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大人问我:“可会管账算术?”

    我点点头:“小姐曾教导过。”

    听闻她放心地舒了口气,左右看了一眼:“我们去书房说。”

    “清泠,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助。”大人语气严肃,神色郑重。

    “您请说。”

    “顺国有内贼。”大人说的这五个字令我浑身一颤。

    “这!这!”我实在太过震惊。

    “现在还不曾有很多线索,不过根据之前推断,这人潜藏极深,基本隐于朝堂,但有可能会派人出现在市井。如今需要有人打理店铺并观察可疑之人。”

    大人叹了口气:“我店铺过多,无法完全顾忌,需要信任的人帮助。原先是墨霜,但现在墨霜要在我身边帮我,所以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这!”我依旧瞠目结舌,“如此重的任务您放心我来?!”

    这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超出了我以往接触的任何事物。

    “我相信你,我也相信阿嫂。”大人的话让我的心极大地稳定了下来。

    “可……可我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我还是非常惊慌,这样重要的事,我真的很担心会在我这里出了差错。

    这样的后果太过严重,我实在担待不起。

    “清泠。”大人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感觉自己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无需你做很多的事,你也无需想得过于困难,只是管理一个药铺。其他的事情我已安排好,你不必有太多的心理压力。”

    我看着大人肯定的眼神,既然她相信小姐,那我也相信小姐的选择。

    “好!”我郑重其事道,“夫人放心,我定不辱使命!”

    “放轻松些。”她摸着我的头笑道,“不过此事你不必和旁人提起,需得慢慢进行。有何事你都可以和我说,不必见外。”

    “好。”

    从那日后,我便接手管理那个药铺,成为了一名掌柜,也从季府搬到了那个药铺。

    白日售药,晚上清点银钱,也住在铺子里。

    虽然房间里都是大人准备好的东西,住在这和在季府并无任何差别。但这完全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看着人来人往,听着大家的吆喝买卖,这是我以往都不曾有过的完全不一样的经历。

    我也能和不同的人进行交流,了解大家的生活。

    有时我会站在门口,盯着周围的人或物。

    卖花的、卖灯的、卖包子的、卖粥的、卖布的、卖纸鸢的……

    嘴里说的话、手里干的活、与人交往时露出的神情、卖出货时心中的喜悦……

    很多很多,各种各样。原来大家的生活如此不同。

    这日,我正在检查配制好的药包。

    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惊喜声:“是清泠姑娘吗?!”

    我立刻回头,发现是个老伯伯。

    “恕我冒昧,请问您是……”我确实有些记不清了。

    老伯伯放下手里的担子,笑道:“哎哟,您忘啦,我们曾和大人一起看过烟花。”

    烟花?

    记忆之门猛地被撞开,我被迅速卷到当日明媚的场景中。

    那是元定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因为淑景的事,将近年关,小姐心情稍显低落。

    “以往都是我们一起守岁,如今却少了她。”小姐的声音似秋风萧萧。

    为了转移小姐的注意,缓解她的情绪,我开口道:“百姓过年都会燃放烟花,以驱除今年的晦气,祈求来年全家安康。我去采买些,可好?”

    小姐扭过头看着我,又笑道:“好。”

    如今新春将至,长迎街好些铺子都卖起了烟花。

    得到小姐的同意,我立马跑出府,生怕小姐下一刻就后悔了。

    来到一位妇人的摊子前,我迅速递去银子道:“夫人,新春快乐。这些烟花我都买了。”

    “好嘞!”她亦是欣喜,忙不迭地给我装起来。

    “欸!”她装到半途,突然叫道,“我记得您!您是赵大人身边的清泠姑娘。”

    我被吓一跳,但迅速点头,又笑道:“您记性真好。”

    她更加激动,眨着双眼道:“是赵大人想看烟花吗?!”

