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的一个月,小姐无需上朝,遵圣命居府修养。

    她的身子在细心地照拂下逐渐好转,我每日熬药做药膳,仔仔细细地照顾小姐,但她依旧不好,有时还会咳血。

    但太医说这是气结于心,无需太过于担心。

    十一月五日,大军的捷报传回京城,小姐的情绪有所提高,和我说了好些话,想为我寻个好去处。可何处又能比得上在小姐身边?

    将军府处境困难,在此情况下与我谈论此话,我又何尝不知道小姐的心思。我声泪俱下地表明我要待在小姐身边,陪她一起走下去。

    小姐的身子还是太弱,再一次唤了太医后,我本想待在旁等着诊断的结果,可小姐说还有些话对太医说,我看着小姐面色相较前些日子,确实好了很多,虽有担心但还是走出了门。

    太医一出来,我立马迎了上去,焦急地问道:“大人的身子如何了?”

    “您放心。大人恢复得很好,如今状态虽虚但也只是气血不足,而非身子羸弱,只要稍加休息便可康复。”太医的话像一剂良药,瞬间抚平我的焦灼。

    我面上一喜,声音就染上了几分欢欣:“好。劳您费心了。”

    十一月十二日,竟收到云裳从凝良送来的信,上面说季将军约莫一个时辰后就能回到京城。

    怎如此之快?以往都是半个月后才能抵达京城,如今竟也提前了。

    我听此消息都不禁有些激动,何况小姐。

    她想在府门等着,可她身子这般,我又如何能同意,只道:“天冷,我先扶您回屋。若您想亲自迎接,快到了再出去便可。”

    此话挑不出错,小姐也同意了。

    我陪着她等了许久,屋里的蜡烛都换了几次,也不见得季将军回来。

    我心中慌忙一跳,但小姐此时也有些惊惧,我连忙安慰她,稳住她的心神。

    在府里等了许久,我又到府前去等,可依旧不见踪影。

    黑夜中,将军府的烛光微弱,令人心颤。

    我回来时,小姐已经睡下。

    许是太累,她睡得不是很安稳,我又点起了安神香,守在房门外继续等着。

    无边寂静慢慢延伸,越来越令人恐惧。

    我依旧紧张地等着,此时无声却也算好兆头。

    “清泠!清泠!”小姐的呼喊充满恐惧,我立马跑了过去,发现小姐泪流满面。

    小姐哭着说梦到季将军了,他此时很不好。

    我看着小姐心痛的样子也落泪了,扯出帕子给她擦泪,她身心俱疲,又睡了过去。

    一大早,小姐就醒了。

    我扶着小姐走出门,院子已经落雪。

    昨夜竟然下雪了。

    此时景云却回来了。

    我更加惊慌,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待在凝良,从未回府,如今却是回来了。

    我看着他焦急害怕的神色,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

    “将军万箭穿心而亡!”

    这句话似山崩般冲向将军府。

    小姐握着我的手猛地一颤,迅速问了话,又安排云裳和景云今后前往景阳县。

    她的手越来越冷,我扶着她给她支撑身子的力量。

    我预感很不好。

    非常不好。

    景云拜别小姐后,雪越下越大。

    小姐抓着我手的力度越来越紧。

    “清泠,昨晚也是这样的大雪……”她喃喃地说出这句话。

    “噗——”小姐大口鲜血喷出,搭在我手上的力度猛地消失,她就这样倒了下去。

    “小姐!”我迅速扶住她,她身子越来越冷,我惊恐地大喊,“小姐!小姐!”

    没有回应,是昨夜般寂静,是前所未有的害怕与惶恐。

    这时有侍卫跑了过来,我迅速喊道:“快!快去请太医!”

    和侍女将小姐扶回床后,我哭着对她们道:“你们好好照顾小姐!我出府一趟!”

    我边哭边跑,再也顾不得任何人,顾不得小姐给的叮嘱。我一路跑着来到相府,狠拍着府门。

    “老爷!老爷!”我声嘶力竭地喊道,“老爷!”

    门迅速被拉开,老爷穿着官服正要往外走,看到我的模样,着实吓到了,立马扶起我问道:“怎么了?!是瑞儿出事了吗?!”

