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重燃(4)

    次日一大早,他们吃过早饭去分公司。

    徐日旸算是去监督的。

    一到就是开会。

    早上九点,徐日旸坐在长方形会议桌的主位,捏着一支笔,身后是投影仪幕布。

    分公司经理们和主要负责人全部正襟危坐地坐在对面。

    作为陪同出差人缘,陈句句则单独右手边第一个,她带了笔记本顺便做点会议记录。

    流程是每个部分经理轮番起身汇报部门情况,五分钟以内。

    从最左边的经理开始。

    他拿着稿件,开始汇报了营收情况:“……关于公司上个月实现战略性新兴产业营业收入 4.37 亿元;归母净利润 2.46 亿元,其中低碳电力业务实现归母净利润 1.09 亿元(包括第一项目部业务 0.85 亿元、第二部项目部业务0.12 亿元、第三项目部业务 0.74 亿元、第四项目部业务 1.14 亿元、原计划项目业务-1.76亿元),能源开发与回收业务实现归母净利润0.71 亿元,综合新能源业务实现归母净利润 0.85 亿元。”

    他说这么大段话,其实没人在意。

    “总归母净利润 2.46,其余三样分别是1.09、0.71、0.85?你算起来相等么?”

    徐日旸突然开口,他伸长胳膊,手指夹着一支笔,侧头盯着营收经理。

    “这个?”营收经理明显慌了,低头看了看报告。

    他一直都是在照着稿子念而已。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居然没仔细核对过。

    陈句句迅速心算了下,确实不相等。昨天她整理的数据也是这家公司的,错漏这么多。

    “对不起。徐总,我把数据搞错了。”

    “你只搞错了这一个吗?”徐日旸问他。

    营收经理停了两秒,没回答上来。

    徐日旸说:“具体数字不记得,每次营收比例基本固定这件事总该知道吧?你做了这么多年,数据有没有出错,一眼都看不出来?还在这里一本正经向我报告?”

    营收经理面临难堪。

    虽然徐日旸说话也不算是愤怒,可就是有一种威压,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每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份报告谁给你写的?”

    过了静默的七八秒,隔了两个位置的一个年轻男生起来,他跟报告老师似的举起手:“对不起。徐总,是我。”

    “你是谁。”

    “我是人事部的。”

    “你让人事部的人来帮你这个营收经理写报告?”徐日旸冷转了下笔,足足冷笑了一下,“行,你真行。”

    陈句句不由得有种熟稔感。

    徐日旸的口头禅就是“行”。

    可以的时候是“行”。

    要是恼了或者不开心,就是阴阳怪气地说“行,你真行”,没想到这么多年,居然一点都没变,还是这种语气,听起来熟悉得不可思议。

    徐日旸对营收经理:“你现在就去把正确数据带来,重新报告。我在这等你。其他人休息十分钟。”

    营收经理连忙跑出去了,这会儿肯定焦头烂额。

    好威压。

    陈句句还是第一次在徐日旸面前看见这么强的威严感,果然当了总经理就是不一样。

    说休息十分钟,这会儿都没人敢动。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起来,她调了静音,没什么事就拿起来低头放在腿上看。

    徐茵:你是跟徐总单独出差去了吗?

    陈句句:是啊。

    陈句句想了想解释:司姐孩子生病了,临时去不了,正好我昨天整理的文件跟这次出差有关系,就带我了。

    徐茵:原来是这样啊。你运气真好。

    徐茵:我差点还以为徐总想潜规则你呢。你一来就单独带你出差。

    徐茵:不过只要他没有特殊爱好,被他潜规则我居然不会觉得亏,还会觉得赚。我真是完了。

    陈句句没忍住笑了一笑。

    徐日旸抬眸注意到她。

    营收经理很快就回来了,这次带来了另一个人,显然这个人才是主干活的,无论说什么项目,这个人都能把数据准确地说出,头头是道。

    徐日旸让对方坐着参加。

    会议开了足足三个半小时,开完会后,陈句句明显感觉到分公司所有人都像是劫后余生。

    公司员工都走了,徐日旸又在会议室跟分公司各个经理又单独聊了片刻,陈句句在外面坐着等他,等他一出来,立刻起身。

    “你刚刚为什么笑?跟男朋友聊天?”徐日旸问。

    “没有。是跟同事。”

    分公司总经理像是刚刚回他办公室处理什么事,这会儿迎面过来:“徐总。远道而来。辛苦了。我们准备了午饭,一起去吃点。”

    他们跟着分公司一大群负责人去了酒店大包厢。

    徐日旸一进来坐下来看见桌子中间放了不少白酒和红酒,直说:“下午我开车,各位也要办公。不喝酒。”

    “那撤了吧撤了吧。”分公司的人也不敢有意见。

    徐日旸坐主位,身边是分公司的重要领导。陈句句年轻又是新人,坐在末尾,不过周边分公司的人因为她跟徐日旸一块儿来,对她十分客气照顾。

    大家从她口中知道她是新来的,这次只是陪同出差,就没什么大多问题问她。

    饭桌上主要是徐日旸跟分公司总经理聊天。

    陈句句第一次觉得徐日旸像是有点懂纵横之术,会议室威压,但私底下聚餐又显得很理解他们似的。

    果然老板就是老板。

    包厢内是一个大圆桌,上面还有个转动的小一些的圆桌。

    陈句句对面那个像是人事的,每逢一上新菜就立刻转到徐日旸面前。

    这好像是饭桌上的规矩。

    饭桌上肉菜居多,陈句句其实想吃一盘包菜,最开始上的,也没什么人吃。

    只不过每次转新菜到徐日旸面前时,包菜都转不到她的位置,只会从眼前溜走。

    终于好不容易等到新菜上完,陈句句拿起筷子想夹点包菜,对面那个人又说:“徐总,我们当地特色做法的红烧鸡,尝尝。”

