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下山的。

    身无分文,手机也不见了。脚后跟已经被磨出血了,但是她好像无知无觉。

    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去尝试,尝试着这样迷茫地不顾一切地去爱他。可是这件事情是被麻药包裹着的甜蜜陷阱,外层是蜂蜜焦糖,里面却是层层的尖刺,尖刺刺进舌头和口腔,即使用牙齿也咬不碎,一路顺着食道往下割,只留下长长的血口。

    她仰起头看向天边,一弯残月挂在天边,周围冷云围绕。

    今夜没有流星雨。今夜也寻不到魔都外滩璀璨华丽的霓虹灯。

    周围只有漆黑的夜,深沉的山,冷肃的风,以及一个强烈排斥着她的金子打造的四方囚笼。

    “止痛药耗尽了。”她喃喃自语道。

    *

    突然前方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一辆大红色保时捷缓缓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来,易南希那张艳丽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去哪。”易南希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沉默地看,最终只能叹气般吐出几个字,“我送你。”

    ……

    汽车最终停在了谷奕家郊外的别墅。人下了车,走了进去,没过不久就重新走了出来。穿着干净的衣服,拎着行李箱。

    保时捷在高架上一路飞驰,最后停在了魔都机场门口。

    易南希的助理已经等在了机场门口,敲敲车窗,弯下腰,恭敬地递过来一部崭新的手机。

    “有号码,有流量,可以直接用。”

    “那个黄头发的男的是Y台副台长的儿子。我刚已经打了几个电话解决了,估计很快他爸就会被踢下去。从此以后媒体行业就没有这个人了。”

    眼看着面前的女生接过道谢后就要直接进去,易南希一把拉住了她,“等等!”

    “你想好了吗?要不先等他回来吧。”

    易南希说完这句话又顿住了,随后张了张嘴,似乎是自己都觉得以她的第三者立场讲出这种挽留的话竟然透着一股荒谬的滑稽。

    她重新看向眼前的女生。

    终于找到她的时候,谷奕不在身边,胸前衣服被人泼了红酒,为了救另外一个小艺人以身涉险,被压在昏暗的房间里,旁边一滩花瓶碎片,淌着不属于她的血。

    那么纤细瘦弱的身躯,被排斥、侮辱、驱逐于这个圈子,却还要执着地去拯救别人,执着地去拯救一个和她一样的人。

    经历了一个暴风骤雨般的绝望夜晚的浑身狼狈的她,此时竟然出奇地平静,安静地坐在车上,看向窗外,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连呼吸都寂静无声。

    她像隐入黑夜中的残月,宽大的衣袖被晚风吹起,映出单薄的身躯侧影,衣角褶皱随风晃动,像是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易南希突然觉得她脸上那隐隐可见的红色巴掌印极其刺目,刺得易南希眼睛生疼。易南希从一旁车里掏出了三个口罩,塞进了她口袋里。

    再多的话也没能说出口,易南希只能这样看着她一个人走进夜色里。

    苏琬坐上了飞回云省的飞机。

    *

    谷奕整场酒会都心不在焉的。

    被谷玉叫过去,对面站着吴氏董事长和他的一家老小。

    谷奕懒得看这中年男人怎么跟自己妈妈商业互吹的,他修长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晃着手里的香槟,也不说话,偶尔抬起头,看向苏琬的方向。

    苏琬就坐在那里,一个人低着头,撑着脸,瘦瘦小小的脸都被手掌压得变形。

    他嘴角不自觉勾起来,真可爱。

    “谷奕最近在江城读大学?”

