惊墨说恭喜。”

    方明维还记得,当时他脸上的血流了很多,几乎一只眼睛都是红色。

    中场暂停给他临时包扎时,他一直看着观众席上的某个方向,害得方明维以为他看到了什么东西,然而循着闻郁的视线看过去,只有一片攒动的人头,都是来看比赛的学生,他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蒋一凛“艹”了声,笑骂:“妈的,太能装逼了。”

    “还他妈挺不爽的。”方明维也笑起来,“是不是觉得他这人挺奇怪的。拼尽全力,但又在最后一刻放弃。就像现在,付出四年的心血,又如数拱手让人,他大概是又觉得不重要了。”

    “我要比别人更加努力才能获得家里的另眼相待,而环盛就是我在方家的存在感。我其实真的挺害怕他离开环盛的,你知道的,见证过某些本身就天赋极高的人之后,会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丧失掉所有自信和勇气。我很清楚,比起我来,环盛更需要他。”

    蒋一凛皱眉:“或许阿郁离开,本身就有着这一层意思,你只有从他背后走出来,才能真正让方家看见你。”

    方明维安静好一会儿,笑起来:“可能我和阿郁都是当局者迷,反倒是你看得清楚点。”

    蒋一凛大为不屑:“就烦你们这种曲里拐弯八百个心眼子的人,也不怕把自己绕死,想要胜利那就去冲,想要成功那就去抢,要什么就去做什么,畏首畏尾,不输才怪。”

    听到这话,方明维一愣。

    其实在和闻郁成了好友之后,他曾问过闻郁为什么要放弃那场比赛。

    闻郁当时的语气,让方明维现在都印象深刻。

    像是得到了一个长久追寻的答案,更像时隔许久,终于接受命定的结局。

    他说,既然明知是失败,就没有必要再坚持下去。

    在挥拍之前,他预见了自己的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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