    他的身边没有侍从,我这才抽泣道:“小姐听到季将军身亡的消息就晕厥了。她的状态很不好,我已经让人去请了太医,而后就来通知您了。”

    “好!好!”他立刻上了马车就要往将军府赶,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摇头拒绝道:“您先走,我还有其他事!”

    通知了老爷,我又飞速跑去薛府,“砰砰”地拍门。

    是元容打开的门。

    她看到我,十分惊喜:“你怎么来了?!”而后才注意到我的状态,抬手为我擦泪道,“这是怎么了?”

    “我家小姐晕倒了!”我趴在她身上哭道。

    “怎么会这样?!”她迅速扶着我进府,让人通知了薛小姐。

    她匆匆就赶来了,焦急地问道:“发生何事了?元容所说的晕倒是何意?!”

    我开口道:“大雪突临,小姐身子遭不住,因而晕厥。小姐面色太过苍白,我实在害怕,就跑来和您说了。”

    “是了,今年的雪很是异常。”薛小姐答道,脚步一步不停地往府外走去。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门口,我三人即刻前往将军府。

    回到府上时,太医正围在床边诊治。

    老爷站在一旁面色凝重。

    他抬头看到我们,起身就走了过来,语气低沉:“此次打击巨大,就看瑞儿能不能熬过来了。”

    我心一沉,又看到了老爷泛红的眼角,顿时泪如雨下。

    “怎么会这样?!”薛小姐大惊,“她身子怎会到这地步?”

    “数病累加。”老爷答道。

    太医诊断后,也是这般说辞。

    我呆呆地送走太医,看着他们的背影精神恍惚。

    而后几日,薛小姐便住在府上照顾小姐,老爷依旧照常上朝,与将军府保持距离。不过流川每日都从相府带回来很多药,未曾断绝。

    府中有薛小姐,她万事处理得都很细心,元容也替我熬药,以免我太累着。

    将军府外围我也感觉有很多无形的障碍在缓慢消失,让人得以自由呼吸。

    在这种惊险的环境下,我居然有些“闲适”。

    罪过在我心中无限攀爬,我只能来到道观寻求片刻心安。

    以往陪小姐来此地只觉得庄严肃穆,如今我跪在垫子上,才知人有烦扰忧虑才会来这。事情几近绝路才会来这,让情绪得以存放寄托。

    “神灵在上,求您显灵……”我跪在软垫上虔诚低吟,俯身叩拜时心里实在不甘心,“求我家小姐醒来,她命不该绝。”起身盯着慈悲的神像,我泣不成声。

    傍晚时分,我回到将军府,看到元容站在门前不断张望。

    我收好情绪走了过去:“天冷,你怎会站在门前?”

    “府上没看到你,我有些担心。”她拉着我的手进府,声音徐徐,“赵大人情况不佳,你还是不要离开较好。”

    听闻此话,我心又是一痛。

    来到小姐房中,并未看到薛小姐,我提心问道:“薛小姐呢?”

    元容道:“小姐数日不曾好好歇息,我已劝她休息片刻。”

    我心回落,点点头,还好没病倒。

    “你也去好好歇息吧,这几日你也很累。”我推着她回房,“你也无需和我犟嘴,你很累我能知道。”

    她看了看我,停顿片刻道:“好。你千万不要太累着。”

    “嗯。”我点点头,转身去了药房熬药。

    药水滚烫,可我的心却很冰凉。

    我的泪一滴滴砸在地上,若此时用碗接着,我应能饮上好几回。

    过了几日我也记不清了,十一月十八日,老爷来了府上,仔细瞧过小姐,又问了太医现今小姐身子如何,最后又问了我有没有按时熬药。

    一一回过话后,老爷单独和我道:“从瑞儿昏迷那日起,已经下了五日的雪,如今大雪封山,我领命前往清雪,瑞儿劳你费心照顾了。”

    眼泪迅速盈满眼眶,我止不住地点头:“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小姐的。您多注意安全。”

    “好。”

    夜幕降临,我一直坐在小姐的床边守着,风此时吹进房中,让人身子发凉。

    我起身就要去关窗,却发现根本就没打开。

    那这风又从何而来?

