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使大人......”

    赵玉屿的目光从他平静的脸落到他的身上。

    白衣为底绣金丝紫珠凤,红衫束腰,白金黑边羽肩,蝶纹鲛纱罩,鱼鳞金腰带串五帝钱,灵宝璎珞垂十二生肖流苏小金饰,衣摆裁六瓣莲花镶金边,蛟龙缠莲花绕金底长靴,粼粼鲛纱在摇曳烛光中熠熠生辉。

    这是她为了赴瑶山特意绣制的绝世华服,融合了各色动物元素,搭配璎珞金饰,里三层外三层,异常难穿。

    那夜刺客偷袭时,子桑分明已经入睡,赵玉屿原本以为他是在猴大提醒后仓促而逃,才未被封死在房中。

    可他居然还抽空换了件衣服,这衣服没有一炷香根本穿不好,更别说在没人帮助的前提下。

    赵玉屿额角忍不住抽搐,说这丫的提前不知道有刺客,鬼都不信!

    见赵玉屿盯着他的衣服,子桑展了展衣袖,眉头微皱:“穿错了吗?”

    赵玉屿深吸一口气,胸中郁结:“没有,一点没穿错,好得很呢。”

    所以,他真的不顾满船人的死活,自顾逃生。

    赵玉屿一口干完白米粥,长出一口心中恶气,望向子桑,含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

    “神使大人,你既然走了,为什么又回来救我?”

    “小白走错了路,绕回去了,正好看到你掉海。”

    “......”

    这个理由拙劣到让赵玉屿觉得子桑在侮辱她的智商。

    看着赵玉屿充斥着脏话的眼睛,子桑似乎也觉得有点说不过去,撇了撇嘴角解释道:“其实是猴大觉得你太笨,不放心,让我回去看看。”

    这理由虽然依旧是胡扯,但最起码还说得过去。

    “不管如何,你救了我,谢谢你。”

    赵玉屿闭了闭眼,强忍着不知是腿脚的痛楚还是心中的失望:“可是神使大人,你既然知道有刺客,为什么任凭他们行动?有很多人,有很多人因此丧命。”

    如果子桑提前告知黑甲军,如果子桑能及时赶回,那么这一船的人都不会无辜丧命。

    子桑难得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也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赵玉屿:“?”

    “我给你了骨笛,给了你火浣布,又教了你心法,虽然心法残缺但也足够召唤琼鲸,没想到你居然连自己都护不住。”

    若不是他一时心软回头,她怕是早就葬身鱼腹。

    赵玉屿难以置信:“我才学了一天!”

    这下轮到子桑不解:“我幼时只看了一遍心法就可驭兽召鹤。”

    赵玉屿:“......”

    子桑眉宇间有些无奈:“是我高估了你。”

    赵玉屿:艹!

    我不是天才是我的错喽!

    她气急而笑,怒从心起,顺手抄起枕头砸在子桑怀里,破口大骂:“你他娘还好意思说我?原本一件简单的事情被你搞得那么复杂,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智慧特聪明呢?现在好了,玩砸了,满船人都死绝了!你知不知道我担心你有事,我拼了命的跑上五楼,冲进火海,我就担心看到你的尸体,我为此我还,我还杀了人!你知不知道王厨为了救我,他的肚子被木头扎穿了!他流了满地的血,我怎么捂都捂不住......”

    赵玉屿的声音逐渐哽咽,王厨死灰般的面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漫天的哀嚎和惨叫,居然只是因为一个人的自负。

    这让她无法接受,也自责不已,所有的坚强在这一瞬溃不成军,只能发泄似的不顾后果的将枕头一下一下砸向他。

    子桑并未因为她的放肆而怒意横生,他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听着她的担忧和害怕,眼中哀婉掩藏在烛光的阴影之中,直到赵玉屿哭累了,才伸出苍白的手指揩去她眼角的泪水:“别哭了。”

    长风吹过,烛光瑟瑟摇曳,原本就昏暗模糊的小屋更显摇摇欲坠,投射在残破墙壁上的影子晃晃荡荡,像是被一块石头砸破平静的水面,一击击碎了美好的幻境化为无数记忆的碎片。

    略显亲昵的动作让赵玉屿身子一僵,撇过头粗鲁地擦掉满脸的泪水,猩红的双眼望向子桑:“神使大人,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子桑的性格,他既然知晓有刺客,心情好时或静坐帷幄看着他们出尽手段然后将他们嘲讽一番后弄死;若心情差时,懒得多啰嗦,直接将人就地解决,从不会费心思浪费时间,所以赵玉屿不明白,之前也从未想过子桑会大费周折安排这一出。

    子桑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半张脸讳莫如深的被昏黄摇曳的烛光映照:“有的人死在火里是最好的结果。”

    赵玉屿微怔。

    他的意思是,想要通过火灾造就自己已死的假象?

    如此,倒说得通。

    “可是,你为什么要制造假死的假象呢?”

    子桑没有再回答,转而道:“小白会送你回去。”

    “回哪,回帝都吗?”

    赵玉屿自嘲,“神使都葬身火海了,我一个人回帝都,圣上和太子会放过我吗?”

