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定十八年。我收到一封请帖,邀请我前往城西曾府参加宴席。

    刚到此地我尚未弄清现状,便按着此帖向何府走去。一路上人数不少,每人都拎着或背着好些礼品,步履蹒跚向前走去,嘴里尽是叹息,更像求饶。

    “今年已有四次宴席,可才过了不到一半。”有人长叹,疲惫至极。

    “是啊。”她同伴接话,依旧叹道,“宴席频繁,邀约纷传,这般时日何时才能过去。”

    队伍向前看不到起始,向后望不到尽头。数样礼品,无数金银。人群乌泱,有女有男,面色各异,神情不同。

    其中有位很是独特,她手无礼品,泰然自若。我不自觉就多看了两眼,她感受到我的视线,抬眸对视并朝我走来。

    “看你面生,可是到此游玩?”她问。

    我行礼道:“偶得请帖应邀参加。”

    “你怎会得请帖?”她皱眉不解,“他竟贪婪至此?”

    “此话怎讲?”我询问出声,正好了解了解。

    “我是此处土地。”她话出口,我险些惊到晕厥,好在未曾失礼。

    “前去参加宴席众人也是各方土地,那官素日嗜财,又仗着官威常常设宴,邀请众人前去,因此敛财。土地并非人人有财,因而时常设宴实是负担却又不得不去。”她也微微叹道。

    我听完开口:“恕我冒昧,那您为何不拿礼品,不怕被为难么?”

    “我管理的地界人数较多,也常被惦念得到供奉,所以财力还好。我不愿给他送礼又无权改变。好些土地被逼得人财两空,我也不愿如此,便赠其礼品以渡过难关。”

    难怪有些土地面上除了劳累还有愧疚。原是这般缘由。

    “敢问您贵姓?”

    “夏。”

    “那举办宴席之人……”

    “他姓曾,不知何名,便称其曾官。”

    走了些许时日,终是抵达曾府。府门前队如游龙,都要一一登记礼品后方可放行。到了夏土地,侍卫扫了一眼她的手正要发怒,抬眼看清她的面容后又立马面无表情,暗恨道:“您请吧!”

    “多谢。”夏土地颔首而进。我随其入府。入府后才知这府大得离谱,无边无际,又镶金嵌玉,好不富贵。

    众人大多已经落座,我跟着夏土地坐在边上,回头看向府门,仍有数人不断登记进府。

    直到最后一人入府,侍卫才将名单收起并画上印记,关上府门走到众人面前笑道:“众土地都已到场,祝各位今日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只有少数人出声应和,开口捧场。等到饮酒吃食后,曾官才缓缓现身,他道:“感谢各位今日前来捧场,本官不胜感激。”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立马出声奉承:“能得大人邀约,是三生有幸,六世之福。”

    曾官随着声音看去,侍卫立刻递去名单,指出他所赠礼品,曾官扫了一眼后笑道:“如今能说真话的人不多,你应得赏赐,便赐你三年香火。”他立马起身行礼:“谢过大人!”

    侍卫又在曾官耳边说了几句,他面色更喜,连连点头:“赐,都赐两年香火。”

    忽地他面色一沉,眼神冷漠,视线在人群中不断搜寻,我心道不好,下一刻他就道:“夏土地何在?”

    “下神在。”夏土地起身回道。

    “你对本官有怨?”

    “大人何出此言?”夏土地反问。

    “既无此意,为何次次无礼?”曾官声音充满怒意。

    “下神实在无财,望您赎罪。”

    “呵。”他嗤了一声,“比你贫穷的土地数不胜数,她们尚且能给,为何只你一人不愿?”

    “下神如何得知?”夏土地又道,“下神只知心意无价。”

    “别以为本官不知你救济她人。既然最后都会到本官手上,为何你不直接送给本官?”曾官怒气更甚。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有好些幸灾乐祸等着看夏土地出糗的,但多的是投来视线面露担忧,坐立不安犹豫着要起身回话的。

    夏土地朗声道:“各位坐稳当了。”随即对着曾官笑道,“您何必这般生气,下神只是感激各位帮助罢了。”

    曾官怒极反笑:“你有何感激的?你最应该感激的是本官。若非本官你不会有此官职。”

    “官职由民定,天帝赐,您管理。若说要丢官职,倒不轻松。”夏土地微微一笑。

    “你倒硬气!”曾官呵道。

    “多谢。”夏土地行礼答谢。

    曾官不言,转身看向侍卫,侍卫领命点头,对众人道:“今日宴席已结,各位请回。”

    众人立马起身向外走,第一位土地将要走出府门时,巧了,有人开口问道:“下次宴席何时?”

