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楚首先打开收音机。
“滋滋—滋——G市特大型投毒案正在调查中，据记者现场报道，贯穿本市的长明江污染程度仍在上升，全国各地研究院专家正在加紧调查中。初步判断该病毒特点为发病慢、症状重、无接触传染性，主要传播途径为水流、虫类运载，请勿恐慌。专家预计在明日十二点前正式公布该剧毒污染基本信息，望G市广大居民与邻市居民注意饮食，切勿食用井水、河水、自来水等，以保护自身生命安全。此外，采用长明江为水源地的食品厂家将闭业调整，请您不要在超市商场等地采购其近日生产的食品，具体厂家名单为……”
语音播报一系列厂商名称时，苏楚抓紧时间翻杂物筐。
实验报告册，试管，培养皿，生理盐水，装有未知液体的密封袋。
生物专业的陈小明拥有这些器具，再寻常不过了。
苏楚小心捻起密封袋，极度怀疑这就是“毒药”。
另一个册子用订书钉装订而成，前半部分几乎都是碎碎念，字迹潦草，语无伦次，怨气横生。
【我做不出实验，为什么我做不出】
【变异了，我要发财了】
【凭什么我出人出力成果不是我的】
【给我钱我要做有钱人】
【我的学校很差吗我已经很努力了给我个机会求求你我给你跪下磕头】
【我感染了】
【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手抖掉到水里我不是故意的】
【嘻嘻】
【谁说我愚钝孤僻】
收音机停了。
苏楚紧急望了下钟，还好还好四十分钟绰绰有余。
某个十足清闲的人也跑来凑热闹，沈奉竹俯身将脸虚虚搁到苏楚肩膀上，保持这个委屈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
“你在看什么？”他垂眼问道。
“副本真相。”苏楚说。
如果有熟悉苏楚的人在，一定知道她此时浑身紧绷，小腿蓄力膝盖微弯，完全是随时可以跳起的姿势。
但她没露出半点异样，只是耐心说着自己的猜测。
“副本核心应该是‘陈小明’，学生物的，推测他在进入高等教育阶段后还做了研究生，某次实验中培养皿里的菌落或是病毒什么的发生异变，把他感染了。看他的笔迹与语言组织，精神估计有点问题，偷偷跑去河里投毒，引起很大的恐慌。”
“按理说这种滔天罪孽的污染度够得上S副本的能量，但它只是个A-本。”
苏楚想，这倒是能解释满本涂鸦的高中课本了，估计人精神错乱把回忆也混淆没了。
沈奉竹不再言语，她继续翻看后半部分。
这一部分与前面对比鲜明，秀气的小字工工整整排在纸面上，每页结尾都缀上一颗手绘的简易爱心。
【我喜欢天空和草原】
【老师说，努力就会有回报】
【今天下雨，把兜里的巧克力给了淋雨的环卫阿姨】
【春风真香】
【妈妈说以前的玩具找不着了】
【好尴尬，去扶摔倒的老奶奶被当成变态TT】
【这次月考排第二！我要去献血，哼哼明天成年就要做一件酷毙的事】
苏楚浏览这些只用了几分钟，但沉默了很久。
沈奉竹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苏楚反问：“我应该有什么想法？你不是我的…”臆想吗？
她及时刹住，收起攻击性，重新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你说你为我而来，自然不会骗我。”
沈奉竹稍稍抬眼，不急不缓：“我并不知道你的想法，不过很高兴成为你的朋友。对了……我应该叫你姐姐吗？不知道你的名字。”
“叫我苏楚就行。”
苏楚说完以后深呼一口气。
又双叒叕露馅了。
沈奉竹没有问她是不是怀疑他就是“陈小明”，只是简单问苏楚有什么想法，想法可以有很多，比如副本成因，比如下一步做法，但苏楚的第一反应显然明晃晃在说：我怀疑你。
依旧是随意淡然的语调：“不用怀疑我，苏楚同学默念过许多次，这里是安全的，我也是。”
“请相信我。”
像是印证了他的话，当他慢步后退时，原地生出漆黑的人形雾团，阴影张牙舞爪靠近苏楚，又在她明净的目光下撤退。
雾团长得就一脸凶相，很有副本BOSS的气势。
