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风的嘴里溢出一股股鲜血,顺流而下,晕染胸前的衣裳,艰难地抬起血肉模糊的手,用仅存的气力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两副玉环,“孩子,你要守护好凤凰玉环,切莫让旁人抢了去,然后好好活下去。”

    “娘!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娘……”李尘埃握住娘亲血淋淋手,放在离心口最近的位置,浑身颤抖着,血液混着泪水啪嗒啪嗒的滴在李东风鲜血染红的衣衫上。

    “孩子,你的一生一定会是自由光明的一生,你会很好地长大,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会和一位最好最好的姑娘相伴到老,有很可爱的孩子,只是这些,娘都看不到了,原谅娘,无法陪伴你,今后的路,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要坚强,一定要坚强……”

    话音未落,李东风浑身抽搐,攥着玉环的手越发紧了,似乎还有什么话讲,两只眼睛死死地看着空中。

    李尘埃被吓到了,慌乱地连忙抱住李东风,“娘,娘你怎么了娘,娘……”李东风紧紧拽着李尘埃袖子的手垂了下来,顿时没了气。

    一场浩劫划破了月堂山的夜,柏泽大殿前月堂山的弟子躺在血河中,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昔日里最为热闹的梵清溪畔,在狭长的月光照耀下显得异常阴森诡异。

    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跪在娘亲的尸身旁边,他颤抖着拿起李东风手中的凤凰玉环,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一道白烟不知道从何而来,顿时让他没了力气,眼前的景象一片浑浊,天旋地转。

    无尽的黑夜中,他恍惚看到一个身穿绿袍的男人,只用一根绿色丝带将乌发束起,凌乱不堪,脸上满是血渍朝他走来。

    李尘埃被抱了起来,与绿袍男人接触的一刹那,寒意刺骨,仿佛堕入冰窖,一股说不出来的香气包围着李尘埃,他想挣脱男人的手,但是迷烟的作用让他毫无行动能力。

    “是他。”绿袍男子冷冷的对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说道,那老者看上去也有七十岁了,干瘪瘪的眼眶流露出无尽的悲伤,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血流成河的柏泽大殿。

    黑色披风下,一个满脸皱纹的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六岁的孩子,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擦了擦他脸上的血迹,扭曲的脸上渗出了几滴泪,叹了一口气,“是他,这么小的孩子,带走吧。”

    再次醒来时,李尘埃已躺在一张石床上,周围的环境让他倍感陌生。

    明媚的阳光洒在一尘不染的桌子上,一方旧绢凌乱的摊在桌子的一角,上面布满了血渍,与这个明亮干净的房间格格不入。

    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一股寒意侵袭着全身神经,他艰难地挣扎着坐了起来,裹紧被子,不自觉地哆嗦着。

    他尝试着扭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腿,顿感万剑穿身而过一样的疼痛,他咬了咬牙费力地下了床,向门口走去,还未曾走出两步,便摔倒在地,滚下了矮矮的三级阶,撞倒了一个瓷瓶。

    满地的瓷片割到了他被包扎好的手腕,瞬间血液染红了布条,李尘埃眼角含泪,咬紧嘴唇爬了起来,扶着桌子一步步艰难地移到了门口。

    屋顶上,地上,树上,极目一望,尽是白色,李尘埃穿着单薄的衣衫倚靠在门框上,一阵冷风吹在他的脸上,瞬时打了一个寒噤。

    那一晚,也是满山大雪纷飞,他的亲人和师兄弟死在了那个寒冷的雪夜。

    他用带血的布条擦了擦眼角的泪,不远处,一个穿着绿袍的男子推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者缓缓而来。

    “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冷,快进屋去。”老者笑意盈盈的挽着李尘埃细瘦的胳膊,从腿上拿起了一件青绿色裘衣,披在了他身上。

    李尘埃看着眼前满头银发的老者,尽是恐惧。

    他挣开了老者的手连续后退了好几步,一个踉跄绊倒在身后的三级梯,重重地坐在了地上,刚披好的裘衣滑落在一旁。

    老者看到此景哈哈大笑起来,绿袍男子推着他来到了李尘埃的跟前,捡起了地上的裘衣,重新披在了李尘埃的身上。

    李尘埃看到他一头凌乱的乌发还有熟悉的说不出的香味儿,记起了眼前这个人就是雪夜抱走他的那个绿袍男人。

    他害怕地颤抖,心跳砰砰的,神经紧绷着。

    “披好。”绿袍男人眼神空洞,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像个死人一样,声音冷冽。

    他抓起李尘埃渗血的手腕,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慢慢地揭开缠在手腕上的布条。

    那双毫无血色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李尘埃只觉一阵冰寒,条件性地往回缩了缩手。

    绿袍男人顿了一下,将瓷瓶里白色的粉末倒在了李尘埃手腕的伤口上,顺手从桌上的匣子里抻出了一个干净的布条,为他重新包扎好。

    他的力气没有很大,反而很轻很轻,这让李尘埃提起来的心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绿袍男人拾起地上的碎瓷片,用桌角上的旧绢包了起来。

