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题俱是完善,竟没中。我要求查卷!”

    我将他的试卷调出:“你虽答完,但并未契合要求,且你行文脉络不通,实在遗憾。”并将卷子递给他,让他看上面阅卷批语。

    他却不认,嚷着:“让吴大人来和我说!他收了我二百两,保证我必定高中。我要报官!他贪污钱财!”

    很好。

    我微微扯开嘴角:“你可有胡言乱语,诬蔑官员是要定罪的。”

    那考生说:“我岂能诬蔑,我家里还有他给的字据!”

    七日内,有数名考生报官,要求考官归还银钱。

    七日时间已过,一共十名考生报官,加上考试途中抓住的八人,连同阅卷官、同考官、巡考官、搜检官等一共五十三人。

    看着下面乌泱泱一群人,陛下勃然大怒:“好啊!朕竟不知以往考试藏了如此多的弊端!”

    此次审理由陛下主持,三堂会审,即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御史组成的联席审判,礼部官员一同出审。地点是刑部大堂。

    我又看到那位与我就办女院起争执的林大人,于是开口道:“林大人,别来无恙。”

    那官道:“赵大人果然胆识过人,机深智远。”

    我回道:“大人莫要抬举,小官依圣令罢了,是陛下出以公心,忧国奉公,命柳尚书主持,小官配合,将科考制度稍加变通,也只是为了朝堂安稳、用贤任能。大人谬赞。”

    打过招呼后,我们也进了公堂。

    陛下问那两个同考:“为何不让柳尚书查阅以往考试卷。”这两官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陛下让那些报官的考生先讲。

    他们说每人都交了二百两给那两个考官,那两官保证此次考试必定让他们中,却未中。他们虽有些家底,但二百两实属大额银两。

    刑部尚书郑阳问:“既然这银两如此昂贵,又为何要剑走偏锋。”

    考生答:“因为考中后几乎一劳永逸。”

    无人回应,像是无人呼吸,空气似乎凝结了一刻。

    我抬头看去,各官皆面色冷峻。郑阳又问同考吴正,要他交代此次行为。

    吴正回道:“此事获利实在丰厚,下官……下官……”他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说清。

    “吴正。”陛下的声音从上位倾倒而下,声调平常,却满满威严。

    吴正身子瞬间绷紧,立刻抬头又接着说:“这次舞弊人数较多是因之前下官是主考,且并未实行‘糊名易书’制,能看到考生信息及考生做的记号,因而有可乘之机。分卷时,便能挑出这些考生的考卷加以通过。即使糊名也能被认出,却没想过还有易书这一项。”

    郑阳问那些考生如何得知能找到考官作弊。考生说之前顺利考上的人会和他们通信息,因而此次他们便也相信了。他们还给了通信银二十五两。

    他又问吴正,吴正回道:“因每次都未被抓,进而胆子越来越大。”

    我看向另一个同样害怕到濒死的官员——吴正好友,何也,同为同考。

    郑阳视线幽幽转向何也,何也下一秒便跪在地上,回道:“因是主考标‘中’,所以我二人互相包庇。”

    这句话的分量实在过重,他话音落下后,整个公堂陷入漫长的沉寂。

    许久,陛下才出声:“从何时起。”

    “四年前。”

    听到这句话,我抬眼看向他们,这两官的官途正在急速缩短。

    “大胆!”陛下怒喝一声,让人将纸和笔拿给他们,要他们跪在原地写下名单。

    名单递上去,陛下愈发沉默,把名单递给郑阳,郑阳看清的一瞬间手有些颤抖,同时让人抄送几份分别交予我、柳尚书柳广拓、大理寺卿曹智、都御史孔德。

    名单上共三十一人。

    陛下让人去把这些人全都抓来,吴正二人又回道:“字据下官还留着。”并一同让人去这两官的家里搜字据。

    曹智先是问了考生:“你们字据可还留有?”

    考生的回答意料之中:“不曾。”

    曹智又问了何也:“为何你们的字据还留着?”

    “考生怕下官收钱不干事,所以都写有字据。但下官担心他们考中后都把字据毁掉,所以下官还留着。”何也回答得有些让人感觉不对劲。

    我仔细一想,何也后半段的“利用此物让他们给自己办事或以此索要银两”这层意思并未表达。

    “呵。”柳尚书似笑非笑的声音传进我耳中,看来他也知道何也暗含的意思。

    我低头继续看手里的名单,发现也包含辩论时沉默的那几位官员。显然,林大人也注意到了这几个,猛地扭过头与我对视,我看着他并未说话。

    因这几人在京城为官,自然也被孔德注意到。他开口点明这几人,那几个官员纷纷跪地,大喊冤枉。

    没人再搭理,众人一齐等着字据搜集完毕。

    空气极其沉闷,让人倍感压力。跪地的愈发害怕,站立的也预感恐慌。

    没人急着审判。

    侍卫将所有字据一一呈上之后,孔德才再次开口:“上面可有你几人签名并加盖的手印。可要本官念出?”他们又都继续沉默。

    林大人完全震住,又扭头看向我,想获知一下信息。

    我开口道:“沉默含义繁多,有时不只是失势者的无力,也可能是不正当获利者的暗喜。大人如今知道为何他们每次都默不作声了吗。”

