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走后,我不再弹琴。

    这日,心中涌上莫名又极强烈的情绪,催促我很想弹。

    于是我将盖在琴上的布拿开,这琴仍旧如初,依然光鲜。

    我抱上琴来到幽山,来到了当时遇见小姐的位置。

    将琴置好,我仔细坐下,开始抚琴。

    曲调越往后越低郁,我的泪就要落在琴上,我断开琴声开始抚泪。

    丝桐为我发悲音。

    我盯着琴弦发呆:“原来……原来当时小姐的心境是这样的。”

    等风再次吹起时,我站起身,看向煜山。

    她会不会怪我当时没能读懂。

    这一切,都是我错了。

    遥远的山好似就在眼前。我坐下再次弹琴,誓要将此曲弹奏完毕。

    许久,一曲终毕。

    我回过头,那棵树下早无人影。

    元定二十四年四月,小姐和季将军的合葬墓冢修建完毕。

    墓道两旁摆放石柱石狮。柱身雕刻海浪纹和祥云纹,石柱后的石狮威严肃穆。

    碑亭两座,四柱单间歇山顶。碑亭里各有一通赑屃神道碑,碑额上是铺满的如意云纹,碑身上阴刻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向前一段路,是两侧等宽排列的石人石兽,分别为文臣、武将、石马、石虎和石羊。

    文臣头戴玉簪,身穿朝服,暗刻云纹,结衣长帛,腰环白玉,带似流云,脚穿如意云头履,手持笏板,腰挎宝剑。

    武将龙骧虎步,身系披风,头戴兜鍪,上身鱼鳞甲,中间吞口兽含着腰带,下身锁子甲,脚踏虎头靴,手持宝剑。

    石兽威武雄壮,栩栩如生。

    我在这条路上边走边哭,边哭边走。泪水盈满眼眶,流到脸颊。我无力擦泪,任凭泪水滴落。

    石人石兽后是二人的墓冢。

    墓门是圆形拱顶,气势磅礴,顶上雕有帷幔,浮雕各种图案,正中间雕刻葫芦,上刻寿字。其上方为骑鹤仙人,下方一面铜镜,通体透雕祥云、草龙、珍禽和瑞兽等图案,挂落上为蓝色的卷云纹,雕饰丰富,雕刻细腻。

    里面空间很大,墓门背面亦是满雕。墓顶是一只盘旋的凤凰引魂鸟。正面是一个三门四柱三重檐的墓碑,浮雕各种图案,琳琅满目,两边的墙上也有文字和雕刻,饰以白灰再附彩绘。

    墓顶上一块镂雕五福捧圣刻着“皇恩”二字碑,两旁瓶花彩绘浮雕,下方匾额刻着三寿作朋,浮雕骑马出征和持笏上朝图。两边阴刻福禄大字。匾额下是亡堂,左右是垂花门柱和拦板,门柱雕刻两位天官,手拿一品当朝,天官赐福。内侧左边浮雕一位侍女的图案,手捧烛台,身穿襟衫,腰带飘逸,背靠兰花。右边是一位侍童,同样衣着,拿着香炉,背靠兰草。中间端坐二人。

    两边开间雕刻万字纹打底装饰花草纹和集句诗。月梁雕刻喜鹊登梅,状元及第,浮雕各种神仙人物和花鸟异兽,墓碑依墙而建,有两个墓室。

    我一直盯着,纵使眼睛疲惫也不愿停下,企图透过这座墓再见到小姐。

    主碑额雕刻凤鸣和鸾图,碑两侧是高浮雕的双狮戏绣球,并浮雕天官,手持如意。碑旁墙内刻着诗词及如意云纹。墓室门同浮雕,门前有碑,上刻官职,两端立柱,其底座为狮,驮四方瓶,祥云铺地,雕神仙人物。

    看着如此庄严恢弘的墓,心中无所想,铺天盖地的悲怆向我袭来。

    我跪在小姐墓前,低头不语,落泪非常。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小姐。

    我有多久不曾见她?

    数日?数月?数年?

    身边的春光明媚,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从心底翻滚而来,所有被隐藏起来的感情全都涌了上来。

    小姐已春色摇曳,我仍一身旧雪。

    我压下心中强烈的起伏,又抬头看了一眼周围,开口道:“我言秋日胜春朝。”

    起身来到左侧的墙壁,抚摸着上刻的文字,一字一句,重复反复来回不停地仔细看着小姐的平生,用手中的松针轻扫墙壁。

    她二十二岁的年日,就概括在这一人高的墙上。

    如此,她便能长生吗?

    我转身来到季将军的平生前,他亦是二十二岁。

    天高任鸟飞,可风大自身轻。

    我跪在墓碑前:“二位走好,平安、如意。”

    二十岁这年,十二月。大雪寒冬。

    我来到小姐墓前,这有许多脚印:刚覆上一层薄雪的新,只剩下一半的旧和蜿蜒下山的远,多种重叠在一起。我顺着那串脚印一直看下山去,静看了很久,我才重新收回视线。

    我跪在小姐的墓前:“二十岁我没想过,但绝非如今这般。”

    久跪在地,久远的记忆又开始涌上心头。

    我想起当年在幽山遇到小姐。那时我十二岁,我在山里躲了一年,应是混身狼狈,满脸肮脏。

    小姐没嫌弃我,她让我跟着她回府,送我名字,教我文识,帮我家人。

    后来她生病了,我无数次去观里祈福,虔诚跪拜。

    我以为只要我好好照顾她,她就能好。

    可小姐还是离我而去。

    “为什么?”我越想越委屈,忍不住落泪。

    我只想她长命百岁。

    在墓前我又絮絮叨叨讲了很久。

    我呼出一口气,白雾似乎要盖住我的眼睛,我低下头,用力攥紧双手。

    小姐秋天生,天高云淡的秋天。

    心脏好像不动了,我又抬手捂住,手心也不知是否有温度,只觉得心脏钝痛。

    下一世,我来救您。

    “唉——”我长叹一声。

    “如今一切都好。”夜色渐浓,我起身下山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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