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什么?

    命运就像一双隐形的手,东拉西扯把你推到这里。

    “嘿,你把我带到哪里了?”

    “你想去哪里?”

    “我……我想再看一眼哥哥”

    初夏,阳光乘着秋千闯进荡漾的微风,雀跃着跳进大巴车窗,摩挲着和时桉光洁白嫩的侧脸。矫捷的光斑在纤巧挺立的鼻尖追逐,时桉把头侧倚着大巴车窗,微眯起眼睛,看着窗外一泻而过的风景。

    一幕幕还来不及穿透瞳孔的景色就这样退出了画卷的参演——就像父亲和哥哥。

    和时桉本以为,每个人在用尽初生之力吼出昭告天下的第一声啼哭时,便会轻而易举赢得一生的门票,怎料命运狡猾稀薄,不曾给他们继续演出的剧本。

    时桉晃了晃愈发清醒的脑袋,应该停下了。上一个能让自己闭上眼睛睡觉的方法再次失效。醒了醒发麻的眼睛,环扫了一圈周围。

    长途大巴仿佛是行走的“避难所”,隔离尘世间的一切嘈杂烦恼,每个人都开始进行自我休眠。这种蔓延的情绪就像打瞌睡,四处攀爬,传染力极强,一个远行之人关上眼睛,悄无声息把相邻而坐的人推进时间的黑洞,相继困入睡境。

    时桉试图用同样的方法寻找失踪的睡意。她把目光换到一个睡得东倒西歪的小男孩身边,天蓝色的棒球帽半扣在脸上,藏住了男孩大半张面孔,睡得没心没肺。奈何睡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降临时桉,她盯得愈久却愈发清醒,无奈摇了摇头,索性继续把目光移到窗外。

    大巴车正在环山高速公路上爬行,偎着陡峭的山崖,俯视着深不见底、雾气蒸腾的深谷。时桉透过溢出山谷的雾霭,模模糊糊描摹着崖底的风景。画中的行人,好似在旁观着自己的命运,若隐若现,好不真切。一切美好仿佛即时发生,触手可得,不过恍惚,却是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初到和家时,父亲和庭海就是一名出色的缉毒警察,只是没想到,哥哥和时塬后来也传承了父亲的警号,背负了同样的命运。

    时桉想起自己刚上大学的那年。新年,父亲同哥哥与自己的最后一次相聚。

    自己在厨房忙碌了好几天也没有准备好一桌满意的饭菜,最后是裴阿姨做了一大桌团圆菜,两家人欢欢喜喜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家常却也无比丰盛的年夜饭。很久,都没有那么认真地庆祝新年了。

    那天,父亲难得休假,哥哥也特地从学校请假回来,裴叔叔提前一周就着手准备食材。时桉躲在门后与时塬躲猫猫,包饺子的裴鑫可劲儿揶揄两人,却也在战机微妙时,帮着时桉干扰时塬。

    时塬气得跳脚,直呼一定要多吃两碗饺子。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2008年,一切都美好得不那么真切。

    时桉感觉眼角又密密重重滋生出酸痛来。2008年,那年去的就是云城。

    白云在天际沉潜,时桉记得那里有一座绵延北去的青山。夏末的风肆无忌惮地把高山吹出铮铮脊骨,映着纤尘不染的天蓝色苍穹,庄严又肃穆的冲击力直扑眼眶,教人不由生发出满身满心的欢喜和清澈。

    时桉看着那山头升腾起的灿灿白云,再被风轻易地吹开,扯出丝丝缕缕的缥缈白雾,缱绻缠绵却始终无法相拥。

    也是在那个暖意浓浓的午后,时桉心中的寒意渐渐消融,对时塬的依赖更多了一分。

    所以在时塬离开后到现在,一切都是那么剧烈地难以接受。岁月像是黑白无常的一双手,所有的快乐转瞬隐匿不见,而那些不愿意去抓着的真相,被硬生生、赤裸裸推到眼前,放大,膨胀,再无限扩张,直到把整个人层层叠叠压缩,严丝合缝,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和时塬因公殉职半年后,时桉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世界又剩下她一个人的事实。

    她从来没有那么怨恨过,儿时被亲生父母抛弃时没有,和庭海牺牲时她悲痛至极却侥幸觉得至少有时塬在,灰白的命运似乎还能生发出薄雾般的希望。可是那天,她亲眼看着时塬在自己眼前倒下,却必须转身离开。她恨,恨命运为什么又丢下她一个人。