    “嗯。新春将至,大人想着烟花喜庆吉祥,打算买些庆祝新春。”

    “那这钱我便不能要了!大人如此为我们,就当我送给大人的新春礼物了。”她又将我的钱包了起来,和烟花一起装好。

    “这如何得了!”我惊呼,“这是您的生意,新春之际,我怎能毁您生意呢!”我又迅速将钱还了回去。

    “哎呀!您若给钱,这烟花我便不卖您了!”她佯装生气道。

    我推脱不得,想着回府问过小姐的意见再来答复。

    “那我可要劳您帮我送烟花回府了。”我笑道。

    “求之不得呢!”她欣喜道,“我再叫几个人来一起帮您,您买的烟花多,我一人许是难以完成呢。”

    “好。”我轻声笑道。

    送到府上时,我开口道:“您稍等片刻。”转身立马来到书房和小姐说了此事。

    小姐摇头笑叹道:“你也随着她胡闹。买东西怎能不付钱?”

    我狠狠点头:“我也这样觉着,所以我将她们‘骗’到府上了。”

    “你啊你。”小姐笑意加深,“鬼点子就是多。”

    小姐放下笔起身道:“我随你去一趟。”

    才到院子,她们忽然就紧张起来了,一个推一个地在原地转圈。

    “大人万安。”有人出声。

    “不必多礼。”小姐含笑道,“多谢各位帮清泠送烟花到府上。”

    “您也不必如此客气,这是我们应做的。”那位妇人害羞道。

    “不过,听清泠说,各位未曾收钱?”小姐又道。

    “嗯嗯!”她们迅速点头,“您喜欢烟花就是我们的福气,我们又为何收您的钱。”

    “可若各位此番不收钱,那来年如何财源广进呢?”小姐抿唇笑道。

    她们神色一滞,果然开始犹豫了。

    “对啊!您不收钱,大人过意不去,那新春祝福也送不出去,这岂不是双方受损!”我立马跳起来叫道,声音拉长,“大人的心有些破碎呢——”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大家立马也要跳起来,连连道,“我们是想用这些烟花给您做新春礼物,并不是想让您为难。”

    我的目的达到了,我也就没说话,迅速躲在小姐的身后。

    小姐声音轻柔道:“你们的新春祝福我收到了,心意我也收到了。可我送的财源广进你们好似没接受呢。如此不对等的祝福,我确实过意不去。”

    她们踌躇一阵后,像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好……好吧!”

    小姐扭头看了我一眼,我眨着眼对她痴痴地笑,小姐用手点了点我的头:“惯会使坏。”

    “那您何时燃放这些烟花呢?”她们问道。

    小姐道:“三日后。”

    我又拿了些礼品送她们出府,连同那些钱一起放到她们手里:“大人很喜欢这些烟花,这是给各位的答谢。”想了想我又补上一句,“可不能拒绝,大人会伤心的。”

    “好的。”几人羞道,“没承想还从大人这拿了好些礼品。”

    “心意到就好了。”我笑道。

    十二月二十八日晚,小姐带着我到西城山边的空地燃放烟花。

    “为何要到此地,这并非是最近的地方。”我问道。

    小姐垂眸,盯着我的眼睛:“这样你母父也能一起观看。”

    这句话让我的泪水顿时就落了下来,我哭道:“原来您都懂。”

    “嗯。每年我都派人保护你。”小姐的声音很温柔,是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我将烟花摆放好,这时听得身后的草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小姐转身看去,有些惊讶:“各位怎会来此?”

    大家扭扭捏捏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推搡一位出来回答问题。我一看,是当时的那位妇人。

    她道:“上次问您何时燃放,就想着能过来和您一起观看。怕大人怪罪,就躲在草丛里看,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小姐轻笑出声:“何须如此,若能来也是极好

    的。”

    “各位为何想和我一起看烟花?”小姐问道。

    “因为大人对我们都很好,想和大人一起看烟花祈求来年平安。”

    “因为大人很厉害,和大人一起看烟花就能和大人一样厉害。”

    “因为我们都很想见您。”

    ……

    百姓七嘴八舌地说,然后停下等着小姐地回应。

    “那我今年有幸能和各位一起看了。我们都要岁岁平安,岁岁安康。”小姐的笑颜灿烂,语调柔和。

    “好!”大家朗声道。

    百姓站在小姐身后,我站在小姐身边,烟花在空中炸开,异常美丽。

    绚烂的颜色映在小姐的脸上,衬得小姐的眼睛格外清亮。

    我向后看,百姓的眼里也都是对来年的希望。

    顺国会越来越好的,我心想。

    烟花放了差不多一刻钟,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百姓,大片的空地基本上都占满了人。

    有人开口试探着问道:“大人,可以让我们的家人一起来看吗?”