    我摇了摇头,转身刚坐下,幔帐忽地一动,我立刻起身冲到小姐身边,就看到小姐猛地睁开了眼,瞳孔骤缩,很是惊慌。

    她不断深呼吸,疲劳得很。

    我马上握着小姐的手,她的手终于不是刺骨的寒冷了。

    “太医!太医!”我迅速让人去叫太医。

    不一会儿,大家都来了,屋子里站了很多人。

    “大人此劫算是渡了过来,性命无需担忧,但气血亏空,须得万分小心,百般弥补。”

    这么多日的担忧在此刻终于消散许多,我双腿发软,就靠在了元容身上。

    她扭头盯着我,眼神询问我可还好。

    “无妨,听到太医的话我太过高兴,浑身一松就有些站不住。”我拍拍她的肩安慰道。

    小姐独留了我一人,问了我好些话,又沉沉地睡了过去。未过多久,小姐又醒了过来,我请了太医来诊脉,诊断还是如旧,我也多多心安。

    醒来后,小姐精神低迷,染了风寒,卧床又休息了两日。

    十一月二十一日,小姐喝了安神汤睡下了。

    门敲响,我打开门,看到了梁副将。

    浑身的狼狈与疲惫我简直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他。

    落雪还留在他的衣裳上,他面色极差,整个人几乎要晕厥。

    我一抬眸就看到了季将军的棺,浑身疲软,泪水涌流不止,朝棺材跪下,郑重拜了一礼,这才起身面向梁副将。

    他缓慢开口:“将军他……”

    为免他伤心,我行礼道:“府上已知,感谢您送回将军。”

    他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递来:“这是将军交与我,让我拿给夫人的香囊。还望你能亲自交给夫人。”

    我盯着此物愣神,回过神来才发现又是落泪。我轻拂泪水又道:“再次感谢。”

    他转身朝季将军棺木跪别后,就走了。

    单薄的身躯走在那条长长的街道上,更显落寞。

    我收好香囊转身就回了府,让人将季将军的棺材移到院中,并叮嘱所有人不能将此事透露出去,务必使其封锁院中。

    二十二日,我正端着药回房,就听到小姐的哭声从院中传来。

    我将碗交给旁人,拿了件披风就走到了院中。这次我没再阻止小姐,此刻她哭得伤心。

    我递了香囊,又遣人移了棺材,让人给季将军换了服装,留小姐一人在灵堂,我则站在门外候着。

    天越来越冷了。我心想。

    季将军的葬礼也在大军返京后才举办。早晨返京,傍晚葬礼。

    小姐的情绪过于起伏,又咳了血。我请来了太医诊治,还是一如往常的气血亏空未补,以至于受情绪影响过重。

    “您放心,不必担心性命。”太医又道。

    我点点头,小姐的身子还是太弱,以至于病状在小姐身上要严重几分:“劳您费心了。”

    我陪着小姐又来了道观。

    她跪在软垫上,满身悲气。

    阳光照在神像的脸上,起起落落。过了很久,我听到小姐飘摇的声音,其中的悲痛广袤无垠:“我再做不得官了。”

    小姐的悲伤是倾倒的高山,带着决绝和愤恨,玉山倾倒再难扶。即使是哭泣,小姐也是挺立的,像傲立的树,脊背永远耸立着,以纤薄之躯抵挡。

    “我再做不得官了……”这次她的声音夹杂着颤抖。

    “清泠。”听到小姐喊我,我立即上前扶她,她抬眸与我对视,凝视她的双眼,看不到脆弱反从她身上升起一股国破山河在的气势。

    “我再做不得官了。”

    再次听到这重复的一句,恐怖的惊惧骤然从我心底袭来,总觉着小姐另有所指,但我抓不住那丝快速闪过的念头。

    我扶起小姐,想说出安慰的话,想说病会好的,您的官职也会一直在。

    可我说不出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也在这时我才知道人的语言是贫瘠薄弱的,面对小姐如山崩般的悲我安慰不得半点。

    小姐没有把话题让给我,她紧紧握住我的手,脸上的不舍和决然全跟着眼泪一起掉在了地上,却温声道:“我们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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