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京城发生了件大事。

    圣上赐婚小姐和季将军。

    十八日,圣旨送到府上时,小姐正在书房里写文章,我刚沏好茶正要端进去。

    突然听得院中一片喧闹,我心下一惊,立刻推开书房门走进去道:“小姐,院中似有异样。”

    小姐抬头疑惑道:“异样?难道有人敢擅闯相府?你随我出去瞧瞧。”

    我连忙放下茶跟着小姐去院子,发现老爷已经站在此处等着了,周围还有好些皇宫里的人抬着东西走进走出。

    圣上身边的大太监开口说道:“赵大人,请您听旨。”

    小姐立刻跪了下去,我等众人皆同跪。

    “圣上有旨,赐婚丞相府赵祉兰和季府季煜。”

    我瞬间愣住了。

    季将军?

    我脑中不断思索二府有何交集,或二人可碰过面。

    不曾,都不曾。

    若说只有那么一次,也就是在春宴的骑射比赛中有过短暂地相会,但也没有任何交流。

    我想过小姐会被赐婚,但不曾想过竟会是季将军,他虽是少年将军,但常年不在京中,又为人低调,几乎除了在百姓口中,都不曾有人提及,我因话本等物知其神迹,可城中达官显贵未必能知,且相比小姐的成就,季将军就显得逊色了些。

    如此一位将军,圣上竟会将其赐婚小姐,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不只是我愣住了,小姐和老爷也是一脸地震惊。

    老爷盯着那道圣旨皱眉思索,仿佛呼吸都淡了很多。

    小姐久久未行礼接旨,怕失了礼数,我暗暗提醒了一句,她这才反应过来。

    “臣谢过陛下。”俯身叩首。

    我等亦随其磕头。

    小姐接下圣旨,我搀扶起小姐,此时他又道:“圣上赏赐的贺礼已送至贵府,仆先行告退。您请留步。”

    “劳您走这一趟。”小姐说完后,鸣歧上前递去赏银。

    他笑着收下:“仆恭敬不如从命。”

    等皇宫的人都离开后,小姐将圣旨打开,又看了看,显然还未能从震惊中脱身,想验证这圣旨真伪。

    老爷走到跟前开口道:“这圣旨太过蹊跷意外。”

    我心中暗自点头,止不住地认同。

    小姐没说话,将圣旨交给老爷才道:“圣上的心思昭然若揭。”

    虽觉得有哪处不对劲,但这念头转瞬即逝。

    无论如何,都要先恭喜小姐。

    我和鸣歧首先跪地道:“此乃天赐良缘,祝小姐与季将军喜结连理,永结同心。”

    小姐扶起我二人:“吉祥话我收下了,今后一月怕是你二人要多加劳累了。”

    我笑道:“小姐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乐在其中,荣幸之至。”

    在之后的一个月,丞相府几乎每日都很忙,各类礼品,各种祝福接连不断,各色官员也络绎不绝。

    我忙着跟进礼部制定的各个流程,清点府上礼品,有时实在弄不明白,又跑去薛府问元容,在这期间见过季将军两次,每次都是放下东西就匆匆离去。

    也是怪不一样的。

    六月十八日,小姐大婚。

    当日,十里红妆,喜庆铺满大地。

    队伍前方,喜乐声悠扬,大红的花轿在鼓乐声中徐徐前行。

    季将军高骑骏马,身披红绸,面带微笑,抱拳向队伍两端的人行礼道谢,周身围绕着似打胜仗般的浓浓的娶亲喜悦与兴奋。

    谢女檀郎,女才男貌。

    我这才第一次仔细看他的样貌,又上下端详,点点头:算配得上我家小姐。

    他身后跟着几位好友,也都身穿锦衣,骑着的马也全挂着红条。队伍两边又有好多侍女侍卫拿着喜品赠送给随行的人群。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一路上鼓乐喧天,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从相府到将军府的路上,周围尽是欢悦的烟花声和鞭炮声,两旁的房屋、树枝等都绑上长长的红丝带,随风飞动。

    随着声音的炸开,空中源源不断地飘来红色的喜纸。我伸手握住飘飞的彩纸,是个红“囍”字。

    “嘭嘭嘭——”连续不断的礼炮声下,随“囍”字落下的还有无数的梅花花瓣。

    百姓都围着队伍,忙不迭地往喜车上塞礼品。个个满脸怡悦,嘴里不断说着祝福的吉祥话,又抬手不断接着从天而降的喜纸和花瓣,跟着队伍一直到将军府。

    “停轿——”喜婆高亢地声音传来,喜轿稳稳地停在将军府前。

    我伸手搀扶小姐下轿,小姐穿着大红喜服,端庄矜重,既贵气又不张扬。

    小姐虽如平常般沉着,但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很高兴。

    季将军眼眸中满是笑意,快步走到小姐身边,二人用彩缎结同心,并相挽而行,前往礼堂。

    婚礼还给官府递了喜帖,众多官员前来道喜。皇宫也派人送来贺礼,一箱接一箱地往府里抬。

    “懿旨到——”

    我回头看去,是皇后身边的姑姑。

    她笑意盈盈,神情欣喜:“奉皇后旨意,前来贺喜。祝二位琴瑟和鸣,芙蓉并蒂。”

    天乐殿下踏步而来,神色喜悦:“本公主预祝二位两心相契,共赴白头。”