    “咳咳,”老者两声咳嗽,绿袍男人像是听到指令一样,立刻转身回到了老者身后,呆呆地立着。

    “无罔,你先去吧,熬些上好的药材,晚些时候送到孩子房里来。”绿袍男子听后,点了点头,转身向屋外走去。他的步子有些僵硬,走路一顿一顿的,挺拔的背影透着一丝悲凉和杀气。

    相比绿袍男子,李尘埃更恐惧的是眼前这个形如枯槁的老者,甚至有那么一刻想要夺门而出,跟在绿袍男人身边。

    “过来。”老者第一次以这么温柔的语气向李尘埃招手道。他的声音与他古稀之貌完全不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光听声音,一定是一个温润的翩翩少年郎。

    老者似乎感受到了男孩的惊恐,他极力地挤出了自认为很满意的笑容,想要表现得更易接近些,再次向男孩招了招手。李尘埃看着那张更加皱巴的脸,向后连退了几步。

    老者见此景有些不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暗想:难道是笑的太热情给孩子吓着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右手轻轻一挥,一道青光闪过,瞬时移到了李尘埃跟前。

    李尘埃见此情景,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大叫一声,向门口跑去。

    老者耐心已逝,右手向后一伸,一条青色的布条缠住了他,顺势往回一拉,李尘埃还未反应过来,一股极强的力量勒住了他两侧的肋骨,重心一倒,被从半空中硬生生扯了回来,“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倒在老者的脚下,一张沧桑如树皮的脸凑了上来。

    “你回不去了,既然来了就应该守这儿的规矩,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是我不惜一切代价,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护住你的元神,你才能像现在这样,可以呼吸,可以说话,你没有别的选择。”老者捏着李尘埃的脸,指甲嵌入了他的肉里。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师父,你就是我的徒弟,我会教你法术,抚养你长大,而你,自然要为我所用,要听话。”他的眼中一片寒冷,语气凶狠,与刚刚判若两人。

    “我叫刘问道,是整个长门法坛的坛主,刚刚你见到的人,他叫无罔。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只要不离开法坛,其他的你随意。以后无罔会跟着你,照顾你的起居衣食,你就住这个房间。”话音一转,刘问道又满脸笑容,松开了手,揉着李尘埃发颤的脸,语气温和地介绍着自己。

    说罢,刘问道将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的李尘埃扶了起来,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捡起地上的裘衣为他重新披好,然后捋了捋李尘埃的乱发,定睛看了一会儿。

    他松垮的眼眶放着光,一边阴森的笑着一边说:“像,真像。”音落,左手一挥,轮椅缓缓移向门口,伴随着一阵风声,刘问道的身影消失了。

    李尘埃心中一颤,他知道,如果不听话一定会被刘问道狠狠折磨致死。他要活着,要为娘亲和师兄弟们报仇。

    天逐渐暗下来,几片雪花零零散散地飘落着。李尘埃伸手去接,以前每次下雪,他都会和娘亲一起坐在梵清溪旁边的木亭子里看雪,娘亲总是会捏一个很像爹爹的雪人,搂着他满是思念地说:“你爹可是个大英雄!”

    突然,一阵狂风,吹折了头顶枯冻了的树枝,砸在了李尘埃的头上。他吓了一机灵,抬头去看。

    雪一下子下得大了,狂风呼呼的刮着,周围充斥着悲哀又忧郁的哭嚎声。

    一团团黑色的浓雾飘在院子空中,一开始只有三三两两的一些,过了一会儿,整个院子都布满了这些黑漆漆的东西,游动着,剐蹭着李尘埃的脸,掀开了他的裘衣。

    那些令人心悸的哭嚎声,就是这一团团黑雾所发出的。李尘埃的脑袋嗡嗡的疼,快要被这些纷乱交杂的声音碎裂开了。他大喊着:“滚开,滚开。”

    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杵着一个人影,修长挺拔,在阴森惨淡的月光笼罩下,就像阴间的厉鬼,死死地盯着这座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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