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冰的祠堂地面硌的月峥膝盖生疼,外面看守的人打起呼噜。

    如她所料,大伯父不会同意退亲,现今只能寄希望于叶二公子像他答应的一样,主动退婚了。月峥低头想的出神,突然一双小小软软的手搂住她的胳膊。

    “小妹,你怎么来了?”月峥无奈的看着不知何时跑进来的月苒。

    “我要陪着姐姐!”月苒认真道。

    月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叹口气:“......好吧。”她伸手把不远处一个蒲团拖过来,“你这孩子有点傻,那在这玩吧,地上凉。”

    月苒小小一个人,躺在蒲团上大小刚刚好,本来是要陪姐姐的,不一会她自己先睡着了。

    已经深夜,四周除了月苒轻轻的呼噜声,万籁俱寂。月峥此刻却清醒的不得了,没有一丝丝困意。

    被打被罚并不是第一次,她从前似乎并不在乎,打就打了,罚就罚了,他们不让做的事能不做就不做了,他们不让家里其他孩子和她们姐妹往来,那就不往来,住在偏僻的后院反倒更好,有百年大树作伴,实在想出去了,还可以翻墙偷溜出去玩。

    可今日与往日有些不同,看着月苒粉嘟嘟的脸,月峥心中并不像面上平静。她没来由的想起从前姐妹两跟父母在边关时的生活,边关的条件远不如上京,风沙大,物资少,不如上京水草丰美,街市繁华。可父亲晚间归家带回的热气腾腾的酥油饼,母亲教自己骑马肆意飞奔时的开心大笑,伙伴们踢毽子推推搡搡的争执......那些几年来被月峥刻意压抑的回忆和感情,此刻突然像被强风吹起的风筝,把月峥的心高高带离地面,忽忽悠悠的不知要飞到哪去。

    这些想法让她喘不过气,只能尽量大口的呼吸。

    要是现在下一场雨倒好,月峥想,能让自己冷静冷静,不会再胡思乱想自己不可预见的未来,只是并不相爱的冷漠夫妻,与礼娘这样的女子争风吃醋,无法招架的内宅斗争,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嫁到间接害死父母的叶家。

    “咚—”

    一个短促的石子敲地的声音落入耳朵,月峥猛地抬起头左右看去。用纸包着一颗石子静静躺在月峥脚边,是孟大哥,月峥捡起石子,打开包着的纸,上面却是空白。她有些疑惑的翻过那页纸,还是空白。

    “小堂主!”突然有人拍拍月峥的肩膀,惊得月峥向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清来人是霍贾,月峥抚抚心口:“是你呀霍大哥!”

    见她不忘警觉地看向祠堂门口,霍贾笑呵呵道:“小堂主,放心吧,门口的两人被我打晕了,没有两个时辰醒不过来。”

    月峥坐起来:“你可吓死我了,人吓人吓死人啊霍大哥!”

    霍贾摸摸后脑勺:“我刚才在外面看小堂主被罚跪在这里,肯定很不高兴,想着逗你开心一下......”

    ......好吧,月峥原谅了他。

    “不是说明天要出发去庐江郡吗,怎么这么晚到这里来,出了什么事?”

    霍贾这才进入正题:“小堂主,转运司受京口漕运案的牵连,降职贬官数人,季大人也在其中,季小大人担心季大人身体吃不消,自请一起出京外放了。”

    “什么!”月峥瞳孔大震,“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一早季大人和季小大人就进宫了,一直到晚间才回来,回来就匆匆忙忙说皇上怒气冲冲,要他们立刻就出发上任。吃过晚饭已经连夜出京了。”

    “这么着急!为什么不告诉我就走了?”

    “季大人派人来贺府通报了,只是贺老爷说你闯了祸正受罚,没让他进来......”霍贾看着月峥脸色小心翼翼的道。

    月峥泄了气一般坐回地上。

    “小堂主,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了。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一趟散散心?”霍贾大手一挥。

    月峥面露犹疑之色,低头去看睡在一边蒲团上的月苒,没想到却对上一双眨巴的大眼睛。

    “小妹,你醒了啊......”

    “姐姐,你要出去玩吗?你去吧,我会乖乖吃饭乖乖睡觉的,别担心我。”

    大伯母为人虽苛刻,可月苒在家里还是不会缺吃少穿的。若是万幸过几日叶二公子来退亲,此去庐江郡一来一回十天,刚好避避风头,到时候回来,一切尘埃落定,大伯再生气又能如何?

