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样悄无声息?”阿母疲惫地扬起嘴角,似责怪道,“岱渊你也惯着她。”

    岱渊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声音轻柔地笑道:“我哪能拦住小姐?”

    既然被发现了,我也就抬脚真切地踏在地上,掰正原先偏斜的路线,朝阿母走去。我把药汤放在桌上,笑道:“怎样都瞒不过您。”

    身影也随着我的动作向前走,阿母笑意加深:“若要瞒我,除非没有这影子。”

    我看着那影,一时语塞。

    岱渊走到我二人面前行礼道:“今早夫人叮嘱我要去采买布匹,先行告退。”

    我不由得有些紧张,开口问:“你一个人去?”

    岱渊道:“夫人让朗玉跟着我出府。”

    “也好。”我点了点头,看着她出了房门。裙角消失在眼中时,我才收回视线。想起阿母还在房内,此举不免有些失礼,立马低头看向她,但阿母已经垂下了眸依旧扶着额在阅读书信。

    可药汤不喝就冷了。

    于是我不得不开口打散逐渐弥漫在房内的哀伤,道:“是希望您健康平安的。”

    阿母叹了口气,放下层叠的信纸,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拿过药给阿母,放轻声音道:“听劝就不会很辛苦。”

    阿母接过汤匙,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喝完了。汤匙躺在碗边时,阿母也倚靠在桌边,此刻没再拿起那信,我快速地扫了一眼,似乎还没看至一半。

    阿母的声音传来,像风和日丽的午后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透着减缓人烦闷的洒脱和隐匿在乌云后的了悟。

    “我很感谢隽儿。”

    我没回话,坐在阿母的身旁,她扭头看我,我亦看着她,这时我才开口轻声问道:“您没尝试过吗?”

    阿母摇头:“我没有通鬼神的能力。”

    我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耳中所得,这实在匪夷所思。“您是说不能接受神的旨意?”

    阿母又摇头:“并非,只是不如你这般能够直接与鬼神见面对话。我不过是能得到神的旨意和叮嘱而已,属于占卜。”

    我问道:“那您当时是何考验?我以为所有人的考验都一样。”

    阿母道:“医术。”

    我恍然大悟,想起阿母书柜里数不胜数的书,就医书而言,就超过了半数。

    “那如何知道自己的能力?这并非现实中能看到。”我又道,“若非入了考验我也不知自己能通鬼神。”

    “这便是古神才能知晓了,只知她从未出错。”阿母道。

    “您不擅长解毒?”我问。

    阿母迅速抬眸看我,眼露悲痛而饱含感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擅长,曾学过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成功。我较为擅长治病和靠占卜运用医术解决身子问题。”

    “原来是这样。”我想到之前阿母提到的救人场景,于是问道,“那您在回族祭祀时也要给族人治病吗?”

    阿母点了点头:“除了祈福赐婚等事,我们也会根据自身能力而有不同的仪式。我便是诊治,统一给族人治病。隽儿是通神,传达双方的思念。幽儿是识字,检查族人的学识。”

    “那不请大夫吗?岂非久等?”我问。

    阿母笑道:“想哪去了?以为病拖着不去,等着祭祀完才能治?”

    我自知理亏,不好意思地抿唇点了点头。

    “我不过是在祭祀后,族中若是生了病的便一起诊治,若是想要占卜的便也一起。除此之外,我也会起势占全族,帮助解劫。”阿母看着我,“之后你也如此。”

    “这样您岂不是会很劳累?”我又问。

    “并非。日常族里有幽儿的母亲占卜,治病也有大夫,不过是大祭祀时才会这样,人也不算很多,是能接受的。祈福占卜都融入了族人生活,所以大祭祀也没有很特别,但有时为了吉利如意,也会多些人。”阿母的声音温柔,充满爱意。

    “所以……”我张了张嘴,“您见过姜夫人吗?”

    阿母笑了:“见过。”

    意料之中,我又问:“那是何场景?”

    “说不得话,动不了身。我在大雾弥漫时总见她。她亦如此,我二人不过是遥遥相望。”阿母的声音里情绪平稳,似是习惯了。

    “总见面吗?”我伸手给阿母诊脉,脉象如情绪平稳。

    “嗯。其实也不算常常见面。”阿母说着微微一笑,“她总是很忙,要见的人很多。她很喜欢待在兰儿身旁。”

    我听着也露出了笑容:“我听夫人提起过。她说了阿嫂很多的政事,弥补了很多我不曾见过的事的遗憾。”

    “夫人说,顺国有她是顺国命好。”我透过窗户看到外面在风中摇晃的树,又想起那个高而婉的身影,不自觉就弯起了嘴角,声音也放得更轻些。

    “这些年她都很不舍离开。”我收回视线,又道。

    看向阿母时,她眼中含泪,将落未落,开口道:“我女儿能力真的很强。”

    我听着这话,忽地视线一偏,快速地眨眼,顿了顿这才开口道:“可我这些年都不曾与夫人见过面。”

    “不必自责。”阿母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她停留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了,虽说不损阴元,但游魂太久影响天地运转。她因功德无量才能停留这样久,无论是生前身后,她都不曾有难。唯一的遗憾……”阿母说到这没再继续说下去,声音哽咽颤抖。

    我握着阿母的手,开口道:“我只是觉得是否学术不精,否则为何现在才能与姜夫人见面。”

    “许是要离开了才愿意道别吧。”阿母道。

    “若非隽儿,这样的信我今生是收不到了。”阿母说着泪就落了下来。

    我又开口:“夫人写了三封,一封给您,一封给阿嫂,一封给赵丞相。”

    阿母缓缓地点了点头:“她和我道别时说过。”

    “和您说过?”我讶异,“您二人能对话了?”