    人群如木雕站立,我亦皱眉看去,原是被赐了香火的土地。

    曾官这时才面露喜色哈哈大笑,乐得眉眼乱飞:“难得你有心,本官也不想加重各位负担,便定在两月后。”那人一听,更是喜悦,连连称谢,脚步如风第一个走出府门。

    压抑的氛围迅速四散,众位的灵魂似乎都已飞走,拖着步伐慢慢走出府门。

    夏土地站在原地没动,当然也没机会给她走动,侍卫站在我二人身后,待众人都离开后迅速关门,整座府邸此时被黑雾笼罩无比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曾官盯着夏土地,恨之入骨。我被夏土地拉在身后,她挡住了扫向我的视线,开口道:“此人是下神子民,并非土地。”曾官依旧没回,咬牙切齿。

    此时他未开口说话,身形未动,我却能听到他和侍卫的对话。他道:“此人不尊王法,本官欲除之。”

    侍卫道:“大人做事如何不成,碰碰便知。”

    曾官怒就怒在此处:“可她有胆有识,敢作敢为,绝非庸碌之辈,如何碰。比文武,怕不赢,嘲弄又怕被奚落。”

    侍卫附耳出一计:“让土地管的地方,该生不生,不该生也死。这样光死不生,岂非只剩她土地一人,如此一来她没了香火,又如何傲气?”

    曾官听完立即大笑,伸手拍了拍侍卫的肩,欣慰道:“还是你有办法,本官掌管生死权怎么都忘了。”

    我听闻迅速拉了拉夏土地的袖子,她顺着动作低头询问道:“怎么了?”

    我张口却无法发声,急得我满头大汗,几乎要趴在她身上。夏土地看我这副模样忽地发笑,抬手摸了摸我的额:“难道是太紧张了?早知就让你先走了。”

    一听这话我更急了,既然说不得谈话内容,那就先离开再做打算。可下一秒曾官便开口道,声音冷中含喜:“你当真以为自己能护住所有人?”

    “此乃下神职责,万不敢忘。”夏土地又站直了身子,礼貌回话。

    “本官让你土地子民一天死上十个,几个月便能死光。”曾官笑道。

    夏土地原本还摸着我的额,探了探温度,听闻此话,手上的动作一顿,眯着双眸道:“您已这般无赖?”

    “本官只是行使权力罢了,如何算做无赖?”曾官看到夏土地的神色终于产生一丝变化,很是得意,更是趾高气昂道,“本官让你土地明日就少几个喘气的。”

    “上喻天帝,下告百姓,若被人知晓您滥用生死权,又当如何?”夏土地声音如水成冰。

    曾官看到夏土地慢慢阴沉的神情不由得一惊,收敛了些许嚣张气焰,可听完她说的话后捧腹大笑:“天帝听你算你本事大,至于那些百姓,本官不放眼里。本官偏要与你赌个输赢。”

    “下神情愿奉陪!”夏土地握着拳头大声答话,声音让我浑身一颤,吓得侍卫连忙躲到曾官身后,止不住地发抖。

    “很好,你倒有傲气,不知你的子民能否如你这般长寿。”曾官笑得猖狂。夏土地久久地盯着他并不言语,直到那官的笑容逐渐变淡最终收起时,她才出声告退。

    “且慢!”夏土地牵着我往外走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挽留”,我拧眉转身,夏土地亦回头看去。

    曾官道:“你我立个诅咒。”说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怎样咒得更狠,视线又扫了一眼夏土地,他才勾唇开口道,“就咒输的人魂飞魄散,下十八层地狱受无尽苦难,永无翻身。”

    我愤怒转为更是惊讶,竟咒如此。夏土地原本只是回头,听完后转过身子,正视曾官眼神,眼无波澜,心如古井:“好,下神牢记在心。”

    “送客。”曾官开口。侍卫从他身后走出,面带微笑请我二人出府。站在台阶下,我从府门看向院内,曾官左手正拿着众土地送的礼品仔细端详,右手又举起人员名单一一比对,笑容有深有浅,那志在必得,视命如草芥的模样真是令人生厌。

    侍卫开口笑道:“两个月后还希望您能如约而至。”侍卫的声音将我注意拉回,我收回视线又看向他,他也一样让人讨厌。

    “必然。”夏土地笑着回道。侍卫没想到夏土地依旧淡淡回话,笑容瞬间收起,脸上神情似乎在说好没意思。

    他又扭身看向我,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亦盼望您能言而有信。”

    “我可没答应你。”我微微一笑,“如何来的言而有信。”听得此话,他笑意骤减,牙齿在两颊前后不断挪动,怪异又滑稽。原来这就是气急败坏,我暗自思。夏土地听完我的话也看向我,眸中笑意甚浓,似乎还能从双眼看到她笑着摇头的宠溺模样。

    “感谢大人今日款待。”我露出与他面上表情一致的笑容,他看到后神色更是阴冷,我道,“望二位大人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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