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送小瓜儿去医馆。”赫连铎回头向扛着小瓜儿的治夏吩咐。

    应声后,治夏上前一步,“庄子那边儿臣已经安排好了。”

    “你做的很好。”

    “陛下——”

    治夏看着陛下湿透的衣衫,二十几岁的大男人顷刻红了眼眶,叮嘱道:“局势艰险,还请陛下多保重龙体,改政一事,臣——”

    “行了!”

    骤然被打断,治夏泪滴滚下。

    两年前……

    会试上他凭着一张本该拿榜首的卷子,却落得个第十,只因他出身商贾,而名次在他之前的,无一不是学阀世家出身,他们少年时便声名在外。

    五岁开蒙,二十岁上榜。

    苦读十五载,却因门第差异,壮志难酬。

    殿试时,桂治夏本已不抱希望了,可陛下还是走到他卷前,仔细审阅后力排众议,钦点他为探花。

    才出殿门,他已泪水盈眶。

    那届状元是闻千言,有才华不假,但闻家京中根植数年也是不假。

    遥记第一次随大学士入宫值夜,正巧遇上陛下召见,桂治夏在艾言大学士身后再一次看清这位年轻的帝王。

    那是与陛下的第二次面圣,陛下一边翻查着书籍,一边询问大学士艾言,他眼底遮不住的疲倦。

    “桂治夏是吗?”停下翻阅,陛下突然出声。

    “是。”

    “你作的文章很好,殿试当属第一,但……”

    哪怕陛下没说完,桂治夏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朝中党羽横结,学阀门第之气成风。

    “臣,愿为陛下分忧。”攘除迂古不化之辈。

    颔首点头,陛下脸上倦色稍淡,“朕知晓。你们退下吧。”

    那晚御书房的灯到底亮到多晚,治夏记得。

    见陛下是要回宫,治夏赶紧将拾到的令牌交给陛下。

    “这是从宋家小姐身旁捡到的,驿兵令牌。宋家小姐家仆应是被边关传急讯的驿马所伤。”

    “朕会派御医来诊治。”

    “是,臣会安排妥当。”

    抱着伤者,治夏快步向最近的一家医馆赶去,再一回首,陛下已经抱着宋家小姐走远,雨中只留给他一个模糊的背影。

    “孽缘——”

    一声轻叹。

    ·

    赫连铎并不着急,他抱着妗妗徐徐而行。

    两世走同一条路。

    妗妗抱起来很轻。下颌扬起,发髻散乱垂向地面,一同垂向地面的还有她的头。

    她脖颈不再支撑她的头了,赫连铎默默挽好垂下的发丝,把妗妗的头靠到自己的臂弯,左臂抬高,侧着下巴,贴上妗妗额头。她生前从未与自己有过如此亲昵,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赫连铎见过她很多次。

    每走一步,眼看她呼吸渐弱,体温渐冷。

    赫连铎告诉自己——

    她只是睡着了。

    现在他们可以一起慢慢走这条路了,除了纠结成块的落雪,没人可以再打扰他们,没有皇位、没有宋家,也没有赫连元贞……

    他早已物色好与妗妗共度余生的桃源之境,只待妗妗到来。

    少有的,赫连铎脸上泛起甜甜的笑,蹭蹭怀中人儿的额角,胡茬摩擦妗妗冰凉的额头,那笑容转瞬消融,只留笑纹凝滞在脸上——

    她死了。

    因为宋家被抄,因为那一剂烈药,因为皇弟的身亡,更因为他自己。

    待赫连铎孤身赶到南贤王府时,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生命枯萎的妗妗,鲜红的血花恣意盛开在洁白雪地。

    雪势渐大,一路用了半个时辰。

    到了皇宫,雪也停了。

    按照计划,庆祝南贤王大婚的花火顺利在暮色中点燃,百姓涌上那条街,看空中爆裂的璀璨烟火。

    灯火通明的养心殿里,赫连铎遥望宫门前的烟花,烟花映出他眼中光华。

    “朕——此举善否?”

    他并未转身,身后传来张阁老应答。

    “……”

    他一个字都听不进耳朵。

    “也罢。”

    “朕倦了——”

    ·

    “陛下!”