“你是‘陈小明’，或者说，副本和系统叫你陈小明，对吗？”
她再次把刚对沈奉竹说的话重复一遍，加上点新的理解，说完后差点喘不上气。
雾团出现炫酷没多久，就被苏楚鲁莽急迫的表现唬得不动了。
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苏楚缓过气说：“……所以，墓志铭是‘高尚’，对吗？”
这个被迫接受语言炸弹的雾团弹了弹黑气，语调怪异。
“不是哦，偷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苏楚在雾团的日记本上见过这句诗的前半截，那个文青青年很喜欢抄诗，副本名称“消失的墓志铭”也完美符合陈小明的所作所为，苏楚找不到失败的理由。
雾团拖长刺耳的怪叫声：“好好笑哦，我的墓志铭怎么可能是‘高尚’呢，我可是杀人犯哦，怎么与高尚沾的上边，亲爱的你真可爱——”
“再说了，什么是高尚？亲爱的，高尚可是件虚无缥缈的东西，别拿那种虚假玩意侮辱我。”
“温馨提示，副本还有二十分钟……哎呀，怎么还有这么多时间。”
它甚至有闲心称赞苏楚的表现：“在浩如繁星的玩家里，你是最独特的那一个~二十分钟粉碎假玩家虚影，五十分钟搜罗我的生平，一个半小时揪出错误答案，又在不久前理清副本全貌让我被迫现身，其实我很久没和人说话了。”
“哇哦，你好厉害。”
“不过那又怎样嘻，你这么努力，也只是白用功哦。”
“要我说，最先二十分钟搞清副本就该躺啦，我搞不死你，你也不会完美通关。”
“真讨厌你们智力型玩家，天克我的副本，恶心心。”
“喜欢体力玩家，吱哇乱叫很动听呢。”
苏楚努力无视它的桀桀怪叫，从它的话里抽取信息。
首先，这只怪物很爱讲话，很孤独。
是的，孤独，像风雪中旅人渴望火堆一般，它渴望有人倾听，它对敌人诉说它的故事它的心声。
不过不能排除故意拖延时间的可能性。
其次，怪物对“高尚”嗤之以鼻。
因为它酸酸的语气，苏楚认为更像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得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自欺行为。
最后，怪物伤不了她，怪物确定她不能完成任务二。
难道“墓志铭”是由怪物自行判定？否则它怎么能这般肯定且得意。
这还怎么玩。
思来想去，苏楚判断自己得换个方式，要怀柔，要煽情，要让人肉麻得起鸡皮疙瘩。
是时候整点咯噔文学了。
副本还剩十五分钟，苏楚忽然加快语速与怪物聊起天来。
“你知道我多害怕吗？”
黑黢黢的雾团一愣。
“从进入副本之后每时每刻都在害怕都在怀疑。”
“我一直在想，与最开始的长发女玩家对话算不算接受她，用了道具到底会不会掉进黑暗，看似温馨的玩具房是不是裹着甜蜜糖衣的毒药，背后有没有窥视的眼睛。我无时无刻不在怀疑，我不知道目之所及到底几分真假，也不知道偶然触碰的一件物品会不会暗藏诅咒，我总在害怕。”
“所以我每次念诵，都会反复强调我绝对安全，来稳固我自己的心，这其实是因为我害怕我怀疑。”
雾团：“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苏楚不理它，继续像机关枪一样叭叭叭：“病毒型副本的空气有毒，可我不呼吸就会死；无限玩家的每一次行动都可能被诅咒，但我不行动就会死。我只能权衡利弊，一次次做自己也没百分百把握的尝试。”
她顿了下来，放慢语气说：“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大家都是硬撑着，没有人完美，也没有人生而璀璨。”
这是在看完“陈小明”的自白后就想说的。
生而璀璨？
光辉湛湛的沈奉竹轻勾唇角，过分殷红的唇与雪肤对比强烈，气质又是那么平静浅淡，形貌昳丽胜过真人BJD娃娃，翘起的头发很好rua的样子。
没人搭理他。
副本倒计时十一分钟，苏楚走到玩具房拾起一个小小的物品，用外套的柔软袖子擦拭。
这一回她的声音极其肯定。
“你后悔吗？”
“你后悔了。”