    这样一想,月峥刚才的悲伤憋闷一下扫去大半,对霍贾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安置了月苒,月峥便和霍贾悄悄出了贺府。

    到了武行门口,各处都已经收拾妥当,老孟正招呼大家出发,见到跟着霍贾一起来的月峥暂停了手里的活,得知月峥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庐江郡,并不多问,给她安排了马车。

    车队启程了,孟连飞身上马:“大家各管其手,跟上我了。”

    往庐江郡一路上还算顺利,这一带靠近京师,盗匪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一直到了第五日傍晚,扮作董家家仆的武堂一行人加董少爷、货物若干,如期到了庐江郡外。

    董老爷找到武堂,押运是其次,保护他儿子才是首要任务。大家猜测他一定是惹上什么人了。既然这么危险,这一单货不押运,或是换个人押运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叫他儿子亲自去呢?月峥时常琢磨,所以一路上走的小心谨慎。这位董少爷五日来从未见到他下过马车,吃喝皆由仆从递到车厢里。到了现在,月峥都没有见到这次护送的主角董少爷。

    庐江郡是个小郡,地处京城西南方向,沿水路而建,此处多丘陵树木,小型的湖泊也不少,水质甘甜,因此当地螃蟹鲜美颇为有名。穿过大片森林,沿小路几里之外,就到了城门口。此时已过酉时,紧赶慢赶进了城,众人下马而行,但是内城此时已经落锁,只好住进了外城的客栈。

    月峥第一次跟着武堂出远门,刚上路时兴奋不已,不过兴奋劲过去就开始紧张。路上为防万一,武堂的人日夜换防,精神紧绷,此时到了地方,大伙松了半口气。

    进了客栈一番吃喝,孟连交代大家道:“我们早投宿睡卧,勿脱里衣,非必要事不可出头露面。”

    安排好坐更值夜的人手,其余人皆是早早就各自回房歇了。那董少爷不知何时已经上楼去了,月峥还是没见到他的身影。

    谁料半夜里,月峥正睡得迷迷糊糊,做梦梦见自己房中有个女子,睡在自己身边,呼吸声浅浅的很是真实。突然窗户被咚咚咚敲响,月峥猛地惊醒,一下坐起来整个人心咚咚的跳起来,是值夜的人发出的信号!

    月峥连忙翻身到床边穿鞋,此时窗外的人声嘈杂起来,手一伸却摸到一条胳膊,月峥心几乎从嗓子眼飞出来,急喝到:“什么人!”

    那人似乎也吓到了,声音小的像蚊子,“女侠......”

    是个姑娘?刚才的梦竟然是真的吗?月峥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这才看清床边是个衣着破旧的女子:“你是谁,怎么会在我房间里?”

    那女子还未来得及开口,楼梯上有人上来了。

    月峥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悄悄走到门边,将耳朵贴上去。

    上来的不止一个人,听脚步声,是四个人,伴随着清脆的铁器碰撞声音,有人拿着武器,脚步声越来越近。

    隔壁的门被敲响了。

    “董少爷,您到了怎么也不派人提前告知一声,我们老爷大半夜里听说了您到了,着急连夜派我们来接您去府上小住。您看看,这大半夜的来惊扰您。”

    是董少爷认识的人?

    隔壁房门吱呀开了,出来一个衣袂飘飘的少年,身形清瘦,眉宇间气质清冷,姿态似冰霜,他面上淡淡的,没有一丝慌乱。

    “晚辈此次来庐江郡是为了送一批绸缎给布庄,待明日交了货,晚辈就会离开了。无需这么客气,各位请回吧。”

    这少年就是董少爷,月峥兀自咂舌,董少爷实在不像董老爷这样一身商人气息的人能养出的儿子。

    没想到来人没有一丝耐心,语气立马冷下来,“来人,把董少爷和所有家眷一起请回咱们县衙里。”

    县衙!月峥万万没想到,难怪董老爷说不能报官,这种情况报官,哪个官会理他们。

    回头发现刚才那女子正抱着头缩在角落里,月峥先不管她,轻手轻脚把窗户推开一个缝。

    没想到孟连已经在窗外等着了,“小堂主,他们自称是庐江县令的人,庐江县令是董少爷的表舅,要接董少爷去府上小住。”

    “表舅?”月峥无语,“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啊?”

    “对方是官府的人,要真打起来,我们占不到便宜,还后患无穷啊。”

    月峥知道孟连的意思,公门中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万万不敢招惹的:“既然是去县太爷府上小住,那便去一趟。孟连,跟在董少爷身边的人务必要寸步不离。”

    “是。”两人商定,孟连很快离开窗前。

    董少爷身边的人和值守的几人都被带到了走,走前那几人挨个将客房搜了一遍,闯进月峥的房间时推开门愣了一下,只见房中一个瘦削的少年站在窗边,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子大眼珠子一汪泪,显然是被吓到了。

    线报送来的消息没说董少爷这次带了女子。领头的高声斥问道:“你们两个年纪不大,为何独自住外城,干什么的?”月峥气的牙痒痒,脸上却陪着笑脸,“军爷,小的来庐江郡投亲的,今日下午到时已经宵禁了,所以暂住在了外城。”

    如愿看到年纪小的女子吓得瑟瑟发抖,满足了恶趣味的首领的无意纠缠,心满意足的带着下属去搜下一间客房了。

    不一会儿,董少爷连武堂扮作家仆的一干人等都被集中在客栈院子里,领头的数来数去人少两个,“不对呀,比眼线报上来的人数少一个。”原地踱步几圈,想了想一挥手,“算了算了,底下那帮人能干成什么事,连个人数都报不对,我们走。”

    孟连悄悄回头向月峥的窗户看去,月峥用眼神示意,自己还安全着。能留了一个人在外面,是个意外之喜。

    县衙的人带着几十号人悄无声息的走了。

    屋内少女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悄溜到了窗前,看着一群人走远,火光渐隐渐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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