    阿母起身走向房门,打开后跨出一步,站定后转身看我,这一瞬后我与阿母便来到了那座高山。

    阿母站在姜夫人的墓前,低头不语。

    “徽儿是个好孩子。”姜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母没有回头,这些年来自己想象对方开口说话已经很久了。

    姜夫人慢慢走向前,声音缓缓流出:“她的能力也很好。我给你留了信,就在书房,待会你回去后便能看到。”

    阿母原本面无波澜的表情和如古井平静的眼眸在姜夫人越走远近后,产生了极大变化,狂喜,震惊,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在这一刻不断出现在阿母脸上。

    她立即转身,动作飞快,卷起地上的落叶飞到姜夫人脚边。

    姜夫人的动作一顿,跨过了那饱含思念席卷而来的落叶,让它平稳落地,不曾有丝毫破损。

    “你还是这样一惊一乍。”她虽背对着我,但声音透着浓浓的笑意,似是能看到她弯起的双眸。

    “你,你,”阿母张口只道这两个字,双颊却满是泪珠。

    姜夫人走到了阿母身旁,阿母一直盯着她从远及近,由近到旁,脚如古树根茎,未曾移动半分。

    “多久未与你说话了?”姜夫人开口。

    “我已经记不得了。”阿母道,想抬脚走近她,却因以往的不能动而有些落寞,站在原地垂眸。

    “你怎知不能移动?”姜夫人又道。

    阿母依旧垂眸,叹了口气微抬左脚,发现竟真的能动,迅速抬头盯着姜夫人,双眸颤动,下一刻直接扑进了她的怀里。

    “你今日就要走了,是吗?”

    姜夫人一把抱住她,笑道:“就不怕我摔了?”

    “你不要扯开话题。”阿母开口。

    “嗯,今日就要走了,是徽儿让我们能相见。”姜夫人扶着阿母走到自己的墓前,看着那块依旧崭新的碑,“你总来,也不怕辛劳。”

    “那你也不愿意走。”阿母道。

    “我舍不得。”姜夫人道。

    “我就舍得?”阿母问。

    姜夫人自知说不过,弯唇笑道:“我一向说不过你。”

    “有去看过兰儿吗?”阿母问。

    “嗯,我刚从她的梦中出来。”姜夫人道,“她身子似乎又弱了,劳你多帮我照顾她。”

    “好。”阿母答应。

    “这次怎么就能如此了?”阿母问。

    “你回去问徽儿,我也不知。”姜夫人摇了摇头,又继续赞道,“她不仅能让我与你对话,甚至我写的字你们也能看到。实在是神通广大。”

    阿母一直挽着姜夫人的手臂,此时听了她的话,面上神情柔和很多,笑道:“隽儿一直很聪明。”说完便拉着她转身,不愿她再面对自己的墓。

    “兰儿以你的名义送来了贺礼,庆隽儿成年。”阿母道。

    这让姜夫人有些惊讶:“是兰儿送的吗?”

    阿母开口:“应是丞相和她说了有这一渊源,所以她写了贺信。”

    “看来应是简洁的祝贺。”姜夫人笑道。

    阿母也笑了:“是,贺信如官府文书,郑重而有礼。”

    “她坐在桌前执笔写信的模样我似乎已经见到。”姜夫人拉着她往山下走。

    “今日没见到吗?”阿母皱眉不解。

    “这两日本是我要回天宫的日子,所以会了却尘事,忘掉过往,这样才不会产生烦忧与悲伤,避免产生波折,到了天宫才会重新想起。原以为就这样回去,没承想兰儿的礼品送入季府,我又能重新见到你们。所以我就跟着那礼来到府上,也因此见到了徽儿,也这样写下了信。”姜夫人笑道,“不过我都不知兰儿写了贺信。”

    “那你有给她留信吗?”阿母问。

    “当然。”姜夫人点头道,“当然有。”

    阿母挽着她,慢慢地走下山,阳光越来越暖,风声越来越轻,花香越来越浓,阿母最后一个人回到了季府,踏进了房门。

    “咔嗒”声响起,门被关上了。阿母转身看我,又开口道:“我很感激隽儿。”

    “您无需这般客气。”我走过去扶住阿母,开口解释为何姜夫人能写下信件且信能长存于世。

    “所以说这是考验里土地神赠与你的法力?”阿母问道。

    我点了点头:“原先不知此法力有何用途,现在便知晓了。其实也就这一次,幸好能两全其美。”

    又和阿母聊了很久,走出房门抬头看去,将军府方向乌云靠拢,似哀雨不断。

    今日阿嫂旬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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