    子桑转身朝门外走去:“去哪都行,九州四海,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小白都会带你去。”

    见他当真要丢下自己离开,不知怎么的,赵玉屿心中有些慌乱。

    “那你呢?”

    子桑没有回答,他的背影孤寂而淡漠,如同每晚坐在摘星楼顶时的身影一样,赵玉屿见他当真要走,焦急地想要起身:“等等,我跟你一起......啊!”

    她忘了腿伤,猛地从床上起身,结果落地那刻左腿刺痛无比,扑通一声重响,整个人扑倒在地半天没起来。

    “好疼啊......”

    听到声音,子桑身子略顿,仍没有回头,在即将出门的那刻,赵玉屿焦急地朝他喊道:“神使大人,我已经脱离了赵家,早就没有家了,我一个人能去哪里?如今又受了伤,世道艰难我活不下去的,你既然救了我一命,就好人做到底,带我一起走吧!”

    她捂着腿拼命哀嚎:“好疼啊,好疼啊!真的好疼啊!!!救命啊,我的腿要废了,我要死在这里了......我一个如花似玉美少女,居然要葬身于此,死后也不知道被什么动物吃掉,老天爷怎么如此残忍,神使大人,救命啊!”

    子桑:“.......”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沉默良久,似乎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将她从地上捞起丢到床上:“睡觉吧。”

    赵玉屿连忙抓住他的衣袖:“我不睡,神使大人,你肯定会趁我睡着离开的。”

    虽然不知道子桑为什么要丢下所有人自己离开,但赵玉屿看着现在的子桑总觉得有些不安。

    “你的伤好之前,我不会走。”

    赵玉屿忍不住问道:“神使大人,您要去哪啊?”

    见子桑神色晦暗不明,她朝床里挪了挪转移话题:“那你跟我一起睡吧。”

    见子桑听到这话又神情古怪,赵玉屿连忙伸出三根手指发誓,“我对神使大人没有任何企图,我是说我睡地上。”

    她正要起身,子桑按着她的头让她躺下,旋即和袖躺在她身边:“你不是快死了吗,方才哭天抢地要死要活的,如今又身强体魄能睡地上了。”

    听到这熟悉的阴阳怪气,赵玉屿才稍稍放下心来。

    两人同床共枕合衣而睡,子桑阖眼而眠,赵玉屿却双眼直勾勾的望着腐朽的屋顶,倒没什么暧昧旖旎,只是一场风波刚过,难免心起波澜,久久未平。

    柔软的蚕丝被像是回到了奉仙宫中,可周遭的稀松的青草香却暗示着身处荒郊。

    黑暗中,赵玉屿忍不住问道:“神使大人,这里怎么会有一床被子?”

    “小白到附近的镇上拿的。”

    小白......拿的?

    那不就是偷的?

    “那这粥......”

    “小白拿的。”

    “......”

    好吧,她还是别问了。

    *

    沉,沉,像是沉没在黑色的夜中。

    周遭一片漆黑,唯有高墙上的细窄窗户透出几点星光,吹进几缕清风细雾,为浓郁潮湿的阴黑带来一份清冷的生气。

    他躲在角落里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雏鸟细弱轻快的鸣叫从高窗飞入,落下一片白色的绒羽。

    这飘忽的白色在黑沉沉的夜里格外鲜亮,像是无意落入深渊的一片阳光,让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忍不住抓在手心。

    这一抹白,轻柔,瘙痒,让他回忆起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见过这抹白,在黑暗之外,抬眼看到的是各种色彩混杂的天空,绚烂、疯狂、晕眩,是从未见过的景色。天空之下一片雪白,世界轻飘飘的像是羽毛,微风挠在脸上就是这种瘙痒。

    短暂又虚幻,像是一场久违的梦。

    他忍不住站起身扒在高墙上,踮起脚尖,努力将胳膊伸得又直又长,憋着脸想要够到窗台。

    可是窗台太高太高,像是在天边,又恍惚在他眼前收窄、拉长,变成一条细细长长的线,缠绕在他的脖子上栓牢,囚禁在枯燥乏味、被人遗忘的海底,等待着他窒息而亡,静悄悄的,连死亡都无人在意。

    咔哒......

    咔哒......

    忽然,黑暗中发出细琐的毛骨悚然的声响。

    他转身,炽白灼眼的光亮刺穿他的双眼,他像小丑一样抱头蹲在墙根处,如同被撵出下水道的老鼠,在阳光下瑟瑟发地散发着黑暗的污秽腐臭。

    门开了。

    常年未见光亮的人还是克制不住对阳光的渴望,强忍着不适和异样朝门外走去。

    每走一步,周遭热如浑日,地面逐渐蒸腾,化为热浪水汽一点点消散在脚下。

    走出门外的那一刹那,他竭力睁开混沌的眼睛,在一片白亮之中,看到了太阳在膨胀。

    膨胀,膨胀,飞速的膨胀,最终化为巨大的火球,以将地平线上的一切灼烧湮灭的速度向他滚滚而来,在一片凄厉哀嚎中以势不可挡之势轰隆隆从他的身体上碾压而过,浑身的骨骼发出咔嚓咔嚓的刺耳巨响,刹那成为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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