雾团：“我有什么后悔的，我强大……”
苏楚很没礼貌地打断它：“告诉我，没有什么墓志铭，对吗？”
这是苏楚想了很多才突然冒出的思路。
“你死了，死在公正灿烂的阳光下，但无人会为你立碑，你的精神在无尽的黑暗里逐渐崩溃。”
“副本会具象化一切思想，作为一团黑气的你满身怨念，你不能像我一样幻出干净的教室、房间，你只能借玩家的力量多看几眼你的高中，你的童年。副本攻击玩家，更在时时刻刻攻击你，你陷进了自己的魔沼。”
苏楚确定自己并不怀念高中，她是个普通人，高中生活普普通通，不出彩也不凄惨，回忆起来只剩连绵不绝的绿荫长路与堆叠的雪白试卷。
如果现在重回高中，她怀疑自己会累死。
同理，苏楚小时候有玩具但印象不深，没那个执念和想象力变出缤纷多彩的玩具房。
所以只能是它。这是它的执念。
时间好像不太够了。
卡点是很危险的事情，热血漫主角们常常在最后一刻扭转乾坤。但苏楚心脏不好，也不喜欢惊心动魄，最重要的是卡点没有容错率，万一答错了就没时间改了。
还有八分钟。
“你的前十八年明媚、宁静、纯粹，父母师长给你的谆谆教诲铺就你的人格底色。”
“他们说，你要乐于助人，勤勉好学。”
“他们说，你要真诚待人，将心比心。”
“他们说大家都是有爱的，能者多劳，我们互帮互助，勤劳必有回报。”
雾团涌动的黑气停下了。
“但你发现这些与老师说的不一样。”
“真诚可能变成一句‘这个人真蠢’，善良有个别名叫好欺负，你处处听见某些人以过来人身份说的恶意评价，老师们教导你的宝贵品格，成了别人嘴里的垃圾。”
“所以你顺应大流，冷漠成熟理智不管闲事，任由自己坠落，最终报复你自认为的辜负你的社会，是吗？”
“然后一遍又一遍回忆美好的童年与学生时代，对吗？”
腐烂的灵魂抓不住千斤重的人格，灵魂游离在黑暗里，人格落进温暖的旧时光，所以分裂，所以痛苦。
所以得了精神病。
这一刻苏楚的演技达到了巅峰，她想着为数不多的时间，双手高高捧出擦了半天差点秃噜皮的东西——一个左额破损的奥特曼玩具。
“以高尚为墓志铭，你的高尚藏在时光里，如果我以代表无忧童年的玩具替你立碑埋葬，你愿意吗？”
“……”
雾团沉默接过那只奥特曼。
渐渐融化。
*
最后卡点过了副本。
差一点点就打不出完美通关。
苏楚一个人唱了一台戏，口干舌燥的同时心累无比。
这个副本好吊诡，靠副本怪物的想法决定通关物品，人要过关还得去哄怪物。
拜托，人是不能和怪物共情的，它压抑，它愤恨，所以它能心安理得地向奔涌不息的生命长河投毒，害死千千万万普通人，给别人造出无数麻烦，完事了还觉得自己委屈。
纵观古今，横看全球，广阔的历史轴与地球仪上从来不缺战争、饥荒、天灾、疾病、动乱和鲜血。
当层出不穷的暴力事件与恐怖抗争出现时，才知道光明和平地活在秩序下有多可贵。
它背叛了它的家和哺育它的河。
“啊啊啊。”
“你到底在不满什么？”
苏楚登出副本，躺在自己家床上还在想，这个精神类副本让人心里刺挠挠的，很不舒服。
“我不会同情你，也不会记住你，这是你应得的，你只配做孤魂野鬼。”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随手抹了下眼角溢出的泪。
苏楚抱住枕头滚来滚去，自言自语：“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想不通。”
“我猜，是感觉被骗吧。”沈奉竹清清淡淡露出微笑，“大家许诺他美好的未来，他认为社会欠他。”
“他想岔了，未来是个美好愿景，但不能拿未来要求现在，他拥有的够多了。”
“比如，即使苏楚同学许诺未来与我结为伴侣，我亦不能要求苏楚同学现在就履行伴侣义务，都是相同的道理。”
呼。
呼吸。
苏楚，记得呼吸。
心脏一泵一泵挤压血管，仿佛推开全身瞬间僵滞的血液，海浪般汹涌而来的心跳声里，苏楚头脑发胀。
她费劲地、慢慢地转动眼珠，她听见耳畔经久不绝的风铃声。
副本造物入侵现实。
砰-砰——
我的心脏在跳。