    她手一挥,又有一行人抬着似是泛着闪光的箱子进府。

    小姐躬身行礼。

    季将军亦恭敬行礼:“臣谢皇后恩典,谢殿下美意。”

    待众位都入座后,由礼官念誓词:“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啸山河以为证,敬鬼神以为凭。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洞深不断其行,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

    “妻夫对拜——”

    “礼成——”

    第二日一早,二人需敬告天地,然后进宫谢圣上赐婚。

    将近午膳时间,二人方才从宫中回府。

    我搀扶小姐下马车,小姐头也不回地就进了府,我回头看了一眼季将军,他也是一脸的不在意。

    两人虽未住在一起,竟不想如此生分。

    看来感情还是需要慢慢培养。

    虽是如此,还是要一同用午膳。

    我看向二人,小姐沉静中蕴含着似有若无的喜悦,季将军身上的凌厉和温柔糅合无比奇妙,席间虽不言不语,专心用膳,其气氛融洽和谐,但二位似乎看起来又形同陌路。

    这种古怪的感觉让我不禁思索:

    难道至亲至疏妻夫?

    二人婚后不久,季将军就回了军营,除了换座府邸,与以前的生活倒是别无二致。

    小姐也像平常般上朝、处理政事,唯一不同的就是在府里时发髻间多了一只紫玉梅花簪。

    近来闲得无事,我便在将军府里闲逛。

    这座府邸虽不及丞相府,但也雅致大方。

    其中有些地方我都觉着有些熟悉,应是打听过小姐的喜好或者调查过丞相府的布局。

    逛着逛着,穿过一条长廊,映入眼前的是一大片紫梅林,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摆时像是无边的浪花,缕缕清香飘入鼻间。

    梅花夏日也会开吗。

    我得不出结论,许是我见识不够。

    还未等我走到树前,隐约看到有个人影站在那里,我一眼就看出是小姐。

    有些惊讶,我以为她在书房。

    小姐站得笔直,周身是平静的气息,她定定站在原地,微微抬头看着梅花,我不禁想:小姐在想什么呢?

    安静的氛围我不愿破坏,也就没说话。

    我脚步放得更轻更慢,准备走到跟前时,小姐转过身,似是不意外般开口道:“清泠。”

    我反而被吓一跳,低声惊呼:“小姐,您怎么知道是我。”

    “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她点头笑道。

    可阳光洒下,我仿佛看到小姐脸上未干的些许泪痕。但我还未仔细看,小姐就将身子又转了回去,语气没任何异常:“瞒不了我的。”

    兴许是我看错了。

    “这梅花好看吗?”小姐问道。

    “很美。”我由衷赞叹,“也很少见。”

    小姐轻笑出声:“是很少见。”

    小姐走入梅中,我紧随其后,一步一步地跟着小姐。

    走到一棵树前,它的花很是不同,梅色浓烈,大捧大捧地簇拥在一起。

    “这棵不一样。”小姐没停下脚步,随口点评了一句又继续向前走。

    果然也有好些一样的树,我盯着小姐的背影道:“您好厉害,这都能知道。果然是我见识太浅。”

    小姐停下脚步,我还在抬头不停地四处看着这些树,没注意到小姐的动作,差点撞了上去。

    “小心些。”小姐扶住我,点了点我的头,“当心摔着。”

    “并非是你见识少,只是我对此多些了解罢了。现下你也知道了,我们也就没什么不同。”

    小姐的声音在梅前响起,让我感觉这花更美更夺目。

    “原来您也喜欢紫梅。”我点点头,“在府上看到这花,原以为就季将军喜欢。”

    “嗯。”小姐声音微微一顿,“喜欢也不喜欢。但它确实很漂亮,这个事实众所周知,我不否认。”

    我忙不迭地点头,小姐看着我又轻轻地笑了。

    “走吧。”小姐转身就走出了林子。

    有时梅花也会掠过小姐的衣裳,引得片片花瓣落在其上。

    我正要上手帮小姐拍掉,她却像未感受般继续走着,丝毫没受影响。

    估计小姐也不在意,我心想着,那我也不用在意。

    走在长廊上时,小姐身上的花瓣已经掉落,我回头一看,走来的路上散着些许花瓣,阳光下似乎还在挽留。

    我没在意,又转回了身子。

    “今后,你不要再去薛府找元容了。”小姐的话吓得我浑身一颤。

    我不由得大惊道:“为何?!”

    “将军府不与朝中官员有牵连,从前如此,今后也是如此。”小姐解释道,声音轻轻的,“这也是为了保护薛府,保护元容。”

    “祯儿也不得不这样做,即使她不从,薛尚书也不会随她心愿,这不是她和薛府能决定的。”

    小姐徐徐走着,声音也是慢慢的,情绪也是缓缓的:“将军府今后的关系就很简单了,你也能休息片刻。”

    “你也不必担心,只是明面上不与薛府有关联,你若想她了,便让流川送信去府上。”

    我跟着小姐慢慢地走着,听着这一番话,将军府低调到此地步?甚至过犹不及。

    说到这个地步,我如何再能与她联系呢。我相信小姐,她既说了这些话,肯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才会开口,我肯定是信任小姐的。

    只是以后就不能见元容了,好遗憾。

    于是我开口问道:“流川?”

    “嗯。这是府上的侍卫,平日我派其出府办事,所以不常见到。你若是写好了信,去院中找他就好。”

    “好。”

    之后的情形果然和小姐说的一样,将军府人员往来极少,像是被人遗忘在深山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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