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定十六年。

    这日,我正替小姐磨墨,她的字写得也很好,似翱翔蓝天的雁,如云飘荡,振翅高飞。

    待写了半个时辰后,她停笔,抬头问道:“可愿去学堂读书。虽并未有专门的学堂,但你若想,我可送你去。”

    我停下动作,虽明白小姐的意思,但依旧跪地答道:“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但我恩情未报,我不愿也不想离开小姐。且现下学堂环境,若单独前往,潜在危险极大。您待我很好,我愿与小姐学字,却不愿去学堂。”

    听到椅子拉开的声音,我还未抬头,目光就看到了小姐的衣裙。

    她起身扶起我,紧握着我的手道:“是我思虑不周,原以为能让你去学堂对你是好的,却少了考虑你的处境。”

    从这日起小姐也亲自教导我识字,小姐平时读书时,也让我在旁边跟学。

    我最爱看小姐写字,除了写诗外,小姐很喜欢写长篇的文章,有时我都看累了小姐都还没写完。

    有日,我正沏茶回来,准备给小姐斟茶,终于看到她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但她写的这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总会写得很重很长,我有些疑惑,放下茶杯,斟好茶后,开口问道:“小姐,这是何故?”

    “只是为了防止他人添字罢了。”

    六月十六日,小姐给了我话本和戏曲的曲词,让我请人传达这些内容。

    我看着手中的文字,上面是有关定国将军及其将士的真实情况,小姐将其改编得更为通俗易懂,词也朗朗上口易于传播。

    “清泠,你认为戏班我们应如何找?”她开口问我。

    “我认为应请小戏班。”

    小姐点头应道:“我想听你继续说。”

    我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认为这些戏若是由小戏班来唱会有更好的效果。”

    小姐拿起戏词:“是的。京中最大的戏班多有猫腻,且这些词对他们来说不够雅致,他们也不愿唱。”

    我点点头。

    小姐继续道:“最好是民间的戏班。一来这些唱词易懂,让他们传播首先就要自己能记住,其次才是让百姓记住。二来民间范围广,需要多个戏班一起传播。这也是我们最重要的目的。三是如今季家处境不宜招摇。四是这样也能让小戏班有钱可赚。”

    她看我有些疑惑,又补充道:“百姓大多性子纯良,温和纯朴,但生活范围小,能接收到的信息不够全面,若不能获得正确的知识,会落入陷阱,被人利用,以至于受人摆布,遭人陷害,甚至不经意间损害别人利益,让真相蒙尘,奸人得逞。把住百姓之口,握住百姓之心才能让真相传得更远。因此,向百姓传递真相是必须要做的,我们为了百姓也为了自己。”

    小姐又和我说了一些细节,便放手让我去做。

    在请人的过程中,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透露出这是丞相府的主意,因为我总觉得这当中会有人陷害,对小姐有影响。

    因此我假手与人,让他们经手再传达给戏班和卖话本的店铺,于此同时,我还请人说书,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时间看话本。又请了好些人安插在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方便与之唠嗑。

    平常我也会扮做熟客混入其中,一切都如期进行,大家都能对这些情节略点一二,并人传人,口传口,事情真相也在百姓间无障碍地传播。

    元定十七年七月二日,我去点心铺取回小姐定的糕点,刚刚放下,便听得身后传来一人欣喜的声音:“瑞儿!”

    我一回头,就看到小姐快步迎了上去:“祯儿!”

    这是小姐的手帕交,工部尚书薛宏之女薛懿。

    她手中拿着一沓纸,正兴奋地与小姐分享。

    “清泠,你去沏些茶来。”小姐声音也透着喜悦。

    我去茶房泡茶,选的是青釉梅花盏,端茶回来时,二人正激动地讨论着手中的东西。

    仔细一听,原是小姐与薛小姐同编的《民艺》有了极大的进展。

    放好茶后,我退后几步意欲离开,却被小姐叫住:“清泠,你来一下。”

    站在小姐身边,她将纸递给我,问道:“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看着纸上的内容,大多都是我不认识的,只有那木雕我较为熟悉,但比我做的精美万倍,实属极精湛的技艺。

    我指向木雕,开口道:“儿时常用刻刀摆弄,实在不比书中。”

    “儿时?”薛小姐听到这话倒是反问了一句,“你可是京城人?”