“滋滋—滋——G市特大型投毒案正在调查中，据记者现场报道，贯穿本市的长明江污染程度仍在上升，全国各地研究院专家正在加紧调查中。初步判断该病毒特点为发病慢、症状重、无接触传染性，主要传播途径为水流、虫类运载，请勿恐慌。专家预计在明日十二点前正式公布该剧毒污染基本信息，望G市广大居民与邻市居民注意饮食，切勿食用井水、河水、自来水等，以保护自身生命安全。此外，采用长明江为水源地的食品厂家将闭业调整，请您不要在超市商场等地采购其近日生产的食品，具体厂家名单为……”
语音播报一系列厂商名称时，苏楚抓紧时间翻杂物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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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专业的陈小明拥有这些器具，再寻常不过了。
苏楚小心捻起密封袋，极度怀疑这就是“毒药”。
另一个册子用订书钉装订而成，前半部分几乎都是碎碎念，字迹潦草，语无伦次，怨气横生。
【我做不出实验，为什么我做不出】
【变异了，我要发财了】
【凭什么我出人出力成果不是我的】
【给我钱我要做有钱人】
【我的学校很差吗我已经很努力了给我个机会求求你我给你跪下磕头】
【我感染了】
【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手抖掉到水里我不是故意的】
【嘻嘻】
【谁说我愚钝孤僻】
收音机停了。
苏楚紧急望了下钟，还好还好四十分钟绰绰有余。
某个十足清闲的人也跑来凑热闹，沈奉竹俯身将脸虚虚搁到苏楚肩膀上，保持这个委屈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
“你在看什么？”他垂眼问道。
“副本真相。”苏楚说。
如果有熟悉苏楚的人在，一定知道她此时浑身紧绷，小腿蓄力膝盖微弯，完全是随时可以跳起的姿势。
但她没露出半点异样，只是耐心说着自己的猜测。
“副本核心应该是‘陈小明’，学生物的，推测他在进入高等教育阶段后还做了研究生，某次实验中培养皿里的菌落或是病毒什么的发生异变，把他感染了。看他的笔迹与语言组织，精神估计有点问题，偷偷跑去河里投毒，引起很大的恐慌。”
“按理说这种滔天罪孽的污染度够得上S副本的能量，但它只是个A-本。”
苏楚想，这倒是能解释满本涂鸦的高中课本了，估计人精神错乱把回忆也混淆没了。
沈奉竹不再言语，她继续翻看后半部分。
这一部分与前面对比鲜明，秀气的小字工工整整排在纸面上，每页结尾都缀上一颗手绘的简易爱心。
【我喜欢天空和草原】
【老师说，努力就会有回报】
【今天下雨，把兜里的巧克力给了淋雨的环卫阿姨】
【春风真香】
【妈妈说以前的玩具找不着了】
【好尴尬，去扶摔倒的老奶奶被当成变态TT】
【这次月考排第二！我要去献血，哼哼明天成年就要做一件酷毙的事】
苏楚浏览这些只用了几分钟，但沉默了很久。
沈奉竹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苏楚反问：“我应该有什么想法？你不是我的…”臆想吗？
她及时刹住，收起攻击性，重新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你说你为我而来，自然不会骗我。”
沈奉竹稍稍抬眼，不急不缓：“我并不知道你的想法，不过很高兴成为你的朋友。对了……我应该叫你姐姐吗？不知道你的名字。”
“叫我苏楚就行。”
苏楚说完以后深呼一口气。
又双叒叕露馅了。
沈奉竹没有问她是不是怀疑他就是“陈小明”，只是简单问苏楚有什么想法，想法可以有很多，比如副本成因，比如下一步做法，但苏楚的第一反应显然明晃晃在说：我怀疑你。
依旧是随意淡然的语调：“不用怀疑我，苏楚同学默念过许多次，这里是安全的，我也是。”
“请相信我。”
像是印证了他的话，当他慢步后退时，原地生出漆黑的人形雾团，阴影张牙舞爪靠近苏楚，又在她明净的目光下撤退。
雾团长得就一脸凶相，很有副本BOSS的气势。