    吴氏董事长声如洪钟,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敷衍地转回身,点点头。

    “还真是有缘分啊,我夫人家乡就是江城。小宁小时候也跟着她妈妈在江城生活过好几年。”

    旁边的吴倩宁一直盯着谷奕看,见他这漫不经心的样子只觉得更加帅气,两人站得近,她甚至能闻到谷奕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脸上不由得泛起红晕。

    谷奕没作声,仰头喝了一口香槟。

    谷玉适时开口让大家移步一边的小宴会厅。五人入座包间,菜品单调,恭维客套话乏味,他岔开长腿坐在座位上,一口东西也没吃,低着头给苏琬发消息。

    “social中。”

    “好无聊。”

    “外面的草莓芝士蛋糕是Odin家的,要尝尝看吗?Odin是周氏旗下的烘焙品牌,味道还不错的,要是你想吃,明天就带你去试试。”

    “一个人呆着闷吗?要不要出去走走,三楼有游戏厅,我让服务生带你去。”

    “饿吗?这边只有白人饭和甜品,你前几天是不是说想吃火锅?你再忍忍,等会结束我们去吃夜宵。”

    “为什么不理我。”

    “【小狗探头表情包】”

    “【小狗招手表情包】”

    “【小狗饿饿表情包】”

    ……

    吴倩宁在席间一直忍不住去偷瞄谷奕。

    他低垂着头,黑色短寸衬得眉眼更锋利,额角还有浅浅一道未愈合的小口子。从侧面看过去他的侧脸很好看,骨相立体,下颌线轮廓清晰,头顶的灯光照下来,眼窝处留下一片阴影。

    他似乎是在手机上打字。

    敲敲打打,像是一直在等消息,眉宇间肉眼可见变得烦躁,眉头拧起来,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岔开长腿,一言不发,盯着手机看。

    “谷奕。”谷玉目光落在他身上,提醒道,“给吴叔叔敬个酒。”

    谷奕“啪”地一声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站起身,漫不经心举起酒杯,“恭喜发财”,仰头就把一杯红酒全都喝完了。

    “站直了!像什么样子!没教过你敬酒吗?”谷玉斥道,吴氏董事长立刻笑眯眯开口,“没事,小孩子,不拘小节,我很欣赏他。”

    无聊透顶的一场宴席终于结束,长辈都已离开,谷奕关上手机就要去找苏琬,突然却被吴倩宁拦住。

    两人此时站在安静的楼梯拐角处。

    大理石柱泛着好看的光泽,周围静悄悄,透明的巨大的落地窗像是西方童话里的公主与王子相会的场景。

    吴倩宁红着脸,心一横,迅速走上前几步,在谷奕还没来得及推开她的时候,就冷不丁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脸。

    “!”

    谷奕眼睛迅速睁大,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那一刻之前,长腿就已经迅速往后退了几大步,在吴倩宁的嘴唇要擦上来的一瞬间就极力撇开脸,双手一把推开她。

    可是她抱着谷奕的脖子实在太紧,即使推开她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还是很近,他往后仰倒,吴倩宁也失去平衡,两个人眼看就要双双栽倒。

    谷奕咬着牙极力稳住身体,往边上走了几步,一个转身,他踉跄了两步站稳了,而吴倩宁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操!”

    “你有病啊!”

    ——其实没亲到。起码还隔着十厘米。

    但是谷奕仍然觉得自己脏了,眉头皱得极深,手在脸上用力拍打,蹭了好几下,一双凌厉长眸里泛着怒意。

    “操!操!操!你他大爷的……”

    “啊啊啊!他爹的!你要不要脸啊!谁让你扑过来的!老子有女朋友!”

    “啊啊啊啊啊!”

    他满脸崩溃地大骂,完全控制不住情绪。

    地上的女孩已经被他骂出了眼泪,哭得梨花带雨,他心跟石头一样硬,再也不想看到这人一眼,转过身留下一句“滚蛋”就憋着一股火气离开了。

    他怒气冲冲地在大厅猛灌了好几杯冰水才把火气压下去,又去洗手间猛地洗脸洗手,几乎要把脸搓破皮。

    出来以后打开手机第一反应就是要找苏琬,可是这才发现苏琬居然一直都没有回过任何一条消息,她整个人就像是失踪了。

    谷奕心头越来越慌乱。

    打电话过去一直无人接听,他一连问了好几个服务生,甚至找到了主管,但是大家都一致回答没有见过她。

    他焦躁地站在原地,简直心急如焚。他想问一下其他宾客,可是环顾一圈这才发现,在这整场宴会里,苏琬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熟悉的认识的人,以至于现在找不到她都不知道该问谁。