    我看向小姐,不知如何作答。

    “无妨。”

    于是我点点头,回道:“家原住京西的一个村庄,后得遇小姐。”

    “京西?!”她音调有些上扬,“你可是那位会木雕的小姑娘?”

    她有着一双琥珀色的双眸。

    这话一出,我心有一空,顿时愣在原地,久远的回忆又回到我的脑中。

    我都快忘了曾见过薛府的侍女。

    小姐却很疑惑,问我:“你与祯儿认识?”

    “哎呀!你不懂!”薛小姐也没解释,站起身道,“来人!”

    不多时,走上前一位侍女,薛小姐道:“去库房找薛府送你家小姐十一岁生辰的贺礼。”

    她吩咐完后,才转身继续坐下,对着小姐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我心有所猜,在等待的过程中居然有些紧张。

    礼品一呈上来,各种珠宝珍品尽数囊括,但薛小姐直奔其中那座木雕去。

    我一看到那木雕,心脏剧烈跳动。

    这居然是送给小姐的生辰礼?

    如今我却恨自己当年不够细致。

    薛小姐拿起那木雕递到小姐手中:“你可记得?”

    “你心思奇巧,礼品中这个我印象深刻。”

    “可是喜欢?”

    “木雕细致精美,我很喜欢。”小姐赞道,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可知这是谁做的?”薛小姐打起哑谜。

    我依旧紧张,几乎想逃离。

    因为我觉得这木雕太过于简略。

    她和小姐说了当年的事,最后侧过头,唇角上扬:“是清泠做的哦。”

    “我……我……”小姐看向我时,我更加紧张,最后支吾说不出话。

    “清泠手艺很好。”小姐肯定道,满眼笑意。

    薛小姐接话,解释道:“当时瑞儿便有编书想法,只是出了意外被搁置,后来我出府购置礼品,偶然发现此木雕,栩栩如生,甚是生动。于是派人前往寻找,最终找到了清泠。”

    “我们倒是有缘。”小姐依旧笑道。

    “原本打算拜访,但没能如愿。可是拜入高门?”

    我回道:“不曾。只是从小在山边长大,喜爱摆弄罢了。”

    她二人对视一眼,小姐点头赞道:“很有天赋。”

    “后来着手收集信息时,发现木雕这门技艺只剩一位老师傅,却无传人。”她拿起木雕,摸着上面的纹饰,“本想找此雕刻之人,与其了解一番,再询问是否有学艺传承意愿,不至于此艺只能停留书中,而不曾面见世人。”

    薛小姐微微摇头:“可惜之后再找寻雕刻之人,便再无音讯。”

    听二人讲完后,我虽有些激动,但还是有些担忧,正欲开口。

    小姐放下木雕,抬头看我:“不必过于自谦,若你愿学,实在是我二人之幸,也是此技艺之福。我们不只想记录,更想传承。”

    “清泠,你缺的并非能力,而是机会。”

    这些话给了我莫大的鼓舞,立即按捺喜悦躬身行礼道:“我愿拜师学艺。”

    小姐立马扶起我:“不必担忧。我会请那位师傅到府上居住,你也不用离开丞相府。”

    了却后顾之忧,我实在难掩激动,再次行礼,声调高扬:“谢小姐成全。”

    后来我跟随师傅学习木雕,小姐买下店铺,用以售卖木雕,并将此收入捐给慈幼局。

    又建了个工坊,招些心智坚定却无生活来源的人共学此技。

    这门技艺在京中重新被人记起,不再是书中的静品。

    八月九日,我陪着小姐去薛府贺生辰。

    “礼品可准备妥当?”小姐正在照镜

    “嗯。已让人先送去府上了。”我看向小姐。

    今日她穿着雪青芙蓉缂丝广袖长裙,白玉双生簪简单挽发。发髻背面有一朵芙蓉花。

    低调平和,素雅谦逊。

    望之如月中聚雪,皎洁如明月。

    刚到薛府,薛小姐就迎了上来,双手握着小姐的手道:“一直等你呢。”