“你是‘陈小明’，或者说，副本和系统叫你陈小明，对吗？”
她再次把刚对沈奉竹说的话重复一遍，加上点新的理解，说完后差点喘不上气。
雾团出现炫酷没多久，就被苏楚鲁莽急迫的表现唬得不动了。
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苏楚缓过气说：“……所以，墓志铭是‘高尚’，对吗？”
这个被迫接受语言炸弹的雾团弹了弹黑气，语调怪异。
“不是哦，偷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苏楚在雾团的日记本上见过这句诗的前半截，那个文青青年很喜欢抄诗，副本名称“消失的墓志铭”也完美符合陈小明的所作所为，苏楚找不到失败的理由。
雾团拖长刺耳的怪叫声：“好好笑哦，我的墓志铭怎么可能是‘高尚’呢，我可是杀人犯哦，怎么与高尚沾的上边，亲爱的你真可爱——”
“再说了，什么是高尚？亲爱的，高尚可是件虚无缥缈的东西，别拿那种虚假玩意侮辱我。”
“温馨提示，副本还有二十分钟……哎呀，怎么还有这么多时间。”
它甚至有闲心称赞苏楚的表现：“在浩如繁星的玩家里，你是最独特的那一个~二十分钟粉碎假玩家虚影，五十分钟搜罗我的生平，一个半小时揪出错误答案，又在不久前理清副本全貌让我被迫现身，其实我很久没和人说话了。”
“哇哦，你好厉害。”
“不过那又怎样嘻，你这么努力，也只是白用功哦。”
“要我说，最先二十分钟搞清副本就该躺啦，我搞不死你，你也不会完美通关。”
“真讨厌你们智力型玩家，天克我的副本，恶心心。”
“喜欢体力玩家，吱哇乱叫很动听呢。”
苏楚努力无视它的桀桀怪叫，从它的话里抽取信息。
首先，这只怪物很爱讲话，很孤独。
是的，孤独，像风雪中旅人渴望火堆一般，它渴望有人倾听，它对敌人诉说它的故事它的心声。
不过不能排除故意拖延时间的可能性。
其次，怪物对“高尚”嗤之以鼻。
因为它酸酸的语气，苏楚认为更像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得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自欺行为。
最后，怪物伤不了她，怪物确定她不能完成任务二。
难道“墓志铭”是由怪物自行判定？否则它怎么能这般肯定且得意。
这还怎么玩。
思来想去，苏楚判断自己得换个方式，要怀柔，要煽情，要让人肉麻得起鸡皮疙瘩。
是时候整点咯噔文学了。
副本还剩十五分钟，苏楚忽然加快语速与怪物聊起天来。
“你知道我多害怕吗？”
黑黢黢的雾团一愣。
“从进入副本之后每时每刻都在害怕都在怀疑。”
“我一直在想，与最开始的长发女玩家对话算不算接受她，用了道具到底会不会掉进黑暗，看似温馨的玩具房是不是裹着甜蜜糖衣的毒药，背后有没有窥视的眼睛。我无时无刻不在怀疑，我不知道目之所及到底几分真假，也不知道偶然触碰的一件物品会不会暗藏诅咒，我总在害怕。”
“所以我每次念诵，都会反复强调我绝对安全，来稳固我自己的心，这其实是因为我害怕我怀疑。”
雾团：“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苏楚不理它，继续像机关枪一样叭叭叭：“病毒型副本的空气有毒，可我不呼吸就会死；无限玩家的每一次行动都可能被诅咒，但我不行动就会死。我只能权衡利弊，一次次做自己也没百分百把握的尝试。”
她顿了下来，放慢语气说：“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大家都是硬撑着，没有人完美，也没有人生而璀璨。”
这是在看完“陈小明”的自白后就想说的。
生而璀璨？
光辉湛湛的沈奉竹轻勾唇角，过分殷红的唇与雪肤对比强烈，气质又是那么平静浅淡，形貌昳丽胜过真人BJD娃娃，翘起的头发很好rua的样子。
没人搭理他。
副本倒计时十一分钟，苏楚走到玩具房拾起一个小小的物品，用外套的柔软袖子擦拭。
这一回她的声音极其肯定。
“你后悔吗？”