    谷奕立刻去查监控。主管哆哆嗦嗦地告诉他苏琬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卫生间,再往里面的走廊的摄像头坏了,什么也没拍到。谷奕一把把他踹开,抢过鼠标,坐在电脑椅前就开始一帧一帧地看。

    果然下一秒,他就发现了不对。

    他看见了易南希最后也消失在了走廊里。

    谷奕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什么东西。他刚刚想,这场宴会里,苏琬只认识他一个人,其他任何熟悉的人都没有。

    ——不,其实是有的。

    在他和苏琬恋爱100天约会的那天,易南希曾经出现在两人面前,当着她的面摆出了一副轻蔑和挑衅的样子,最后还塞进来了一张写了她联系方式的名片。

    谷奕猛地站起来,沉重的椅子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掀得和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他转身就走,掏出手机给欧叔发消息。

    “易南希的电话是多少。”

    对面很快发过来一串数字,谷奕打过去,没响几声听筒里就传出一道柔媚的女声,还是那个讨厌的腔调。

    “你不是说永远不会加我的联系方式吗?”易南希在电话里笑着,“怎么你现在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少给我废话。”谷奕咬着牙,“你是不是见到苏琬了,她在哪里?”

    易南希之前早就被当事人拜托了不要说,于是很信守承诺地耸耸肩,望着夜空中的某一处,语气飘渺,“她在天上。”

    “……你再浪费时间老子把你送上天!”对面的那位大少爷简直暴躁无比,易南希揉揉快被震聋的耳朵,好心道,“她回家了。现在很平安。”

    “回家?”电话那边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起身声,谷奕似乎是在跑,还模模糊糊说着让司机过来,现在立刻回别墅。

    “不是你的家。”

    易南希平静道。

    “是她的家。”

    对面的声音一下子停了。

    他声音有些嘶哑,像是那一瞬间被攫住喉咙,不祥的预感在那一刻达到顶峰,“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她的家不就是我的家?我的所有东西都是她的!”

    他呼吸沉重,喘着气,突然极其愤怒地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今天晚上你都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回去?”

    易南希默声两秒,然后突然笑了。

    “我倒希望是我做的,起码我现在能成功达到目的,省得心里这么难受。你应该知道我多么希望今天和你相亲的是我吧?”

    谷奕一阵恶心,直接挂断了电话。

    回家?回她的家?难道是……楚门?

    谷奕只觉得脑子一阵轰鸣,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了?

    他突然想起刚刚易南希的话,相亲?是说他和吴氏吗?可是全程吴氏董事长都没有提到任何相关的话,这场宴席和之前的每一场都没区别,唯一的突发情况就只有他家那个女儿突然凑过来要亲他。

    难道是被看到了?被苏琬看到了?相亲,她会觉得今晚他把她晾在一边,然后自己去相亲?

    谷奕立刻转身,长腿走得飞快,迎面的风扑到他脸上,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慌过。

    一屁股坐进车里,他冷声说:“回别墅。”然后就在手机上飞快寻找立刻能去江城的机票。

    只可惜,最后一班已经没了,之后最近的一班在凌晨六点。他再急切却也只能定了凌晨六点的飞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夜晚十一点半。

    就在此时,谷玉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吴倩宁哭着回去,怎么劝都哄不好,吴氏董事长脸色极其难看地来要说法。

    “操!我还没管她要说法呢!她扑过来就要亲我,被我推开了!你转告她,让她以后永远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谷奕大吼一通把电话挂了,然后把手机设置成了免打扰。烦躁和愤怒的情绪交织纠缠在全身乱窜,他干脆冲前排喊,“不用回别墅了,直接去机场!行李也不用收拾了,老子就等在那!”