    孔德继续问:“为何以前没有考生举报有人舞弊。”吴正二人不回答。

    “赵侍郎,你以为如何。”

    我作揖回道:“下官认为是因考生接触不到此层面。二百两对于平常考生来说实为天价,考生完全不知有此行为,因而也就不曾举报。至于此次举报,下官认为是以往作弊考生间产生利益冲突且难以调和。”

    我说完后,吴正阴恻恻地看了我一眼,我问道:“大人可有话说?”他又迅速将头低了下去。

    郑阳开口问可还有其他官员。考生说还有一个方大人。

    被提到的方大人浑身一震,急忙跪地,喊道:“望陛下明察,臣不曾舞弊啊!”

    我看过去,有些眼熟,是位初阅卷的官员。

    那考生看着这官,摇摇头,表示不是他,又继续说道:“有位方大人说他能够帮助。”

    可姓方的除了这位便只剩他儿子方景衡。陛下让人将此人押来,那考生一看,肯定道:“就是他!”

    方景衡非常慌乱,本来还想狡辩,但曹智说到要那考生读出字据内容时,他瞬间就认了。

    我盯着他的面容,这反应实在太怪异了,字据内容应该不只是银两。

    此时去抓人的侍卫也都回来了,带回来数十人。有的在地方做官,我不怎么熟悉,但在京城做官的倒是有眼熟的——当时断案的那两官。

    “大人威风依旧不减当年。”我开口问候。

    柳尚书此时道:“陛下,除依靠官员作弊的,还有考生自身作弊行为。”并说出了替考、夹带书籍、贿赂官员等行为。

    他继续说道:“在臣检查之前,已有很多考生已进场,还未进场的就抓到一位,剩下的便是在考试途中所抓。”最后他点明了吴正指导那三位考生的舞弊行为。

    陛下并未回话。

    孔德接着柳尚书的话往下问吴正:“考试途中为何对他们念念有词?”

    吴正实在不敢回答,一听到问话便俯下身子跪在地上。

    陛下将一本折子摔在他面前,他一打开,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手哆嗦地合上折子,声音发抖地回道:“下官点拨这几人答题,就算并非下官阅卷,也能因答题好而通过,且下官之前都为主考,卷子会送到下官手里做最后审阅,便能取‘中’。”

    听完此话后,陛下继续沉默。

    孔德问那个想要出二百两贿赂我的考生:“你竟不知贿赂官员的后果?”

    那考生回道:“之前交了通信银知道可以贿赂考官,不过二百两实在较贵,我并未选择此法,但又实在担心未能考上,所以用自己的办法作弊,也就是那个‘银盐显字’。”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道:“看到是位女官时实在过于慌乱,因为不曾听他们提过女官,但想起他们说花二百两便能过,我想着应该和那些官员一样,所以才有贿赂官员这一说。”

    柳尚书开口:“并非所有考官都是黑心。”

    他看向吴正二人:“也就那两个官,你若是碰上其他官员,同样被抓。”

    曹智开口问另一个现象——替考。

    那个考生说:“有人和我说只要我能去替考,便给我一百两。我便问他若是被抓到又如何?他说不会被抓到的,他已经和考官打点好了。因为考试费较贵我没钱考试,他又说能给我一百两,因而我便答应了。”

    “何也你来解释一下。”曹智点了他的名字。

    和我之前想的一样,何也提前让考生进场,在对考生信息时让其通过。

    曹智让考生指出原应考试的人,问道:“为何选择他?”

    他拿起学堂递交的学生成绩薄:“按学堂成绩,他并非处于前端。你既给得起一百两,又交得起官员贿赂费,说明不缺钱,为何最后会选一个成绩较为中等且家境贫寒的学子。”

    皇帝突然挥手停止他作答,让吴正回答。

    吴正回道:“因为他缺钱,若是被抓到,官员在处理二者情况下,会更相信官员,因此也更好处理。”

    柳尚书出声:“也就是说官员反而会反过来说百姓诬蔑他作弊。吴大人好胆识,民告官即要受罚,又何况是诬蔑?”

    我心有预感,果然,下一秒陛下就点了我的名字:“赵祉兰,你如何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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