    “陛下!御医说了这位小主只是肩膀脱臼了,您看将其安排在哪座宫中?”吴公公的话从耳边传来,赫连铎猛地唤回神智。

    他是被回忆魇住了。

    “留在养心殿。”

    闻言,吴公公眼神示意身后的小桂子准备妥当。小桂子令人撤出去后,吴公公呈上急讯。

    眼见陛下展开喜报,却并未见其眉头舒展。吴公公想起那枚不该出现在陛下手中的令牌,一下子心中了然。

    “陛下那名驿兵该作何处置。”吴公公试探询问。

    陛下抬头正视他。

    吴公公注意到陛下发红的鼻尖和微肿的眼皮。

    “按规矩处罚便是了。”

    瞥见陛下的手藏在衣袍下,想必那只手已经紧握成拳了,吴公公清楚小殿下。

    哪怕陛下再怎么隐藏,陪着小殿下在东宫度过十五年之久的他又怎会不明白陛下的心意呢。

    “殿下,您太累了。”

    亲眼目睹他这二十载如何走过的,吴公公忍不住道:

    “您是皇帝,没关系的。”

    您坐拥天下,可以偶尔放肆。

    血丝爬上眼白,赫连铎眼角更红,衣袍抬起,复又无力垂下,苦笑。

    “逞一时之快,失天下之心。”

    他难道就不想杀之泄愤吗?可是那驿兵又有何罪。

    “吴总管,莫要逾越。”

    “老奴知罪。”赶忙俯身谢罪,吴公公头脑恢复清明,刚刚是他一时为情感所左右了。陛下最忌为私欲放纵言行,哪怕一时心软都要不得,刚刚那话不异于是对陛下的引诱——因为您是皇帝所以做什么事都是可以的。

    先帝就是这样一步步自毁的。

    “退下罢。”

    赫连铎撑着额头,声音微弱,发颤。

    吴公公无声退下,大殿之中他阖目许久,才堪堪能有所动作。

    去寝殿看妗妗,御医将脱臼的肩胛复位,而后侍女上前抱起昏迷的妗妗去御池清洗一身泥水。除去秽物,才能检查出是否还有其他擦伤。

    这才想起自己头发也还湿着,赫连铎洗净双手,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压箱底的寝衣,是他很久以前用软稠亲自缝的。

    拿出来比了比,前世裁剪的有点小,好在能穿。

    放在炉子上熏热,赫连铎将其放到池外的玉屏上。自己去侧间那方小池子沐浴,待泡到热汤里方觉着放松下来。

    想想一会儿,他又觉得脸热。

    沐浴出来,殿外的雨势已经小了很多,滴滴答答。

    正值入暮,一片冷色。

    早在沐浴前赫连铎就命宫人提前燃好助眠的熏香和炭火,雨后夜间转冷,妗妗刚受过凉身子骨又弱肯定容易受寒。

    他又去寝殿看望妗妗。

    被褥都已经换过新的,用焚着安神木的小熏炉烤去湿气,染上安神木的香味。

    进殿时,赫连铎身边的一个大宫女正给妗妗擦拭头发,医女涂好擦伤处的药膏已经先行撤下。

    “可有发热?”

    大宫女含笑,小声道:“医女看过了,说小主身子健康,没有受寒。”

    “殿下,夜深露重,今夜早些休息。”大宫女含笑的眼向赫连铎眨了眨。

    窘得赫连铎躲到偏殿去看奏折,翻了半天,朱砂都在砚台干涸了他也没写出一个字来。

    瞥见那封急讯,赫连铎缓缓展开折子,一句一句,逐字阅读。

    罢了。

    随他吧……

    这夜,天刚刚黑,赫连铎便早早回到寝殿。

    殿中只点了三四盏蜡烛,昏暗的烛火摇曳着。

    宫女早早的就被遣退,殿中静谧无声,唯一的响动的便是细碎的落雨声,刻漏声,和妗妗平缓的呼吸声。

    宋妗妗在床上安眠,赫连铎在床下听雨。

    天地间,一时只剩下二人。

    鼻间的龙涎香让人安稳,赫连铎用发丝蹭蹭妗妗被子外的手臂。

    前世他能与她这般亲近呢。

    烛火黯淡,他拿起小剪,裁亮烛辉。将炭盆搬近,便开始在床下的木质地台上一层层铺起自己的被褥。

    铺好被褥,赫连铎钻进地台上的被窝。

    一尺之上的床沿,睡梦中的妗妗探出一只手臂。手臂低垂,若有若无点在他心上。

    赫连铎起身,发现手指根本没碰到自己的被子,甚至还离着好远。旋即轻手轻脚将妗妗手臂放回被中,掖好被角。

    约莫一个时辰后,炭火将熄,他起身又蹑手蹑脚添了几块炭。看眼妗妗,发现另一只手又钻出来,赶忙再次放入被中。

    床上,宋妗妗一夜酣睡。

    床下,赫连铎数了一夜刻漏。

    雨下到半夜便停了,生起秋雾。

    滴答——

    刻漏滴答声愈发清晰,时辰到了,过不了多久妗妗就该醒来了。

    赫连铎张开轻阖的双眼,连着被子将宋妗妗一同抱入湮月准备好的车马上。

    “交给臣吧。”湮月清冷的嗓音在雾中更显冷寂。

    “这是御医开的药方,务必叮嘱她按时服药。”

    湮月道了声是,就翻身上马,驱车回了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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