    薛小姐一身大袖簇蝶绛裙,腰间是环带纹刺绣带,双臂环着鹅黄色帔帛,头戴翡翠双尖素簪和玉面刀型簪,发髻左侧还戴有一朵极美的红山茶。发尾系有一条垂至脚踝的红绸带。

    她素日爱红,此刻美如东方之日,耀眼夺目。

    她拉着小姐上下看了一眼,双手搭上小姐的肩:“我们瑞儿就是美。”

    又指着那朵芙蓉花,将自己的头往小姐处靠了靠:“我们很默契。”

    “你莫要打趣我。”小姐抬手轻点她的额,眼里蕴着笑意,“是我来迟,先进去吧。”

    进府后,二人上座,我将礼盒递给小姐。

    她拿出礼品:“这是我给你做的平安符。”

    又拿出一只玉兰簪:“很适合你。”

    “我以为先前送来的东西就已经很好了。”薛小姐拿过平安符就挂在腰间,站起身转了一圈,“我很喜欢。”

    小姐起身给她戴簪子:“我们祯儿也是气质脱俗。”

    “你!”薛小姐脸色微红,有些气急道。

    小姐捂嘴微笑,将薛小姐拉向一旁,朝我挥挥手。

    我转身去院中抱来一捧山茶,又让人将其他各类的花抬进门里。

    此刻薛小姐仍旧背对房门,我将花递给小姐。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你一点不会撒谎。”薛小姐有些撒娇道。

    我看向小姐,神情确实不自然。

    为避免失礼,我低头轻笑,向后退了几步。

    小姐也不说话,将手中的花拿给她:“这是花房培育的。”

    “天啊!”薛小姐惊喜道,伸手将花紧紧抱在怀里,“该不会……”

    “正是。”小姐此刻也维持不住脸上假装的正经,笑出了声,拉着她转身,“这些都是给你的贺礼。”

    薛小姐艳丽面容在这瞬间更为惊艳,她抱住小姐,亲昵道:“瑞儿!你真好!”

    “我以为原先送来府上的礼物已经够多了,竟还有其他惊喜。”薛小姐放开她,走到花前,蹲下身轻触花瓣,“怎么在院中不见这些花呢。”

    小姐走到她身边,我又递上礼盒,里面是一只玉镯。

    “我想瞒你又怎会让你知道。”

    “平日你就爱花,这些可还喜欢?”小姐弯眉浅笑。

    “如何能不喜欢?”薛小姐盯着手腕上刚戴着的镯子,抬手似炫耀般晃了晃,又揶揄道,“可我薛府比不上丞相府呢。”

    二人对视,默了一瞬,皆轻笑。

    小姐握着她的手:“我什么都不缺。”

    “小姐!”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我转身看去,是薛小姐的贴身侍女,元容。

    她头梳双平髻,身着湘叶长褶裙,簪淡橘色娟花和蝴蝶钗,眉心处有一红点。

    “买了些你喜欢的点心和首饰。”薛小姐开口道。

    “怎的你生辰反倒给我礼品。”

    “我喜欢送,你便收下。只是碰巧是今日而已。”薛小姐扭头看向一旁,“你不收,我便日日遣人送礼。”

    两人依旧拌嘴,最终小姐败下阵来:“我收了便是。”

    薛小姐立马换上笑颜:“还是你好。”

    “元容,去沏些茶来。”

    小姐也看向我,对我点点头,眼神暗示:“你去帮元容。”

    接收到信息,在退出房门的时候,余光看到有侍女捧着一本书,想来应是《民艺》。

    身后跟着神情紧张,似乎刚经过打斗的侍卫。

    看来是有突发的紧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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