    “好。”小姐眉眼弯弯,声音柔柔。

    “大人同意了!大人同意了!大家快去叫家人一起和大人看烟花!”听着百姓的欢呼,我感觉小姐整个人好似都欢愉起来。

    “还好买的烟花足够,不然大家可要失望了。”小姐的声音带着笑意。

    不一会儿,地上、树上、山上几乎都占满了人。

    烟花又燃放了一刻钟。

    期间,小姐又让人点了盒子灯。

    烟花燃完后,大家俯身行礼道:“祝大人平安喜乐,吉祥如意。”

    “您要和我们一起去放河灯吗?”有人问道。

    “好。”小姐点头。

    我们跟着大家来到一条宽广但水浅又清的河流,看到已经有好些百姓走进河流放河灯了。

    “大人。”一声轻唤拉回小姐的视线,小姐扭头看去,有人递上一盏芙蓉花灯。

    “有劳了。”小姐笑着接下,“我都未曾准备。”

    “您喜欢便好。”她害羞地跑开了。

    我点燃小姐的花灯,没想到小姐抬脚就走进了水里。

    “小姐。”我低呼。

    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裙摆,小姐回头道:“既然诚心许愿,就要真心实意。”

    “清泠,你也来。”小姐伸手来接我。

    “好!”我立刻走了过去。

    这时身边也有人递了盏花灯给我,我扭头看去,她笑道:“祝姑娘心想事成。”

    “多谢!”我接过花灯,回礼道,“祝姑娘得偿所愿。”

    回过头,小姐弯腰正将花灯放在河里,起身后盯着那灯在河里漫漫流走。

    整个河面有很多花灯,也有很多愿望。

    很美,也很灿烂。

    天空中又飘起很多祈天灯,但它并未飘远,依旧留在半空。

    我仔细一看,每盏祈天灯都有一根细线牵着,系在放灯人的手腕上。

    小姐抬头看了好一阵,才低头道:“原来府外的新春是这般愿景。”

    “大人!”有人喊道。

    小姐寻声看去,她踩着水“哒哒哒”地从河那边跑来,手中还拿着两盏灯。

    “这是送给二位的礼物。”

    我笑吟吟地接过。

    小姐问道:“为何这灯是飘在空中,似树上的花。”

    “因为此处虽广,但离山林较近,若风将其吹至枯枝,恐引发山火,得不偿失。”她抬头看着灯解释道,“还因为大家认为愿望向天许,最终在人事。”

    “愿望向天许,最终在人事。”小姐念着这句话,又没说话了。

    “我给大人系上灯吧。”她激动道。

    “好。”小姐听了此话,伸出手去,同时我点燃那盏祈天灯。

    我看着那灯越飞越高,又停在空中,却依然随风摇晃。

    小姐在想什么呢?

    我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

    这年小姐和薛小姐,我和元容都还在一起守岁,亦请画师留了像。

    “姑娘,姑娘。”我听到老伯伯喊我,这才回过神来,猛地发觉已是泪流满面。

    原来这已经过去四年了。

    我迅速扯出帕子擦泪:“让您见笑了。”

    “不打紧。对于大人的逝世我们也很伤心。”老伯伯的声音也低了下来。

    “先不说此事了。”我连忙装好药递去,“您的药。”

    我低头看了一眼账本,发现他经常来拿药,就问道:“路途遥远,您为何要来京城拿药呢?”

    他接过药又是一阵感慨:“这多亏了大人,当年削减了药费,我们生病都能有银钱买药治疗。京城反而比城外的药费便宜。”

    “不过这个铺子存在很久了,我们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只知其价格低廉而药效明显,所以我们都愿意多走些路来此拿药。”

    他又和我说了很多关于小姐的事,我听下来又是感动,又是怀念。

    “现下也不多说了,我该回去了。”老伯伯聊到后来,又慨叹道,“如今还能见姑娘一面,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我起身送他出门:“您多保重。”

    “姑娘也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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