“你后悔了。”
雾团：“我有什么后悔的，我强大……”
苏楚很没礼貌地打断它：“告诉我，没有什么墓志铭，对吗？”
这是苏楚想了很多才突然冒出的思路。
“你死了，死在公正灿烂的阳光下，但无人会为你立碑，你的精神在无尽的黑暗里逐渐崩溃。”
“副本会具象化一切思想，作为一团黑气的你满身怨念，你不能像我一样幻出干净的教室、房间，你只能借玩家的力量多看几眼你的高中，你的童年。副本攻击玩家，更在时时刻刻攻击你，你陷进了自己的魔沼。”
苏楚确定自己并不怀念高中，她是个普通人，高中生活普普通通，不出彩也不凄惨，回忆起来只剩连绵不绝的绿荫长路与堆叠的雪白试卷。
如果现在重回高中，她怀疑自己会累死。
同理，苏楚小时候有玩具但印象不深，没那个执念和想象力变出缤纷多彩的玩具房。
所以只能是它。这是它的执念。
时间好像不太够了。
卡点是很危险的事情，热血漫主角们常常在最后一刻扭转乾坤。但苏楚心脏不好，也不喜欢惊心动魄，最重要的是卡点没有容错率，万一答错了就没时间改了。
还有八分钟。
“你的前十八年明媚、宁静、纯粹，父母师长给你的谆谆教诲铺就你的人格底色。”
“他们说，你要乐于助人，勤勉好学。”
“他们说，你要真诚待人，将心比心。”
“他们说大家都是有爱的，能者多劳，我们互帮互助，勤劳必有回报。”
雾团涌动的黑气停下了。
“但你发现这些与老师说的不一样。”
“真诚可能变成一句‘这个人真蠢’，善良有个别名叫好欺负，你处处听见某些人以过来人身份说的恶意评价，老师们教导你的宝贵品格，成了别人嘴里的垃圾。”
“所以你顺应大流，冷漠成熟理智不管闲事，任由自己坠落，最终报复你自认为的辜负你的社会，是吗？”
“然后一遍又一遍回忆美好的童年与学生时代，对吗？”
腐烂的灵魂抓不住千斤重的人格，灵魂游离在黑暗里，人格落进温暖的旧时光，所以分裂，所以痛苦。
所以得了精神病。
这一刻苏楚的演技达到了巅峰，她想着为数不多的时间，双手高高捧出擦了半天差点秃噜皮的东西——一个左额破损的奥特曼玩具。
“以高尚为墓志铭，你的高尚藏在时光里，如果我以代表无忧童年的玩具替你立碑埋葬，你愿意吗？”
“……”
雾团沉默接过那只奥特曼。
渐渐融化。
*
最后卡点过了副本。
差一点点就打不出完美通关。
苏楚一个人唱了一台戏，口干舌燥的同时心累无比。
这个副本好吊诡，靠副本怪物的想法决定通关物品，人要过关还得去哄怪物。
拜托，人是不能和怪物共情的，它压抑，它愤恨，所以它能心安理得地向奔涌不息的生命长河投毒，害死千千万万普通人，给别人造出无数麻烦，完事了还觉得自己委屈。
纵观古今，横看全球，广阔的历史轴与地球仪上从来不缺战争、饥荒、天灾、疾病、动乱和鲜血。
当层出不穷的暴力事件与恐怖抗争出现时，才知道光明和平地活在秩序下有多可贵。
它背叛了它的家和哺育它的河。
“啊啊啊。”
“你到底在不满什么？”
苏楚登出副本，躺在自己家床上还在想，这个精神类副本让人心里刺挠挠的，很不舒服。
“我不会同情你，也不会记住你，这是你应得的，你只配做孤魂野鬼。”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随手抹了下眼角溢出的泪。
苏楚抱住枕头滚来滚去，自言自语：“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想不通。”
“我猜，是感觉被骗吧。”沈奉竹清清淡淡露出微笑，“大家许诺他美好的未来，他认为社会欠他。”
“他想岔了，未来是个美好愿景，但不能拿未来要求现在，他拥有的够多了。”
“比如，即使苏楚同学许诺未来与我结为伴侣，我亦不能要求苏楚同学现在就履行伴侣义务，都是相同的道理。”
呼。
呼吸。
苏楚，记得呼吸。
心脏一泵一泵挤压血管，仿佛推开全身瞬间僵滞的血液，海浪般汹涌而来的心跳声里，苏楚头脑发胀。
她费劲地、慢慢地转动眼珠，她听见耳畔经久不绝的风铃声。
副本造物入侵现实。
砰-砰——
我的心脏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