    又是昏昏沉沉半年后,时桉拒绝了接她回南城的母亲孟寻雁,合了自工作以来的年假三个月有余,一个人带着父亲和哥哥的照片,一一走过当年三人足迹踩过的每一寸土地。云城,便是此行的最后一站。

    时桉微微仰起头,沉到椅背上。时近正午,太阳更加浓烈痴缠,可是这份苍白无力的回忆带给自己的,永远是无尽的刺骨冰凉。等走完了记忆中的云城,就回到北城,守着那个有一家人共同生活痕迹的地方,就等着,一辈子。

    十年前,时桉的父亲联手云城市缉毒大队破获一起特大贩毒案。时桉的母亲正在国外办画展,两个十五岁的少年时逢暑假,便追着父亲的背影来到了这里。时桉闭了闭眼睛,可能在哥哥带着自己偷偷溜进审案大厅的时候,命运那条灰线早已蔓延千里,伸向了它的结局。

    在时塬进警校前,父亲常常执行任务不知所踪,母亲借着办画展的由头若即若离。于是在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漫长假期,时桉和时塬一起经历青春的最好时光,看过了很多美景,偏偏时塬对云城情有独钟,说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牵手的地方。尽管那次只是因为爬山,时桉体力不支,被时塬一路拽上了山顶,夹杂在一群坚持到底的中年登山者中,两个小年轻格外亮眼。

    时桉仍然记得那天,落日在远处长河上奔走,天地像一面迎向开合的巨伞,把两个人紧紧包裹,身后晕开的霞光完整铺满远处的江面。少年的坚毅目光和少女的浅笑嫣然比身后的大山大河更加开阔辽远,在苍青色湛湛天幕和橘黄色落日余晖中,少年一直紧紧牵着少女的手,仿佛只要双手紧握,就可以走到充满生机的未来。

    可是,不过经年,岁月虚伪,不堪一击,终究物是人非。

    云城,这个感情最初开始的地方,这个本来不应该再触碰的堡垒,此刻却是时桉最想靠近的回忆。

    时桉的思绪还在随着远处的白云辗转,大巴车突然颠簸倾斜。司机师傅心里一阵颤栗,乘务员已经出现在过道前方大声喊道:“各位乘客,各位乘客醒一醒,大家听我指挥,已经醒来的乘客抓紧时间叫醒周围还在睡觉的乘客!”

    乘务员低头环视了一圈车内,和司机低声交流几句后继续说道:“各位乘客,目前车辆出现一些小故障,请大家快速检查并系好自己的安全带,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保持安静。待车停稳后,请大家按照我的指示有序下车,目前车辆只是轮胎胎压问题,大家不要担心!再次提醒,现在大家记好安全带,抓紧扶手……”

    乘务员一句一顿,掷地有声的提醒中,司机已经把车停在高速路边上的紧急停车带。

    这一场扑面而来的小意外一下子激醒了众人,特别是来这边旅游的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妻,额头上逼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所幸司机和乘务员都是经验老到的高手,在躁乱声爆发之前已然安排有序。这条挂在高崖之上的高速公路,不过间隔很短的距离便会修建紧急停车带,给了众多生命喘息的机会。

    “大家快速检查自己的行李,中间那对带小孩的夫妻,你们先下车,第一排乘客紧跟这对夫妻排队下车……”虽然乘务员有序指导着大家,但是众人都不免屏气凝神、加快脚步,生怕自己哪只脚踏得重了,车辆就会翻倒。时桉被人流挟持,在一众人的推搡中终于双脚踩到了大地上。

    甫一出车门,众人纷纷叹气,紧张的乌云凝聚得急切,消散却也不过须臾,不免让人觉得刚才的紧张不过一场梦境。

    时桉,却还是一贯如常,生活中的起伏有时反而会稀释她的麻木,让她在那一刻感受到自己久违的心跳。就像遭受了严重的创伤之后,一切细微的伤害早已蜿蜒于情绪的钝角之内,庇护于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自我安慰。

    “师傅,多久才能修好呀,我这还赶时间开会呢……”“对啊,师傅,我要换乘赶车的……”此刻,人声开始沸腾起来,众人喧哗声凝聚,喷薄而出的热量,集结为一个个“赶”字,赶赴未知,赶赴生存……

    人一旦侥幸逃离危险的城池,便会毫无顾忌抛弃裹挟自己的弱者外衣,时势造人人借势果然不假。此刻之前,时桉还对云城保留着记忆中的印象,以为云城还是以前安居乐业、悠闲舒适的旅游城市,看着大家都是急匆匆赶路的样子,时桉有些犹豫了,这样的云城会和记忆中的那个城市重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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