    又被转走了。

    徐日旸手指压着,往回挪动了下转盘。

    包菜转到了陈句句面前。

    徐日旸说:“这个看起来不错。”

    他面前的是盆蹄花汤。

    人事经理连忙说:“原来徐总更喜欢蹄花汤,这个也很不错。是我们特色。”

    陈句句终于可以拿起筷子多夹了一点包菜到碗里。徐日旸这才松开转盘。

    人事经理误以为他喜欢吃蹄花汤,时不时就刻意转到他面前,也就意味着,包菜经常转到陈句句这。

    但徐日旸没怎么吃。

    陈句句默默吃着东西,她知道,他不喜欢吃肥肉的。

    下午,分公司给他们准备了一间办公室查看资料。

    陈句句是新兵,不可能对具体事务完全熟悉,具体事项都在徐日旸身上。

    陈句句工位在侧面,开着笔记本电脑没事做。

    偶尔偏头,徐日旸在办公桌上盯着显示器,眉头深锁。分公司的业务像是不太乐观。

    下午四点半,徐日旸终于结束今天的考察。

    本来分公司人事还要留他们吃晚饭,徐日旸说还有其他事拒绝了。

    两个人从分公司走出去,徐日旸开车,坐在主驾驶位。

    陈句句打开车门,进副驾驶位。

    讲真,徐日旸真应该喊个会开车的人,真的很像他全程在给她当司机。

    路上,徐日旸问:“你去陪我奶奶吃饭吗?”

    “嗯。”

    “我还有事。把你放在徐家园。跟我奶奶说,我晚上就不回去吃了。”

    “好。”陈句句还以为他说有事是推却呢。

    “有件事你别跟我奶奶说。”

    “什么?”

    “你之前还给我的礼物,我没还给她。”

    陈句句停了下。

    徐日旸凝视车前方:“咱们分手是分手,但你要是连东西都不收她会伤心的。”

    陈句句没办法回应这句话,她慢慢摇下车窗,看了一路的街景。

    到了徐家园。

    徐日旸放下她,开车离去。

    陈句句去找徐奶奶聊天,问她的身体情况,徐奶奶也问了很多她家里的视,聊了一个多小时,林琴花送她出去,突然看着她叹气:“我们昕昕要是像你多好。读个研究生去大公司工作,省得现在跟个男人到处乱跑。”

    陈句句不好说什么。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人陆陆续续地来。

    陈句句的位置被安排在徐奶奶身边,另一侧则是林琴花,带着两个小孩。

    食堂工作人员上菜,陈句句则在打量,徐家园食堂翻修过,内外打通了。

    人少了好多。

    现在一桌就能坐满。

    一晃十年。

    之前在这小孩读初中的读初中,上高中的上高中,上大学的上大学。

    留在这的基本都是年长的女性。

    陈句句的堂姐陈华前几年跟着她堂姐夫去云南做生意,小侄子南南一并带过去了,所以也不在这里。

    这其中最年龄的当属坐在林琴花身边的两个小孩,三四岁左右,很像,兄妹的样子,林琴花给老太太盛完饭后,开始给这两个小孩系围兜,轮流喂饭。

    但这两个小孩闹,喂到嘴边不吃,吃了还要往碗里吐。

    林琴花不知道为什么,喂着喂着,突然就火了:“吃不吃,吃不吃!真是自私的人生自私的人!你们妈妈读书不晓得读书,天天就晓得自己玩,生了两个麻烦鬼给我!”

    那两个小孩瞬间被吓住了。徐奶奶连忙拍拍她的背:“别生气。”

    林琴花回头看了眼老太太,满是一种“你也知道我的苦”的表情,回头,命令似的:“吃!”

    两个小孩乖乖张嘴,开始吃饭,不敢再闹了。

    林琴花拿围兜用力地给他们擦嘴角。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以前林家人抱团,以林琴花为首,林昕昕做生意的父亲,林昕昕都在占徐家的便宜,尤其林琴花精神满满,每天都在算什么似的,把徐奶奶东西往自己家里捯饬,可是十年不见,她老了很多,跟徐奶奶倒更显得相依为命了。

    陈句句又去看那两个小孩,仔细看还真能看出点林昕昕的影子,尤其是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仰头的神情姿态一模一样的。

    生孩子真的好神奇。

    晚上八点,陈句句一个人出来逛逛。这时候园子是空荡荡的,不会遇到什么人需要寒暄。

    池塘、凉亭、石桌石凳,还有路边的巨树,陈句句没忍住抚摸了树干,一路走到那栋假山处。

    假山还在,入口处仍然有道缝隙。

    陈句句想,现在的自己还挤得进去吗?她试了试,刚进去就发现里面有个轮廓。只要一瞬间她就知道是谁,就像是光凭借空气就能传达给她答案似的,身体的整个觉知都还在。曾几何时,每到入夜,徐日旸就会拉着她在这里拥抱接吻、耳鬓厮磨。

    一见到她进来,徐日旸突然从站了起来。他扔掉手中的烟头踩灭,一只手揽住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托住她后背以防她磕到石头上。

    他们青少年时期躲在这里就觉得拥挤,更何况是成人,两个人贴着。

    黑暗中他双眸简直清晰地凝视她,唇印了下来,带着薄荷的烟味,还有他身上的气息。

    徐日旸的手从她的后背慢慢往上改为托住她的脸,以防她被他过于用力的接吻往后倒去,他用力地亲吻一阵,又忽然克制地停住了,在她耳边问:“为什么这次,你也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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