    ……

    8月1号,凌晨十二点。

    和想象中没有一丝一毫相似,谷奕的21岁生日,就这样乱七八糟地到来了。

    他一米八/九的大个子缩在后排车座,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窗外的路灯一闪而过,照在他空洞失焦的眼睛上。

    口袋里,一个磨砂绒面的浅紫色的首饰盒,正静静地躺在里面,被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又无力般松开。

    手机里前段时间已经收到了大创项目通过立项的消息,经费到账,他颤抖着手,想这是他人生中凭借自己的努力赚到的第一笔钱。

    就像之前6月21号那天要在长城的流星雨下向苏琬表白一样,谷奕这个人就是有大场面综合症,他就是要在最开心的时候把人生中最想对苏琬说的话全部都对她说。

    我想和你结婚。不不不,显得很傻。你愿意和我结婚吗?没新意。我的所有钱都是你的。俗气透顶!我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这个还勉强可以。

    六爪镶十克拉?有点夸张吧,她可能不喜欢戴这种。简约款?不知道的以为他家破产了。莫比乌斯环?像哪吒的乾坤圈。异形?他和珠宝店来回沟通一个多月,最后极其认真地定下了一个弯月的形状。

    选了她喜欢的紫色当首饰盒,选了他的21岁生日当天,选了收到人生中第一次凭借自己努力做出来项目成果的好消息的眼下。

    沉甸甸的盒子做工精致小巧,一晚上早就已经被他反反复复无意识的紧张触摸而捂得生热,带着他鲜活热烈的体温。

    谷奕。他缩成一团,呆滞地想,21岁生日快乐。

    *

    谷奕几乎一夜未眠。

    风尘仆仆到达江城,又一路坐车到了楚门。

    刚落地就给黄怀予打了电话,黄怀予像是早知道他会打电话过来一般,给了他苏琬的新电话号码。

    到了眼下这一步,谷奕竟然变得胆怯起来。他至今都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苏琬一定生气了。不,好像比生气还要严重,她也许是对什么东西心灰意冷了。

    这个想法一蹦出来,他立刻就浑身发抖。不不不,不会的,都怪他没有早点推开那个女的,没亲到,真的没亲到!他想苏琬一定只是生气而已,等他见到了苏琬,一定要好好道歉,认真解释,把当时的场景365度重现出来。

    电话打过去,却被挂断,随后一条短信发过来。

    “楚门市楚港区月亮路831号,爱情美甲美睫。”

    出租车一路飞驰,眼前店铺门头一切都无比熟悉,谷奕突然想起来,这居然是2017年9月月考那天,苏琬和他一起来打耳洞的那家店。

    迈步进门。

    苏琬正安静坐在店内,仰起头,微微闭着眼。

    店顶的灯光流水一般倾泻在她脸上,给她渡上一层柔和生动的光晕,几乎梦幻到不真实。

    郭阿姨站在她身侧,手上拿着器具,“啪”地一声直接戳进了她的左耳耳骨。

    只一秒钟的时间。

    她的左耳耳垂有三颗耳钻,而现在耳骨上已经有了第四颗。

    两只耳朵加起来算的话,这是第七颗。

    ……谷奕满腔的话却堵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近乡情怯,他一步步往前走。

    苏琬表情实在是太过平静,完全没有料想的那样生气或是质问的情绪,像是早知道他会来,于是就静静地在这里等他。

    郭阿姨已经离开,整间小店转眼间只剩他们两人,谷奕低下头,竟然发现自己手在发抖。

    “你还记得2017年9月,我们来这里的那一次吗?”

    沉默被打破,苏琬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温和平静,就像是说着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她脸色有些苍白,像是没休息好,整个人透着一种病态的瘦弱,像是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明明她正在看着他,可是谷奕却觉得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空洞,一种已经心死的淡然。

    “你问我,打耳洞不痛吗。”

    “我说,如果一种痛只有一秒钟,那又能痛到哪里去呢?”

    “最大的痛苦是长久而无法摆脱的痛。”

    谷奕像个傻子一样愣怔住。

    口袋里的首饰盒硌得他生疼,他手心里全是汗,却冰凉一片,不由自主伸手去不断抚摸着首饰盒的绒面,最终终于颤抖着手,把它拿了出来。

    就在他要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并且说那句已经排练了无数遍的求婚台词“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时,谷奕听见苏琬冷静到极点的声音。

    “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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